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走完了那套表彰的流程,馬保國書記帶著陳青山和鐵蛋來到了財務室。
進門後馬書記跟裡頭的人細細交代了幾句,完事兒便回自己辦公室忙活去了。
馬書記親自帶來的人,誰能不放在心上?
財務室的方主任趕忙笑臉相迎,親自招待起來。
方主任四十來歲,腦門寬闊,頭頂平平,身材矮胖,四肢也短,可那股子精氣神和談吐間的氣質,一看就不一般。
“你就是保護咱公社生產的小陳同志吧?哎呀!真是一表人才!”
“哎喲,方主任您可別這麼誇我,跟您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呢!”陳青山趕忙謙虛回應。
“哎!可別這麼說,咱這兒可沒有領導,都是革命同志!”
方主任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上前握住陳青山的手,“我叫方黃山,是這財務室的主任。”
“方主任好,我叫陳青山,往後還得多承蒙您關照呢!”
兩人一陣寒暄,氣氛熱絡得很。
方主任領著他走到桌前,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獎勵。
“陳青山同志,這是給你的四百元獎金,這兩百斤購糧證在這兒蓋章,蓋完就生效!”
陳青山輕輕開啟紅紙袋的一條縫,往裡一瞧,好傢伙,滿滿當當的大黑十!
哪怕是陳青山,一看到這些錢,心也不由得砰砰直跳。
這時候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二三十塊錢。
普通農家辛辛苦苦幹一年,能攢下百八十塊就算不錯了。
而自己這一下子就拿到四百塊!
更別提還有那兩百斤購糧證,這可是能救命的東西,錢都買不到!
方黃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著對方青山說:“小陳同志,我聽說你還不是正規獵戶呢。”
“咋樣,要不要去武裝部報個到,領杆槍,憑你這打獵的本事,不當獵人可太可惜嘍!”
陳青山小心翼翼地收起紅紙袋,臉上掛著笑:“多謝方主任抬舉!不過我暫時還沒這個打算,過些日子再說。”
“等我以後打到啥好東西,肯定第一時間給您送來嚐嚐鮮!”
方黃山一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嘴上卻還客氣著:“使不得使不得,咱可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吶!”
陳青山瞥見方主任櫃子裡放著不少票證,便開口問道:“方主任,能不能麻煩您給我兌點零碎票啊?家裡正缺著呢。”
有了陳青山之前畫的“大餅”,方黃山這會兒別提多爽快了,大手一揮說:“沒問題!今年還剩下不老少呢,你想要啥票儘管說!”
說著,就拉開了櫃子。
這櫃子一開啟,可把陳青山驚著了。
平日裡稀罕得不得了的各種票證,在這兒就跟不要錢似的,堆得到處都是,甚至還有腳踏車票!
而且聽他話裡那意思,這些還只是剩下的零碎!
陳青山也沒跟他客氣,張嘴就是些糧票、藍布票,又整了點工業券。
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不能放過。
方黃山坐在算盤前,手指撥弄得算盤珠子噼裡啪啦直響。
算了三遍後,從鐵櫃底層摸出一大把票證:“布票是去年的,不過不耽誤用;煤油票只能兌到開春,你先拿著應應急。”
“煙票現在是緊俏貨,我這兒就這麼多了……”
一一說完,便把一沓票推過來,“這些給你算三十塊,你當面點清楚嘍。”
陳青山仔細收好票證,還回去三張大黑十。
“多謝方主任幫忙,以後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您儘管吱聲!”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陳青山這才離開了財務室。
出了財務科,陳青山一邊跺著腳驅寒,一邊朝著書記辦公室走去。
“小陳來了?”馬保國書記正往搪瓷缸子裡續茶葉,看見陳青山進來,便笑著問。
“獎金拿到了吧?”
“拿到了!”
陳青山瞅了瞅四周,見沒人,便從紅紙袋裡拿出兩百塊,拍在桌子上,推到馬書記面前。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孝敬他的。
馬保國書記眼皮微微一跳:“你小子還挺機靈。”
不過,他還是擺了擺手,“拿回去吧,這是你應得的獎勵,跟我沒啥關係。”
“下次再打到啥好東西,記得想著我就行。”
陳青山也沒多堅持,把錢收了回來,說道:“一定一定!馬書記,您就放心吧!”
其實陳青山早就料到馬書記不會收這錢。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錢可不稀罕。
只有像熊膽這種稀罕難得的藥材,才是他想要的。
陳青山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表個態,讓書記知道自己懂事兒。
還是那句話,官字兩張口,餵飽能吐金。
好不容易搭上這麼條線,可得好好維持著。
又跟書記寒暄了幾句,陳青山看書記也挺忙的,就起身告辭了。
這時候的他,其實已經困得不行了。
連續三十多個小時沒閤眼,精神還一直高度緊繃著,身體都快撐不住了。
可一想到兜裡的錢,心裡又激動得很,根本沒有睏意。
出了辦公室,剛走到大院,鐵蛋就跟個小炮彈似的撲了過來:“哥,快給我一巴掌!”
“啪!”
陳青山也不含糊,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完才問:“讓我打你幹啥?”
鐵蛋摸著發燙的臉,眼睛卻亮得像燈泡:“不是夢啊!我真沒做夢啊!”
陳青山笑著白了他一眼:“做夢?就你那膽子,做夢都不敢想今天這好事兒。”
“瞧你這二十歲的大小夥子,個頭比你爺都高了,剛才還能給嚇哭了,還留遺言。留就留吧,遺言竟然還是想跟女人睡覺,你可真有點出息!”
損完鐵蛋,陳青山當著他的面抽出十二張大黑十,遞過去說:“你的,說好的三成,拿著吧。”
鐵蛋看著手裡的錢,嚥了口唾沫,囁嚅著說:“哥……這錢我不能收。”
“那你就扔了吧。”
陳青山懶得跟他囉嗦,說完就朝著院外走去。
鐵蛋趕忙在後面追了上去。
看著陳青山的背影,心裡那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雖說才認識兩天,可這兩天裡,陳青山帶給他的震撼,比他前二十年經歷的都多。
出了大院,鐵蛋追上陳青山,忍不住問道:“哥,你到底咋把這事兒從壞變好,黑的給弄成白的?”
陳青山敲了敲腦子,言簡意賅地說:“狼能吃上肉,可不是靠牙尖牙利,是知道羊往哪兒走。”
“哥,我聽不懂啊……”鐵蛋一臉茫然。
陳青山嘆了口氣,換了種說法:“當官的講究養生,咱就想法子供藥材;社員們缺油水,咱就送點野味。這就叫投其所好。”
“互惠互利的事兒沒人會拒絕,懂了嗎?”
鐵蛋完全沒聽懂。
對他這個只跟兔子較過勁,學業攻讀了小學一年級的文盲來說,陳青山的這些處事道理完全超出他的語文理解範疇。
但是,鐵蛋懂得一個道理,不懂就學。
“哥,我想學。”
“想學啥?”
“學你,學你咋把事兒辦成,學你咋做人。”
陳青山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鐵蛋。
這小子是膽小了點,還有點楞,可確實是個實誠人。
剛才都以為自己要被抓去勞改了,也沒埋怨陳青山一句。
都說宋江身邊總得帶個李逵。
說不定好好教教,這鐵蛋日後能有大用處。
“想學啊?”
鐵蛋忙不迭地點頭。
陳青山指著不遠處的國營飯店說:“行,那第一堂課,去給我買幾個包子,咱吃完去換糧。回去的路上你背糧食,能行不?”
鐵蛋胸脯一挺,毫不猶豫地說:“哥你說啥我幹啥!”
陳青山滿意地點了點頭:“那行,去吧。”
看著鐵蛋跑去國營飯店的背影,陳青山眼中浮現出自己的家人。
這下,他可有十足的底氣回去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