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八點。
宋應閣抵達中山公園時。
石川夏依已等待多時。
很顯然,她是更焦急的一方。
匕現計劃關係到她的前途。
她為了得到這個機會。
已付出太多。
絕不容許出現意外。
兩人坐在湖邊,欣賞著湖景。
遠遠看去,好似一對老友。
但實際上,卻經歷著一場交鋒。
“石川小姐年齡不大。
卻能獨立主持江城的匕現計劃。
要麼能力出眾。
要麼背景深厚。
又或二者兼而有之。
不管是哪一種。
都不可小覷啊。”
宋應閣上來就打明牌。
他從長島百合那裡。
可聽到不少有關石川夏依的傳言。
倒是頗為有趣。
“哦?外務省有宋科長的暗子?”
石川夏依蕙質蘭心,瞬間便明白匕現計劃已洩露。
好在她來之前,心裡就有了預期。
今天倆人能見面。
說明事情還沒發展到最壞的境地。
尚有挽回的餘地。
“有啊,想知道是誰嗎?”
宋應閣打量著石川夏依的側顏。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誰能想到這麼一位稚氣未脫的女生,竟會是間諜頭子?
“外務省本部不會有人被策反。
你們特務處沒有那個實力。
除了本部,只有日本駐滬、漢口領事館知曉江城的匕現計劃。
他們之中,能接觸到匕現計劃的人,並不多。
所以,排查起來不難。”
石川夏依邊說邊觀察宋應閣的表情。
可是後者卻波瀾不驚。
從外表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這讓她略感挫敗。
兩個領事館之中。
能接觸到江城匕現計劃的人,確實少。
但這些人之中,大多是手握實權的核心人物。
想排查他們。
除非有鐵證或者本部來人。
否則,幾無可能。
官官相護,可不是華夏特有。
“既然石川小姐這麼有信心。
儘管去排查好了。
哦,對了。
明天特務處會聯合警局。
對江城潛伏的日諜進行抓捕。
你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宋應閣撿起幾塊扁形的石頭,朝著湖面打水漂。
石川夏依好似對抓捕行動漠不關心,反而全神貫注地盯著在湖面激出幾朵浪花的石子,感慨道:
“我小時候也愛這麼玩。”
宋應閣扔給她一顆石子,笑道:
“你現在也可以玩。”
石川夏依展顏一笑,一把抓住石子,用力朝著湖面扔去。
石子在湖面跳幾下後,沉了下去。
待漣漪也消失後,她開口道:
“你不怕我安排間諜撤離?”
宋應閣笑道:
“對我而言。
無非是今天抓和明天抓的區別。
但你敢嗎?”
石川夏依坐回石椅上,眉頭輕鎖。
她確實不敢。
即便通知了間諜。
又有幾人能撤離?
就算全部成功撤離。
於她有何益?
被抓和撤離。
都意味著她的任務失敗了。
這個後果,她承擔不起。
“你似乎很瞭解我?”
“不多,只有一點點,但夠用了。”
比起策反石川夏依,抓捕潛伏的日諜,倒顯得不重要了。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石川夏依嘆氣道。
“我的要求很簡單。
那就是把吳聚還給特務處。
這件事因你而起。
如今,由你來了結。
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若不是石川夏依與松平忠久策劃了抗議一事,也不會有後面這麼多事。
自作自受,說的就是這種人。
石川夏依在心中計算一番後,開口道:
“吳聚可以還給特務處。
但那些潛伏的間諜不能被捕。
至少半年之內不行。”
宋應閣一口否定,道:
“不可能。
這些間諜,我必須抓。”
石川夏依面色不善道:
“宋科長,不要太過份。
我選擇讓步。
是因為不能擔上任務失敗的罪責。
你若將人抓了。
我又何必與你合作?”
宋應閣從兜裡掏出一包仙女牌的香菸,抽出一根遞給石川夏依,笑道:
“我是不會讓合作伙伴吃虧的。”
石川夏依面色一變,詫異道:
“你知道我抽菸?
甚至連我平日抽的牌子都清楚?”
宋應閣嗅覺靈敏,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便從她身上聞到了菸草味。
後來,又從市面上特意找到了這款氣味相同香菸。
“要不要猜猜是誰告訴我的?”
石川夏依揉了揉眉心,嘆道:
“只怕真猜出來。
你會對我起殺心。
所以,不管你的內線是誰,都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去探究。
明人不說暗話。
宋科長,還請你將計劃全盤托出。”
她猜想得很對。
若她真識破了長島百合的身份。
宋應閣必殺她。
目前而言,長島百合算得上他手裡的王牌間諜。
說什麼,他也得保住這張牌。
“你所恐懼的,無非是潛伏間諜被捕,導致任務失敗,從而影響你的前途。
若我說,有個辦法。
既能讓我抓捕間諜。
又能讓你立功。
不知你願不願意去做。”
石川夏依思考一會後,道:
“你打算嫁禍給別人?”
“石川小姐果然天資聰穎,一點就通。”宋應閣讚道。
“嫁禍給誰?”
“你說日本駐漢口領事館的核心人物之中。
誰最有可能當叛徒?”
“松平忠久是狂熱的激進派。
說他是叛徒,根本不會有人信。
警署的松平良下是前者侄子,也是激進派。
但他心思活絡,斂財有術。
不必說他叛變,且他與特務處進行利益交換,如此倒有可能。”
石川夏依不是省油的燈,短時間內便找到了替死鬼。
宋應閣笑道:
“那就選他吧。
松平良下為謀私利。
將江城潛伏成員名單獻於特務處。
你前兩日發現端倪,經過調查,發現他私下與馬慎有接觸。
礙於松平忠久與松平良下的叔侄關係,不敢聲張,於今日下午,上報外務省。
外務省必會讓你進一步核查。
到了明日,抓捕行動開始。
潛伏成員幾乎全軍覆沒。
而你也找到了關鍵證據。
但終究晚了一步、功虧一簣。
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麼樣?”
石川夏依頻頻點頭,道:
“聽起來倒是不錯。
但證據呢?”
“證據倒是簡單。
不過你得為我提供一份,松平良下親筆寫的公文或者信件。
到時候,我會還給你一份由他親手所寫的匕現計劃的潛伏間諜名單。”
石川夏依擔憂道:
“你打算偽造他的筆跡?
這樣太過草率了吧?
外務省有專人,從事筆跡鑑定和模仿。
只怕你偽造的名單,逃不過他們的法眼。
而且孤證不立。
憑這點,很難坐實他的罪名。
還有我是如何發現端倪。
又是如何得到他寫下的間諜名單。
這兩個細節,本部的人必會仔細審查,容不得一絲錯漏。”
“孤證?
怎麼會是孤證?
你有人證。
再加上死無對證。
松平良下當定叛徒了。
至於你說的兩個細節,也在我計劃之中。”
宋應閣眯起眼,臉上閃過狠色。
“願聞其詳。”
石川夏依對松平良下的死活,並不在意。
她只關心自己的前途。
“趙嚴軍早被你們策反了吧?
我留著他不抓。
就是為了此事。
他偶然間撞見松平良下與馬慎私下會面,便將此事告訴了你。
你命他嚴查此事。
他利用江濤的關係,冒險進入江城行營第三科,拍下了松平良下獻給馬慎的潛伏間諜名單的相片。
這個故事如何?”
“很好,但有點瑕疵。”
石川夏依接著道:
“一直以來,都是小川琴音與趙嚴軍聯絡。
她知道趙嚴軍被下套後。
雖不得已叛變。
但並不願意為日本人辦事。
即便我下命令,趙嚴軍也不會聽命行事。
不過這都是小問題。
正好你讓我放了吳聚。
這個黑鍋便讓她來背好了。
她死了。
自然無人知曉其中內情。”
宋應閣豎起大拇指,讚道:
“果然是最毒婦人心,我不及你啊。”
“宋科長謙虛了。”石川夏依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濟民堂的木尾大翔在江城行營有一線人。
你可以向外務省本部建議,讓他透過線人去核實情況。
我保證木尾大翔得到的訊息,是松平良下確與馬慎私下有聯絡。
有了趙嚴軍和那名線人的證詞。
松平良下叛變的可能性,又添了三分。
隨後,石星川、和盛堂、泰豐洋行、盛霖油行,這些由松平良下暗中聯絡的人或支援的勢力,會相繼落網。
至此,誰還敢說他不是叛徒?”
“果然是無毒不丈夫,我遠不及你啊。”石川夏依很是記仇,回㨃了一句。
宋應閣並不在意,繼續道:
“你在盯梢松平良下的過程中,被其發現。
他意識到事情敗露,意欲逃跑。
一番激戰後,你將其射殺。
但亦身負槍傷。
如此一來,匕現計劃的失敗的罪責全讓松平良下擔了。
你非但無過,反而鋤奸有功。”
聞言,石川夏依喜憂參半。
喜得是她的前途暫時保住了。
憂的是,宋應閣如此難纏。
與他合作,怕是與虎謀皮。
以後指不定有什麼事在等著她呢。
“宋科長往後不會拿今日之密謀,來要挾我吧?”
宋應閣舉手發誓,嚴肅道:
“你我之間,只是合作。
我若拿這些事威脅你。
天誅地滅。”
石川夏依對這個誓言,連標點符號都不信。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宋科長,可切莫食言啊。”
丟下這句話後,石川夏依站起身子離開了。
另一邊,漢口市警察局。
吳國真領著秘書來到警局,直奔局長室。
蔡猛堅正在批閱檔案,見到吳國真後,當即起身敬禮,熱情道:
“吳市長,您怎麼來了?快請坐。”
吳國真給秘書使了個眼神。
秘書立即關上門,然後站在門外,防止有人偷聽。
吳國真這才開口道:
“不用客套。
我今日前來,是有件事,想和你商議。”
“您言重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蔡猛堅不敢託大,連忙道。
“蔡局長可曾聽過宋應閣?”吳國真道。
蔡猛堅一怔:
“可是特務處的宋科長?”
“不錯。”
“宋科長的大名,可謂是如雷貫耳,自然是聽過的。”
“今日和你商談之事,便與他有關。”
吳國真回去想了一夜,決定全盤托出。
否則,必會因此惡了黨調處。
從職位來說,他是蔡猛堅的上司。
但他在1926年回國之後,就加入了果黨。
而蔡猛堅屬於黨調處。
後者是完全有權利和能力調查他的。
蔡猛堅面色嚴肅,道:
“您請說。”
宋應閣先前在金陵,可是能和徐恩曾扳手腕的人物。
他不得不慎重對待。
吳國真低聲道:
“日本領事館抗議一事,你聽說了吧?
外交館的張部長,將這件事交給了宋應閣來處理。
具體細節不便細說。
但昨晚與後者商議之時。
他說近期會動用警察。
又說你是黨調處之人。
與特務處向來不和。
怕節外生枝。
讓我找個藉口,把你調離江城。
待塵埃落定後,再讓你回來。
我深知你為人忠義,素來以大局為重。
定不會因私廢公。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與你明說。”
聽聞此話,蔡猛堅不禁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這個吳國真為了不得罪黨調處,臉都不要了。
反手將難題拋給了他。
他若不知道此事,也就罷了。
可瞭解內情後,若不上報本部。
待徐恩曾得知訊息後,發報質問,他又該如何說?
可要是上報本部。
憑徐恩曾對宋應閣的仇恨。
必會指使他從中作梗。
如此一來,不僅耽擱了正事,更是得罪了宋應閣。
後者的手段,他早有耳聞。
除非萬不得已。
否則他不想與其作對。
一念至此,蔡猛堅揶揄道:
“宋科長想必對我有什麼誤解。
此事易爾。
待我尋到他。
解釋清楚便是。”
吳國真一聽,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什麼意思?
我好心好意給你通風報信。
你轉頭就把我賣了?
“蔡局長,有道是智者無言。
依我之見,這幾日,你權當休個假。
待事情塵埃落定。
再找宋科長解釋也不遲。
如此一來,你向徐處長也有個交代。
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不會傳於六耳。”
蔡猛堅對吳國真的承諾,已不敢相信。
但又不好折了他的面子,只得敷衍道:
“那就聽您的。”
吳國真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蔡猛堅深思熟慮後,一封電報發到黨調處本部,闡述了事情經過,請求指示。
徐恩曾看到電報後,將自己關在辦公室思考許久後,有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