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冰帝廣末璃子領先。”

對方的眼神從剛才那局開始變得有些嚇人了。廣末璃子當然能感覺到，她就站在胡澤桃純裡的對面。

餘暉將對方的影子拉的比自己的更長些。

同樣的夕陽，同樣的球場，同樣的眼神。

距這場比賽的三天前，廣末璃子曾在冰帝校內圖書館中偶遇到了正在看書的月野遙。如果不是月野遙那時剛好起身打了個照面，恐怕就要錯過了。

顯然，廣末璃子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她，這根本不符合她腦海中對月野遙的設定。

“去那邊。”月野遙噓聲用手指向其中一排書架，倒像對這兒很熟似的。

“我來查資料，你呢？什麼風把你吹到這來了？”

“我來體驗生活啊~”月野遙狡黠一笑，晃了晃她手裡的書本：“體驗一下普通中學生的校園生活。”

如果是其他人說出這話，廣末璃子定要譏諷一番的。或許是月野遙的笑意有些過於純淨，純淨得自然就打消了廣末璃子那些低階的不屑的想法。

多年前的老朋友，身上總混跡著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這已經是月野遙轉學來冰帝的第二個星期了，但廣末卻是第一次有時間耐下心來仔細的觀察她。

月野遙不能算是她認識的同齡人中最厲害的人，因為她的成就有些超越了廣末璃子所能認知的範圍。特別是當月野遙奪得世界冠軍的訊息從她家那臺正在轉播比賽的電視機裡傳出時，大家的第一反應還以為是重名。不過這條訊息很快便在接下來的一週內得到了整個國民的反覆證實。那時附近的街鄰都開始憧憬著會怎樣與這位老熟人重逢。

月野遙只能算是她認識的同齡人中，最與眾不同的人。與外貌無關。重逢那天廣末璃子終於在食堂最邊角的位置看到了正在舀飯的女生。她差點就漏過去了，如果不是那盤鮮蝦咖哩飯的話。

“我說不上你的變化，因為是無比巨大的。”廣末下意識的跟著月野遙兜轉到了書架的另一邊，看來她也不是常客。

“那是當然，廣末。”月野遙停下了手中正在翻閱的書籍，她轉過頭同樣上下打量了一番廣末璃子，繼而肯定的說道：“我們已經兩年沒見了。”

“是嗎？我怎麼覺得已經有三年了？”廣末璃子也跟大家一樣，設想過如果重逢時該說些什麼才能使氣氛不太尷尬。她甚至覺得還不如干脆沒認識過的路人。或許真的是太久了吧。廣末忽然想起當大家知道月野遙轉學來冰帝的時候，還有好幾個朋友還惦記著要簽名呢。只不過她覺得現在說起，實在有些過於難為情。

“天才球員的告別。”月野遙自顧自的念著封皮，廣末不知道她是否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來緩解彼此之間微妙的氣氛。“謹以此筆獻給所有將會看到這本書的人。”

“這本書輕易別看。”廣末璃子很難從這本書中抽回目光，這使月野遙更加好奇了。“因為太沉重了。”

她不瞭解月野遙的經歷，心中下意識還是隻把她當作是個不諳世事的同齡人。然而已是來不及，廣末的話沒能阻止月野遙翻閱的手指。

【沉默而絢爛，我向我告別。】這是月野遙翻開書的第一行字。

筆記中出現了熟人的名字，月野遙時不時抬起頭留意著廣末表情中細微的變化。現在，她彷彿有些痛苦了。

“沒關係麼？”

廣末擺了擺手，就這樣站在一旁，安靜的注視著月野遙和那一行熟悉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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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得是一位剛剛升入冰帝中等部三年級球員的故事：

【廣末璃子與酒井美黛已經對戰過整整20次了。冰帝球場邊的比賽成績上也清楚的記錄著各自的戰績。

“十勝十負……我怎麼記得是我贏得比較多？”

“我勸你最好收起你那可悲的思想，前輩。”

“廣末，今天我們來決個勝負吧！”

“隨時奉陪。”】

“當時我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後輩，可每次我和酒井前輩對戰時，球場外總能湧現比平時更加多的人前來圍觀。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無關緊要的外貌和我中庸的實力。”廣末璃子適當的插在其中補充講解，她相信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月野遙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很好的理解這部作品。

“在冰帝這所學校，實力固然重要。但還有更重要的——噱頭。”

”當時的我不知道大家是如何定義天才這個詞。因此我更加不能理解，各方面經驗都尚不成熟的自己為什麼也能和前輩一樣被稱為天才……“

等待片刻，廣末的話音沒有繼續，月野遙這才又翻過了一章。廣末的插話使月野遙翻閱的節奏有些拖沓，似乎還沒能很好的配合在一起。

【“你就當做是佔了我的光吧！”】

筆記中這樣寫道。

月野遙有些驚訝的抬起頭注視著廣末璃子。她猜想這本書她一定看過無數遍，才能如此準確的停在自己將會在書中讀到答案的地方。

【“廣末！賽末點了！不要留餘力的攻過來吧！“

“砰！”回應來的是一記重炮發球。

“那是當然，酒井前輩，我為什麼要對你手下留情？”】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與前輩對戰，我一定再溫柔些。”

月野遙注意到，廣末痛苦的表情更加深了。想必故事也要沉重起來了。

【那年夏天，我把自己被確診為漸凍症的診斷書遞給廣末璃子。我不知道為什麼只告訴了她一人，就像廣末在第一次戰勝我的時候告訴我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一樣。我想，現在我們公平了。我有點高興我和廣末的比賽終於是公平的對決，而不需要在賽後對她抱有一絲愧疚了。如果還有的話，那就只剩我比她年長一級這點原因了。】

“那時的我和酒井前輩就像被遺落在孤島掙扎著求生的兩個人，是彼此的信仰。可就算那樣，我們之間都存在著微妙的競爭關係，就好像同一個病房的病人都在為了比對方活的更好而努力一樣。”

月野遙見廣末說這話的時候，嘴角邊掛著一絲稚氣的笑意，這和她空洞的眼神有些違和，不然還真的以為是在說什麼有趣的事。

【最近一段時間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沒有人能比自己更能感知到身體器官傳來的訊號。因此我對旁人無關緊要的問候感到有些絕望，但我覺得自己更應該懷著一顆感激的心來面對一切，這或許能讓我感到舒服些。

很快我們將要迎來全國大賽了。這是我們冰帝女隊首次取得如此優異的成績，因此部裡的隊員們都像是第一次考了年級第一那樣興奮。在舉辦的晚會中，我試圖讓自己的情緒融入進大家喧鬧的氛圍，直到我看見了坐在一邊的廣末璃子。

意外的沒有打扮。廣末璃子一直是一個精緻的人，至少在我的認知中，她無時無刻不燦爛奪目。我們是前後輩，是對手，但我們不是針鋒相對的關係。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比起前後輩，我似乎一直把她當做朋友。但基於朋友這層關係，我對廣末似乎有些疏於關愛了。我甚至沒有親切的稱呼過她的名字，璃子。】

“那是我倆第一次在私下閒聊。也是唯一的一次。”

月野遙在不能很好的連線下文時，便抬起頭看向廣末，而廣末的聲音也恰好響起。

現在她們已經很好的配合在一起了。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在‘是否該用盡全力去完成夢想’這個問題上產生了分歧。我們沒有爭論，彼此都瞭解對方的個性，她說服不了我，我也勸解不了她。因此我根本沒有想去努力改變過，甚至很多時候我都會後悔，如果當初試著勸說她，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廣末說她的夢想就是平安的活下去。也許旁人不能理解這句話中卑微得讓人心酸的含義。但我可以理解。我想這大概就是我們站在不同立場卻沒有發生爭論的本質原因。我們被上帝同時劃入了迷宮中的死衚衕，廣末選擇在可行走範圍內不斷徘徊，而我選擇撞毀南牆，如果這樣可以為她打通一條路的話，就是我對她最好的告別。】

無言的沉默。在靜謐的圖書館內並不突兀。帶了些性格本能，月野遙是個非常顧及別人情緒的人。直到廣末璃子臉上痛苦的神色消逝，這才開口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在最後一場比賽上。”廣末的聲音從書架那邊傳來，遙遠得有些空靈，彷彿越過了書架，就會有另一個世界。

“的確是沉默而絢爛的故事。所以你才一直迴避著單打一號這個位置？”

“為什麼會這麼想？”廣末璃子開始對月野遙的思維感到興趣，這樣的好奇心甚至將她比以往更快的從悲傷情緒中撥拉出來：“難道不覺得我一直出任單打2號是在致敬前輩嗎？”

“先前你說我的變化是無比巨大的，那麼廣末的球風變化，也是無比巨大的。”

“什麼時候看過我的比賽？立海大的練習賽？那天你不是提前回東京了嗎？”

“無論什麼比賽，賽前賽後我都有看錄影的習慣。”

月野遙的語氣平靜得不著一絲波瀾，但就是這不經意間的陳述句卻讓廣末璃子明白了為何這個女人可以走到今天這般高的地步。因此接下來對於她的話，廣末璃子不想反駁，因為她心中忽然意識到，關於人性，自己顯然沒有對方領悟的透徹。

的確，廣末璃子其實在校內賽中的成績並不輸於夏川千鶴和榎本祹，卻始終都在迴避單打一號這個位置。揹負著全隊壓力殊死一戰並不適合落在她這種境況的人的肩上。因此無論是網球部還是出場順序，她都挑選了萬金油的第二把交椅。儘管她心裡清楚，在冰帝這所學校，放棄爭奪頭名是多麼不能被理解的一件事。

“廣末。如果有一天有人因為打球死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一輩子不會再拎起球拍了，就算是不認識的路人……更不要說是對我意義非凡的某個人。所以我覺得戰勝了精神恐懼，還在堅持打球的你已經非常勇敢了。”

月野遙的聲音逐漸低沉，但廣末璃子不是月野遙，本就陷入情感旋渦的她已經沒有多餘的能力去捕捉到對方細微的情緒變化，也或許是月野遙隱藏的更加好些。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當不存在可以定義出對錯的時候，我們需要學會尊重別人的想法。比起無盡的悲傷和緬懷，我想你真的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沒有更多安慰的話語，月野遙終於離開傾聽者的席位來到廣末璃子的身邊。壯碩的手掌勾住了廣末的肩。落在月野遙肩頭的無聲的淚水蔓延在最是純淨的銀與藍之間。比起其他運動員，廣末的身軀的確是有些過於瘦弱了。

距比賽前一天，全隊收到月野遙模擬的對戰資料時，只有廣末璃子並不感到意外。唯一意外的是針對對手的招式技巧和慣用套路佔了整篇篇幅，而關於廣末璃子自己，原作者只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平安符圖案。

裁判的報分聲沒能讓廣末璃子從回憶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她在現實和記憶中不斷遊離。此時站在場上的她倒像個活在平行世界的分子克隆人，反而是記憶中賽場上的廣末璃子要更顯得真實些。

“比分40-0，冰帝廣末賽末點。”

來到發球處，廣末璃子五指收緊彈起的球。這一刻她忽然仰起頭，眼神迷離得盯著就要落到地平線上的夕陽。

“廣末！賽末點了！不要留餘力的攻過來吧！”

你聽，那個聲音還是那麼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