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閣走到尼古拉身前,伸手戳了幾下他胸口,嗤笑道:
“我們三人,一晚上輸給他四萬法幣。
你輕飄飄一句,斬了他的手,就想揭過去?
他的手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能值這個價?”
劉啟華附和道:
“別說砍他一隻手,就算是要了他的命,於我們有何益?
我們是衝著聚鑫賭場的招牌和信譽來的。
不管他是自作主張,還是有人授意。
我只知道,這是你們賭場出千。
凡事都講個規矩。
我們不也訛你。
一切都按規矩辦。
安斯爾先生,您說呢?”
劉家雖有些勢力,但與安斯爾卻相差甚遠。
“尼古拉,還記得你邀請我來賭場之時,是怎麼承諾的嗎?”
漢口高檔賭館不少。
安斯爾有很多選擇。
他能來聚鑫賭場,可是尼古拉費了好大的氣力才請來的。
這段時間,因為他,原本看不上聚鑫賭場的富商,為了能和他攀上關係,也開始頻繁出入。
賭場的生意,也愈發紅火。
“當初你向我保證,只要我在,聚鑫賭場絕對會杜絕任何出千行為,否則一律三倍賠償。
現在是你該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安斯爾不缺錢,但誰會嫌錢多呢?
他今晚輸了一萬多法幣。
三倍就是三、四萬。
大風颳來的錢,不要白不要。
尼古拉麵色難堪,支支吾吾,並不回話。
三人全賠,就是十多萬法幣。
他就是個高階牛馬。
哪裡有這個權力?
“不賠?”安斯爾神情詫異。
十多萬法幣,對普通人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但對聚鑫這種規模的賭場而言,連傷筋動骨都談不上,最多肉疼一下。
若是不賠,過幾日,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漢口。
到時候,離賭場倒閉也就不遠了。
孰輕孰重,尼古拉這麼個精明法國佬,會分不清?
尼古拉有苦難言,只能推脫道:
“此事說不定另有隱情。
我懷疑是別的賭場收買這個老千。
想栽贓嫁禍給我們。
可否讓我帶走他,仔細詢問一番,再商議賠償事宜?”
安斯爾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道:
“我只給你十分鐘時間,過期不候。”
尼古拉如蒙大赦,命打手押著中年男子,匆匆來到二樓最南側的房間後,讓打手等人在外間辦公室等候,自己則走進內間辦公室,拿起話筒,撥通了電話。
“先生,有件急事,必須和你彙報。”尼古拉拿出手帕,擦著冷汗。
哪怕只是與松平良下打電話,他亦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長話短說。”松平良下聲似寒鐵。
他是日本駐漢口總領事館內部警署的署長。
警察署主要有維護租界治安、情報收集等職責。
不是所有的日本領事館都有特高課,但警察署是必備的。
而且,若有特高課,都會設在警察署下面。
尼古拉將出千被抓的事情敘述一遍後,道:
“您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松平良下沉吟片刻,道:
“把錢賠了吧。
得罪安斯爾,對賭場沒有任何好處。
另外,找機會將在一樓贏了許多籌碼的賭客抓住,送到日租界。
抓人之時,不可傷他雙手,我另有用途。”
尼古拉鬆了口氣,道:
“是,我明白。”
結束通話電話後,又擦了擦汗,待情緒平復些,這才開啟門走出了辦公室。
打手指著中年男子,道:
“老闆,他怎麼處理?”
中年男子立即跪地求饒,哀嚎道:
“老闆,我是聽了你的命令,才出的千啊。
不然縱使我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安斯爾大人面前搗鬼。”
尼古拉蹲下身子,用力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臉,冷笑道:
“我讓你出千不假。
但我讓你被抓現行了嗎?
廢物東西。
裝麻袋,填江。”
中年男子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尼古拉。
“我為你贏了那麼多錢,你不能這麼做……”
尼古拉一腳將中年男子踹翻在地,轉身去了財務室。
兩名打手對視一眼,隨後押著中年男子離去。
幾分鐘後,尼古拉來到包廂,臉上堆滿笑。
“安斯爾先生、劉先生以及這位面生的先生,你們都是我的貴客。
我們賭場向來誠信經營。
出千之人確實被外的賭場買通了。
這一點,剛才他也承認了。
但這畢竟是我們賭場的責任。
今日諸位輸的錢,全部退回。
並且,按照先前的承諾,一律三倍賠償。
還望諸位不要介意,能忘掉今日的小插曲。”
他身後的會計,將三個手提箱擺在牌桌上開啟,露出一沓沓的鈔票。
安斯爾見到錢,當即眉開眼笑,道:
“我很開心看到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說著,給保鑣使了個眼色。
保鏢會意,走上前,合上一個手提箱拎在手裡。
劉啟華見狀,緊隨其後。
宋應閣靠在椅子上沒動,似笑非笑道:
“我拿了這錢,你不會派人跟著我,敲悶棍吧?”
尼古拉被說中心事,卻面不改色心不跳,笑道:
“幾萬法幣,我還不放在眼裡。
這位先生儘管放心。”
宋應閣將桌上的籌碼塞給馬慎,道:
“去換成現金,然後在門口等我。”
馬慎一愣,腦子裡瞬間閃過幾個念頭,隨即湊到宋應閣耳邊,低聲道:
“我馬上喊人。”
賭場的尿性,他自然清楚。
贏小錢能走,贏大錢,別說走了,能全身而退就算不錯了。
豈料宋應閣卻搖了搖頭。
馬慎見狀,礙於尼古拉等人,沒法明問,只能揣著一肚子疑惑離開。
過了幾分鐘,估摸著馬慎將籌碼兌成現錢後,宋應閣起身拎著箱子,道:
“我今晚可在你們賭場贏了三萬多法幣,加上賠付的四萬多,這都八萬了,真不留我?”
“您說哪裡話,這些錢,都是您應得的。”尼古拉一臉真誠。
“那我可真走了。”
“您請便。”
這時劉啟華走上前,道:
“正好我也要走,不如一起?”
宋應閣本就是為了釣魚,有劉啟華這個電燈泡在,尼古拉豈會上鉤?
不過,劉啟華的好意,他倒是心領了。
隨後,宋應閣朝劉啟華、安斯爾,拱了拱手後,大步離開包廂,下樓穿過大廳,來到大門。
馬慎迎上來,低聲道:
“宋科長,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宋應閣沒回答,笑道:“錢兌到手嗎?”
馬慎將手提箱,遞給宋應閣道:
“三萬七千法幣,全在這。”
宋應閣沒接,道:
“收著吧,就當我借給你的。
後面做生意要用錢。
等賺到錢,連本帶利,一起還我。”
“啊?”馬慎嚇了一跳。
這可是三萬多法幣,說借就借了?
“宋科長,這……”
他剛想推辭兩句,就聽宋應閣道:
“我既然喊你一聲老哥。
就是真把你當自己了。
你要是把我當外人。
這錢就還給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馬慎焦急地想解釋。
宋應閣擺擺手,道:
“不說了,走,釣魚去。”
馬慎被突如其來的幸福衝擊得腦子有些暈,下意識道:
“釣魚?您要是真有興趣,我安排條船,咱們去江面上釣。”
“我釣的魚,在水裡可釣不到。”
宋應閣一馬當先,朝著北邊走去。
馬慎往反方向看了一眼,他怎麼記得車子停在那邊?
兩人前腳離開,後腳尼古拉便帶著六名打手,走出賭場,跟了上去。
宋應閣二人越走越偏,二十來分鐘後,來到了南湖岸邊。
此時,馬慎已反應過來,笑道:
“已經到咱們地界了。是殺是綁,都不成問題。”
宋應閣目視前方,道:“七個人,除了尼古拉,不要留活口,還有不得動槍。”
“不動槍?”馬慎當過大頭兵,雖身手不錯,但赤手空拳對付三個打手,還真不一定能拿下。
宋應閣笑道:
“你負責尼古拉。
剩下六個交給我。”
“這不合適吧?”
說是打手,但手上都沾過血。
身手、膽量,都不是普通混混能比的。
宋應閣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走到湖邊,抽出根菸,叼在嘴裡。
煙沒抽完,尼古拉便帶著打手,走了過來。
“你還真跟來了?”宋應閣笑道。
尼古拉用彆扭的腔調,道:
“別誤會,我沒什麼惡意。
就是見你賭術不錯。
想交個朋友。”
“那這些錢,怎麼算?”宋應閣吐了個菸圈。
尼古拉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道:
“既然是交朋友。
你總得表現些誠意吧?
別說我趕盡殺絕。
八萬法幣,你留兩千。
也算沒讓你空手而歸。”
宋應閣將手提箱,放在身前,道:
“錢就在這,就看你敢不敢拿了。”
尼古拉揮了揮手,六名打手立即持著鐵棍,朝前壓去。
宋應閣猛吸一口煙,緩緩吐出。
等打手走到三米外。
他將菸蒂一彈。
抽出匕首,快步向前衝去。
一名打手,掄起鋼管,朝著宋應閣砸去。
後者微微側身,躲過鋼管,而後隨手一劃。
“嗤~”
匕首劃過打手喉嚨,一條血痕出現。
打手只感覺眼前一花,下一瞬,滾燙的鮮血,從咽喉噴濺而出。
他睜大雙眼,用盡全部力氣,轉過頭,看著那道月光下的身影,這一瞬間,他想起了逝去的青春……
剩下五名打手,見宋應閣這麼幹脆利落地就殺了一人,心中已難免有些恐慌。
但他們畢竟是專業打手。
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怕。
否則,必死無疑。
五人鼓起勇氣,繼續朝著宋應閣衝去。
但這無異於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宋應閣閒庭信步,幾個躲閃過後,地上多了五具屍體。
馬慎一直在跟著衝,可卻發現自己離宋應閣越來越遠。
等打手全被解決掉後,他才到意識到“特務處第一行動高手”這個名頭的含金量。
尼古拉目瞪口呆,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宋應閣,怪叫道:
“中國功夫?”
“想學嗎?”宋應閣笑道。
“很厲害,但已經落伍了。
現在可是槍炮時代。”
尼古拉搖了搖頭,邊說邊從懷裡腰後掏出手槍。
“是嗎?”
宋應閣冷笑一聲。
不等尼古拉將手槍上膛。
甩手將匕首擲了出去。
鋒刃反射著月光,形成一道銀色弧線,眨眼間,精準扎進尼古拉持槍的右手。
手槍脫手而出。
“啊……”
尼古拉驟然吃痛,哀嚎一聲,反應過來後,便要彎腰去撿手槍。
可下一秒,只感覺耳畔生風,後頸吃痛,一陣天旋地轉後,暈了過去。
“有安全屋嗎?”
宋應閣看著失神地馬慎問。
“啊?有、有。”
馬慎如夢驚醒。
“你去賭場,把車開來,我在這等你。”宋應閣吩咐道。
“是。”
馬慎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他先前只當演義小說裡以一當百的武將,都是誇大其詞。
可今天宋應閣的表現,卻重新整理了他的三觀。
如果放在冷兵器時代,宋應閣這樣的人物,披甲戴盔後,誰說不能百人敵?
半個小時後,馬慎開車趕來,將宋應閣與尼古拉送到安全屋後,又帶上心腹,返回南湖,處理屍體。
張家墩,農家小院。
宋應閣抬起手,兩巴掌扇在尼古拉臉上。
尼古拉悠悠轉醒,待看清眼前景象後,立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想死還是想活?”宋應閣開門見山。
尼古拉雙手被反綁著,使不上勁,費好大力氣,才翻過身,隨後跪在地上道:
“這位先生,請您務必相信我。
我先前絕對沒有想傷您性命的意思。
只要您能放我一馬。
我可以給你十萬、不、十五萬法幣。
大家都是為了求財,沒必要鬧到這一步,您說呢?”
宋應閣不為所動,道:
“聚鑫賭館幕後老闆是誰?”
尼古拉眼皮抖了一下,強裝鎮定道:
“賭館的老闆是我,並沒有什麼幕後老闆。”
“看來你是想死。”
宋應閣拔出匕首,壓在尼古拉的喉嚨處,厲聲道:
“我再問一遍,幕後老闆是誰?”
尼古拉替日本人做事,也是為了錢。
宋應閣不信他會願意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
尼古拉額頭冒出密密麻麻地汗珠。
“三。”
宋應閣輕按匕首,割破了尼古拉的面板。
“我說,我說。”
尼古拉對日本人確實毫無忠誠可言。
“誰?”宋應閣目露兇光,喝問道。
尼古拉心膽都被嚇的發顫。
他不是怕宋應閣。
而是畏懼死亡。
“日本領事館警署的署長松平良下,他才是聚鑫賭館的幕後老闆。
他看中我法國人的身份。
所以僱傭我,為其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