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加半日，機關庫的鐘樓此刻正在敲響申正之音。
一晝一夜，整整十八個時辰。
陳玄半跪在地上，渾身是血，骨頭像是全斷了，衣服破成布條，像是剛從鬼門關出來的屍體。
“陳……陳大人？”
是守在外頭的機關師探頭進來，看到現場一地殘骸，全都傻了眼。
“人都解決了？”那人結結巴巴問。
“解決了。”公輸敬從地上爬起來，像條搓過三遍的破抹布。
他看了一眼還在喘氣的陳玄，默默嘆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塊漆金腰牌，遞過去。
“百年鐵木板一百塊，我這邊準調，您拿這個去西五庫自行領用。”
陳玄伸手接住，指頭都還在抖。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這玩意不值。”公輸敬低聲道。
“不。”陳玄低頭咳了一口血，居然笑了，“這玩意很值……至少，咱倆都沒死。”
“那……你接下來？”
陳玄慢慢站起來，搖晃了兩下才站穩。
“還剩最後一樣。“
他吐了口血水，骨頭髮出咔咔幾聲響。
公輸敬想扶，被他揮手擋了回去：“別碰我……現在一根手指頭都值錢。”
“你這樣就別上戰場了。”公輸敬咧著嘴，“打一架比煉個十階傀儡都費。”
陳玄沒理他，走得慢，但步子不偏不倚，一直往皇榜亭的方向去。
還有半天。
兩天內必須搞到三樣東西，現在玄鐵和鐵木板已經到手，剩下的金剛砂，就是最後一道關。
他不能躺下，哪怕現在每走一步，身上的傷口就像在撕開，像有無數根細針在骨縫裡攪。
不能躺，躺下了就再也起不來了。
天色陰沉。
午後的陽光透過烏雲的縫隙灑在皇榜亭上，幾縷光像是要給他點慰藉，可落在臉上，卻是灼的。
他走進亭裡，不出意料，金剛砂的任務排在了最頂端，封條上還掛著監察司的印章。
陳玄定睛一看：
【皇城榜監察司急報】
任務：查明蘇星雪是否與妖魔勾連
釋出單位：監察司左部主事
賞金：上品金剛砂一百袋（現取制）
陳玄看著那名字時，整個人都愣住了半息。
蘇星雪。
這個名字對他來說，不算陌生。
曾經在巡天司的時候，他們有過幾次交集，交談不多，但印象深刻。
那姑娘幹練、沉著、不苟言笑，是極少數能把監察條目倒背如流又能親自查案落地的實幹派。
而且她那副一身冷意的樣子，在陳玄心裡……一向是個正面的、甚至偏理想型的存在。
監察司居然讓他去查她？
“你確定不是搞錯了？”陳玄低聲咕噥，目光掃過榜文，卻越看越覺得不是冤枉人。
裡面甚至註明了近月蘇星雪所參與的四次任務軌跡、一次獨立結案的妖邪緝捕，以及……一筆下落不明的證物。
“這是上面的意思。”身旁忽然冒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陳玄側頭，是監察司的左部司副令，秦御風，一個比他還不近人情的老傢伙，眼神如刀。
“我們不是定她罪。”秦御風盯著他，“是想讓你查清楚，她有沒有問題。”
“你們就讓我來查？”陳玄不動聲色，“整個監察司的人都不行了嗎？”
“正因為你不是我們監察司的。”秦御風壓低聲音，“才請你來。”
“而且……你見過她真身。”
陳玄眼皮一跳。
秦御風繼續道：“她這三個月，查的東西太多，接觸的案子太雜，尤其是上次南嶺妖兵潛入事件，她是唯一活著出來的。回來後，她的靈息變化明顯，神識穩定度不如以往。”
“你們就憑這個懷疑她？”陳玄臉上露出嘲意。
“還有證物丟失，檔案塗改，以及兩位證人被緘默術強制封口。”
秦御風語氣不急，“你不接這個任務也行，但金剛砂就別想了。”
陳玄盯著他，良久，忽然冷笑：“你們就喜歡讓我幹這髒活。”
“自願原則。”秦御風丟下一句，拍了拍他肩膀：“抓緊時間吧。”
“賞賜我帶過來了。”他遞過一塊銘牌，標著金剛砂司調撥令，任務完成即可直接取。”
陳玄接過銘牌，腦子卻亂得很。
蘇星雪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她真會跟妖魔有關係？
這不像她。
可他也知道，變了的人，往往不是表面能看出來的，尤其是從妖界回來的那種。
陳玄咬了咬牙，伸手揭下那一頁榜文。
一紙落下，封條自燃，符光一閃而滅，意味著任務正式生效。
陳玄將榜文收好，沒急著離開，而是轉頭看向不遠處還沒走的秦御風。
“有個條件。”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語氣平淡。
“你說。”秦御風雙手負背，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得先拿報酬，再查人。”
這話一出口，附近幾個小官員瞬間神色異樣，有人面色微變，有人低頭輕咳。
監察司雖然不是死規矩，但揭榜未辦、先領賞，可不是一般人敢提的事。
可陳玄不是一般人。
他是巡天司前兵主使，現雖無職銜，但地位半懸，尤其背後還有張懷勇撐腰，連皇上都得給三分薄面。
秦御風果然沒說不行，只是笑了笑：“你是怕我們耍你？”
“我怕你們的上面又出么蛾子。”
陳玄懶得遮掩，“現在這天下，朝堂都能被妖附體，誰敢信清白二字？”
秦御風的笑意收了幾分，但語氣依舊淡定：“你既敢這麼說，想必你也信得過自己。”
“廢話，我要是有問題，早被張老頭拿刀剁了。”陳玄冷哼。
“行。”秦御風點頭，“金剛砂你可以現在去領，但你得立字據，半月內調查清楚蘇星雪之事，若敷衍塞責，或者有意隱瞞，後果你自己清楚。”
陳玄也不廢話，直接伸手一劃，指尖靈力逼出幾滴血，在空中凝成靈文：“半月為期，若無實據，自斷巡靈資質。”
眾人一驚。
巡靈資質可是他當年斬蛟滅山、換命三次才獲得的通靈引，幾乎算是半條命。
秦御風也愣了一息，隨即笑了：“你這人啊……倒是自負。”
“謝謝誇獎。”陳玄將血文收回，落進封印匣中。
秦御風一揮手，身後隨侍立刻遞來一隻黑漆木匣。
“金剛砂一百袋，登記已辦，西三庫憑此封匣領取。”
陳玄接過，沒再廢話，轉身便走。
身後有人悄聲問：“大人，他真能查得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