萬曆三十九年。辛亥年。
京城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年初時,宮中安嬪娘娘有喜,萬曆皇帝大減天下賦稅,京城近一年連偷盜之事都鮮少發生。東華門守衛上任三月有餘,每到守夜時就抬頭望天發呆已成了他的習慣。
今夜天色不好,烏雲遮月,也看不見星星。不知明日是否會下雨。
骨碌碌的車輪聲從遠處奔向東華門。守衛聽見聲音時,兩輛馬車已經停在了他面前,他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是有人來了。為首的車伕對守衛說道:“欽天監監正李天元與監副安多馬有事急奏皇上。”話畢,從馬車上下來兩個人,一路小跑著進了東華門。
守衛又抬起頭望望天,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烏雲逐漸散去,露出一輪血紅的圓月。
李天元跪在文華殿中,在萬曆皇帝的注視下抖抖索索的啟奏:“這血月自古以來就是大凶之兆。天書中曾有記載,血月現,禍亂將至。。。”
“李愛卿年初時與朕講,今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所以如今而言李愛卿可是在欺君?”萬曆皇帝雙手緊握龍椅,雖然手上青筋已現,但聲音仍舊不疾不徐,仿若在問一個家常問題。
李天元聽得這話已是身如篩糠。鄭貴妃見李天元半天答不上話便問道:“這天象突變,李大人可知什麼原因?”
聽到這話,李天元頓時醒悟過來,只要將這問題推到天象突變上,自己就算不上欺君。李天元收了收心神,顫聲說到:“這血月也有另一種說法。傳說血月見,妖魔現。這天象異變定是有妖魔作祟。”
“血月見,妖魔現?”萬曆皇帝沉聲問道,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一時殿中眾人都靜了下來,殿外的輕聲細語便傳了進來。鄭貴妃見萬曆臉上略有不豫之色,便對殿外厲聲喝問:“是誰在殿外?”
老太監王德昌趕緊走進殿中跪下,“回皇上,是安和宮的小順子來報,安嬪娘娘小產了。”
饒是萬曆涵養再好,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情也是讓萬曆動了真怒。萬曆霍的一聲站起,一言不發的往安和宮走去。鄭貴妃也跟著萬曆走出文華殿,經過李天元時說道:“今夜天生異變,也請二位大人隨本宮進入內宮,也可保安嬪娘娘平安。”
安和宮中接生的婆子與奴婢亂做一團,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萬曆走進安和宮,宮中烏泱泱的跪了二三十個人。萬曆揮揮手讓他們平身,留下了徐太醫問話:“安嬪現在是什麼情況?”
徐太醫回道:“安嬪娘娘不知為何忽然小產……”
“不知為何?”
徐太醫抬頭看了看站在萬曆身後的鄭貴妃,鄭貴妃面色鐵青。徐太醫頓了頓說:“也許是娘娘受了驚嚇,幸而娘娘一向身體康健,臣定當竭盡全力保安嬪娘娘母子平安。”
血月出現時,宮中也確實出現了騷動,萬曆對徐太醫這番話也不覺有疑,吩咐了徐太醫幾句便讓他繼續去為安嬪診治。
安嬪的慘叫陣陣傳來,窗外又是血月懸空,萬曆在房中焦躁的來回走動。鄭貴妃對王公公使了一個眼色,王公公會意,上前說道:“皇上,安嬪娘娘吉人天相。皇上您龍體要緊,要不您先回宮,奴才派人在這盯著?”萬曆搖搖頭道:“無妨。”
鄭貴妃宮中的掌事宮女采薇面色蒼白,垂首站在鄭貴妃身旁。又過了一陣,鄭貴妃見進出的宮女臉上竟有了喜色,心中一顫,狠狠的剜了采薇兩眼。這一看,差點嚇得采薇跪在了地上。萬曆還在房中踱步,眉頭緊鎖,今夜的怪事已經讓這位年過半百的皇帝有些吃不消了。
鄭貴妃怕讓萬曆看出自己神色有異,就悄悄走到宮外。宮女采薇也跟著鄭貴妃走了出來。剛走到門口,鄭貴妃抬手就給了采薇一個耳光,壓低聲音狠狠的說道:“蠢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采薇捂著熱辣的臉頰,跪在地上顫聲說道:“奴婢讓安和宮中的梅香看著安嬪娘娘喝完那碗藥的。可梅香說安嬪娘娘剛喝了一小半,血月就出現了。安嬪娘娘顧著看血月沒把藥喝完,沒想到才一會兒就小產了。”
“血月?”聽采薇提到血月,鄭貴妃忽然想起了她之前叫來的李天元與安多馬現在還侯在宮外。
鄭貴妃找到李天元,慢聲說道:“李大人方才說血月見,妖魔現,可知這妖魔可能會是不詳之人麼?”
李天元如何能不知鄭貴妃所說何意,可這傷害皇家血脈之事會傷天命,他又如何敢做。遂向鄭貴妃回道:“微臣不敢妄言。”
“那欺君之罪李大人可有何打算?”
李天元一聽,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娘娘,微臣冤枉啊……”
鄭貴妃本就心煩至極,聽這李天元張口就要訴苦更是不耐,拂袖轉身就進了宮中。可這剛一進去就聽那接生的婆子叫到:“露頭了,露頭了!娘娘您再忍一忍!”
鄭貴妃氣急,轉身又走出宮外,對著李天元惡狠狠的拋下一句:“李大人若不願意降妖除魔以自救,本宮自會讓李大人的九族陪葬,成全李大人的大義!”
李天元與安多馬一聽這句話,咚的一聲就跪下給鄭貴妃磕頭求饒。可是鄭貴妃頭也不回的進了宮中,連求饒的機會都不給。
須臾,王公公上前稟報說欽天監正有事啟奏。
李天元走進宮中,輕聲才說了兩句,就聽見萬曆怒吼一聲:“放肆!”
李天元跪在萬曆面前,老淚縱橫,顫聲哭道:“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人,確為不詳之人。血月見,妖魔現,請陛下為天下蒼生著想啊!”
萬曆臉上青筋暴起,太陽穴突突直跳。
此時,宮裡突然傳出一聲嬰兒啼哭。接生的婆子抱著嬰孩走到萬曆面前,臉上的皺紋都笑得堆在了一起:“恭喜陛下,安嬪娘娘母女平安。”
“是公主?”萬曆看著婆子手中的嬰孩。
婆子笑著答到:“對,安嬪娘娘誕下一位公主。”
“溺斃。”萬曆面無表情的說完,轉身走出了安和宮。
哐當,婢女端著的水盆摔在了地上。安和宮中上上下下齊齊跪下,面露驚恐。那接生的婆子更是不知究竟是為何,抱著公主跪在地上幾欲昏倒。
是夜,一位婢女抱著一個嬰孩走到水井旁,將嬰孩拋入井中便急速離去。
次日。安嬪娘娘懸樑自盡。
再過一日,宮中傳出安嬪娘娘因惡疾薨。為了避免惡疾傳出安和宮,安和宮中一干人等皆為安嬪娘娘殉葬。老太監王德昌年歲已高,許回鄉養老。徐太醫與東華門外年輕的守衛也消失無蹤。
再過三日,萬曆擬旨,斥責欽天監監正李天元,監副安多馬尸位素餐,撤去兩人監正監副之職,即日起離開京城,永世不得進京。
兩月後,李天元突發異疾死於南昌。安多馬在去往杭州的途中被歹人所殺。
而血月那晚。
那個婢女沒看到打水的木桶沒有放在井旁。
那個婢女沒有看見她轉身之後,一個漆黑的身影將木桶從井中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