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姐說出的這句話,在方圖南的心中激起千層浪。
有些話,說過的人早已忘記。
但聽的人卻始終記得。
“可是……也會有人愛上這麼差勁的我嗎?”流夕怯聲道。
“流夕!你哪裡差勁了?你明明就很好!很可愛啊!”樹姐笑著捏了捏流夕的臉頰。
“才不是,從小到大,我一直被別人排斥討厭,除了人魚公主,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流夕哀傷道。
樹姐眨了眨眼睛,緊緊握住流夕的雙手。
“流夕,聽我說,那不是你的錯,我有時候也會莫名其妙的被人討厭,但那又怎麼樣?不要因為別人的負面情緒,而傷害你自己,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
“就算被討厭。”
“就算不被人愛著。”
“也沒有關係。”
“我可以去主動愛別人,和我自己。”
“就算孤獨終老,至死都沒有等到那個愛上我的人。”
“我也可以為愛而燃燒。”
“悅耳的死去。”
流夕看著樹姐的笑顏,雙眼中顫起搖曳的火光。
是某種枯萎死去很多年的東西,被重新點燃。
此刻,樹姐的笑容太過美麗。
正如流夕和她初次見面那天時,情不自禁用追憶相機抓拍下的那張照片。
那個時候,樹姐的確也是受到了菱毫無緣由的傲慢討厭。
但樹姐當時所做的,就像她現在所說的那樣。
毫不在乎,就只是保持著微笑。
自信且自愛。
流夕的心中滿是憧憬羨慕。
擁有這樣性格的女孩子,一定是在充滿愛的家庭和氛圍里長大的,幸福且自由。
“如果我也能這樣,該有多好,我不想再這樣自卑且痛苦,孤單著一個人生活了。”流夕心中苦澀。
這時,樹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草屑,對著流夕伸出手。
熹微的晨光,給她的長髮和臉龐,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橙黃色。
“流夕,我可以成為你的好朋友嗎?”
看著樹姐向她伸出的手,流夕的心絃,在這一瞬,被撥動響徹。
很多年前,在劍橋市派克大街社群的公園裡。
膽怯靦腆著,想和其他孩子們一起玩的那個小女孩。
友好的可愛笑臉,遭遇到的回應,是種族歧視的拳打腳踢和骯髒口水。
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阻止這惡劣的行徑。
只因為小女孩黑髮黑瞳,長著亞裔的臉龐,是本地白人最為厭惡的“搶食豬玀”。
小女孩只能蜷縮在地上,雙手護著腦袋,嚎啕大哭著道歉。
“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只想找朋友陪著我。”
“我很孤單。”
如果當時能有一隻友好的手伸出,把遍體鱗傷,無助哭泣的小女孩拉起來。
她之後的人生。
會不會少一些痛苦?更加幸福?
這個想法在流夕的腦海中,一瞬閃過,而後又消散。
至少現在,也不算太晚。
用力握住樹姐的手,流夕激動到睫毛都在顫抖,站起身來。
“嗯!當然可以!”
“嘿嘿,我很榮幸,能成為流夕的好朋友!走吧,我們去吃早餐,蝦餃和蟹粉湯!”樹姐笑道。
看著二人手牽著走遠,方圖南臉上的疑惑非但沒有消解,反而更甚。
從他的視角,只是看到精神失常之前的流夕,是那種比較自卑內向的性格,和自己的好兄弟王大帥一樣。
而一直都無比溫柔善良的樹姐,主動敞開懷抱,接納了流夕,和她成為了朋友。
“所以,你說流夕是好人?而這個時期的你和樹姐,都還沒有落入褚教授的圈套……那流夕為什麼沒有及時阻止你們?”方圖南問道。
“因為流夕也不知道教授的想法和計劃,才讓後來教授他作繭自縛,釀成悲劇……”陳祝嘆息道。
讓方圖南閉氣返回腦波電臺,二人繼續前往下一個記憶碎片。
寬敞的辦公室。
穿著一身高檔西裝的褚教授,手中拿著電話聽筒,臉上滿是卑微的賠笑,嘴上也不停的在認錯和做出承諾。
方圖南之前來過這裡,沒被封鎖的那兩塊記憶碎片之一。
“這是我一生中,最愧疚的時刻,如果我當時聰明清醒一些就好了,後來就不至於一步錯,步步錯,把我姐姐也徹底害慘。”
陳祝握緊拳頭,語氣神情滿是對自己的悔怨。
方圖南急忙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嘿!布萊斯!這不怪你!只怪老雜毛太陰險了!昨晚我親眼目睹這個場景時,氣的我直接展現出時溺姿態,變成鯊魚咬碎了老雜毛的腦袋。”
“雖然這個舉動毫無意義,但我希望你知道的是,我昨晚向褚教授宣戰,一個月之內必定會取走他的狗命!”
“你等著看好了!我方圖南,決不食言!”
陳祝的自責情緒,這才是稍微舒緩了些,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努力擠出微笑。
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沒有勇氣,穿越進這塊記憶碎片裡停留哪怕一秒鐘,來對它設定加密保護許可權。
所以,此刻的他,選擇背過身,並捂住了耳朵,不想再看一遍接下來發生的場景。
只能是方圖南獨自憋著滿腔怒火,又看了一遍褚教授這個人形惡魔,所進行的無恥欺騙蠱惑。
這時,方圖南發現了先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辦公室最西邊的側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
這道側門,通往著褚教授在研究所裡的生活休息區,其他人不得踏入。
除非,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方圖南急忙游到了門邊。
透過側門虛掩的縫隙,看到這個正在偷聽的人,果不其然,正是流夕!
隔著門縫,方圖南看著流夕臉上的表情變化。
當褚教授告訴陳祝,樹姐的病,他也束手無策時,流夕的臉色,變成了蒼白的驚恐。
但褚教授開始欺騙蠱惑,讓陳祝接受他的顱腦開洞實驗,從而獲取時空穿越能力,拯救樹姐的性命時。
流夕的雙眼之中,和陳祝一樣,再度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當陳祝最後確信的表示他願意,並迫不及待打算今晚就進行手術時。
流夕同樣是無比堅定的握拳。
下定了同樣的決心。
此刻,方圖南終於把事情徹底搞明白了。
不過還有一些細節方面的不解,在困擾著他。
游回陳祝的身邊,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和他一起閉氣回到腦波電臺空間後,才開始發問。
“所以流夕和你一樣,同樣是為了穿越回過去,拯救樹姐的生命,才在她自己的腦袋上,開了個洞?”方圖南很是驚訝的問道。
“是的,當晚她繼續跟蹤我和教授,得知了手術的具體方式後,在三天後的晚上找到機會,一個人潛入了手術室內,躺在手術檯上,自己操控著伽馬射線刀,完成了對大腦時間感知區域的破壞。”陳祝回答道。
方圖南瞠目結舌。
“這……這劇情也太像西方的古典悲劇文學,老雜毛他作的惡,報應在了他的女兒身上。”
深深嘆息,陳祝很是痛心的說道:“是啊,只可惜,承擔這份報應的,不該是流夕,她是無辜的。”
可方圖南還有一點,很想不明白。
“那為什麼流夕要為樹姐,做到這種地步?她們明明才認識很短的時間,都不到三個月吧?”
陳祝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也再沒有機會,能去問流夕,從她那裡得到回答。”
“因為當晚,流夕是自己進行手術操作,破壞的位置不夠精準,造成了整片腦組織區域的嚴重損傷,當菱第二天發現了躺在手術檯上的她時,她已經昏迷過去了很久。”
“之後,教授傾盡全力,用上各種手段,才把流夕的生命搶救回來,可腦部損傷已經不可逆,她一度成為了植物人,腦電圖呈雜散的波形,後來經過長達五年的康復理療,才甦醒過來。”
“但是,正如你現在所見,恢復意識醒來的她,也已經徹底精神失常,無法和人進行正常的交流,更無法迴歸正常的生活,只能呆在療養院裡。”
“而這一切,教授都嚴格保密,除了菱之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對我們宣稱流夕她回了馬薩諸塞州。”
“在今年的二月初,教授他透過菱的腦髓肽石,研發出了至今為止,CXT研究所裡,輔助功能最強的時間遺物,停泊之鐘,並給予了我,要求我透過停泊之鐘,穿越回流夕釀成悲劇的那晚,並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她,我才得知了這一切。”
“彼時的我,已經看穿了褚教授一直以來,對我們姐弟倆的欺騙利用,可是,流夕是無辜的,而且她是為了我姐姐才變成這樣,我努力嘗試過,卻是沒有找到任何能被修改的流向節點和時間幀頁。”
“我什麼都改變不了,救不了我姐姐,也無法償還對流夕的虧欠,更讓我崩潰的是,那時我姐姐的骨癌,一天比一天嚴重,病灶已經發生了擴散轉移。”
“比這更要命的是,我姐姐她因為過度穿越回過去修改時間幀頁,跨越了時溺姿態後,即將陷入崩潰失控的淹溺狀態。”
“這意味著,在因為癌症去世之前,她就會遭受比物理意義上的死亡,更加絕望淒涼的結局,世界會清除掉她存在過的任何痕跡,認識她的人,也會永遠失去對她的所有記憶。”
“我拼命想要抓住任何虛無縹緲的希望,我瞞著褚教授和三鷹集團,加入了NSC,希望最強的時潛者組織,能夠幫助我,找到阻止挽回淹溺狀態的方法。”
“可我在加入後,因為實力不夠,只是最低階別的二等席,在沒有執行完成足夠多的任務工作之前,無法得到NSC裡其他人的信任,自然不會有人為我提供幫助。”
“我姐姐隨時會陷入淹溺,時間來不及了,我等不了那麼久,所以選擇從NSC叛逃,轉投了另一個時潛者組織。”
聽陳祝說到這裡,方圖南忍不住打斷了他。
“你好勇啊!說叛逃就叛逃,NSC後來沒有因此而生氣,肅清你這個叛徒嗎?”
陳祝撓了撓後腦勺,說好像並沒有。
“儘管在NSC,叛逃的後果非常嚴重,有幾個成員,還對我進行了警告威脅,但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前來追殺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陳祝一頭霧水道。
方圖南同樣是困惑的頭皮發麻。
“關於這一點,我也很想不明白,我在四月一號那天,實施了跨時空拯救復活我女朋友的計劃,很是過分的欺騙愚弄了NSC那群人,可事後,他們也沒有來找我的麻煩,明確表示從此放過了我,讓我以後儘管安心的生活。”
“他們為什麼這樣?明明之前還威脅要把我的家人朋友全部殺光,不講道理的剝奪我的時潛能力和記憶。”
“難道他們的組織理念和企業文化,就是原諒嗎?”
“話說回來,NSC這個名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沒等陳祝回答,方圖南突然想到,打了個響指。
“NoSorryClub?”
“不用道歉協會?”
“難怪他們總是這麼寬宏大量,選擇原諒別人!太有愛了!”
陳祝連連搖頭。
“不是NoSorryClub,是NightSwimmingClub,夜間游泳俱樂部協會!”
方圖南無可奈何的聳肩。
“好吧,既然不是不用道歉協會,那隻能解釋為,他們那個愛聽周杰倫的會長,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那樣,是個好人,所以才放過了你和我。”
陳祝點了點頭,心有餘悸道:“或許吧,總之我們都很是幸運,因為NSC如果真的想要了你和我的命,會比碾死螞蟻更容易。”
“我完全同意!因為我見過那個魔鬼魚女人的力量,更恐怖的是,她在NSC裡,居然連管理人員都算不上,只是個高階嘍囉……算了,先不說這個,繼續說正事,我可是難得有機會,可以跟你進行這樣無障礙的交流,把一切的來龍去脈,都跟我解釋清楚,我才能制定拯救樹姐的計劃……你當初從NSC叛逃後,去了哪兒?”方圖南問道。
陳祝應聲,繼續他的解釋。
“黃金沙灘聯盟,GoldenBeachAlliance,簡稱GBA,是國內僅僅亞於NSC的第二大時潛者組織。”
“準確的說,只是實力第二,比起人數規模,黃金沙灘聯盟比起NSC,要大的太多。”
“但是,黃金沙灘聯盟的組織結構和宗旨,並不是像NSC那樣自上而下的團結一致,成員們並不會聽從某個首領的指揮。”
“只是充當一箇中介平臺,收錢辦事,任務僱傭,買賣交易,始終保持中立,不會參與同其它時潛者組織的任何紛爭,只有當某個買家或者賣家違反規矩公道時,他們才會聯合給予制裁。”
“因為其存在沒有任何威脅,且給所有時潛者提供方便,又會每個月給NSC進行大量豐厚腦髓肽石的上貢,所以NSC默許了它的發展壯大。”
“我也看中了黃金沙灘聯盟能提供自由交易這一點,以時潛者殺手的身份加入,當天透過註冊稽核後,就能開啟視窗許可權,然後我就立刻在大廳釋出了阻止挽回淹溺狀態的任務。”
“這個任務完成釋出後,被大廳的工作人員,定為了最高難度的十顆星,工作人員告訴我,這個任務大機率不會有人接受,因為根本不可能完成……但是,當天晚上,就有一個人聯絡了我,表示他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聽到這裡,方圖南忍不住再次打斷陳祝。
“那這個傢伙……他是純粹來搗亂的?還是真的有這個金剛鑽,能攬下這個瓷器活?”
陳祝無比篤定的表示肯定。
“沒人敢在GBA的任務大廳搗亂,何況這個聯絡我的人,他的註冊等級,是最高階別的十三顆星,證明他的確有本事完成這個任務。”
“而且,他後來告訴我的方法,也的確奏效。”
“我雖然能力不夠,只完成了不到百分之十的進度,卻也延緩了我姐姐徹底溺亡的過程,爭取到了時間。”
“如果能把他所說的方法進度,百分之百全部完成,一定能把我姐姐從四維空間的時空之海中救回來。”
“只可惜,這個方法,太難了。”
方圖南顧不得詢問陳祝,這個方法到底是什麼?
他此刻更好奇的是,這個有著金剛鑽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陳祝摸了摸鼻子,表示他也不清楚這個人的身份。
“我和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面,只是透過手機和網路進行聯絡。”
“我只知道,他讓我稱呼他為……”
“安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