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與寧三爺珠胎暗結這事,除寧三太太外,便是李娘子最氣炸肝膽。
她這人是個糊塗的,只圖自己省事,常讓福姐來送菜。
至於福姐與寧三爺偷情的事,她是真的半點都不知情。
但是寧三太太可不管這個,頭一個提過來打罵的就是她。
“你那眼睛是瞎的嗎?連這麼個狐狸精都看不出來!狐媚子上趕著來偷人,你不說拿棍子打出去,竟然還往院裡頭引!一個兩個豬油蒙了心,不把我這個嫡妻正室放在眼裡,只顧討騷狐狸的歡喜,趕著讓她挑唆三爺!今天不打你二十板子,晾你這混賬婆子也不長記性!”
李娘子被寧三太太打了板子,傷是已經好了,可這股子氣還沒處撒。
想起自己受的罪,李娘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身後的耳房就開罵。
“範媽媽,休提福姐這賤貨丫頭!當初我看她燒鵝的手藝好,哪次請她做炙鵝肉,不曾一兩二兩銀子的賞給她?我是讓她來我們三房院送菜,可不曾讓她上我們院裡偷漢子!誰知這丫頭不知廉恥,三番四次的把爺們給勾引上了!賊丫頭成日價偷人不說,把我這瞎子瞞得什麼似得,挺著大肚子回來我才知曉。她做出來的事,三太太反打我一頓,又是掌嘴又是打板子,說我是死人不管事!範媽媽你們評評理,我一不曾做窩主,二不曾教唆她,三不曾做牽頭,倒是關我什麼事?她偷人賺來的銀子,也不曾分我一分半兩!”
李娘子是越罵越急,嘴角都直冒白沫兒,後牙都快咬碎了。
範婆子見她這樣,生怕聲音大了,吵著前院的寧三太太,連忙勸了幾句。
“罷了,原也不關你的事,不過是三太太在氣頭上。咱們底下人少不得忍一口氣,胳膊還能擰過大腿去不成?好在你是三房院裡用的老人,三太太就罵兩句打兩下,也依舊能在廚房當差,也不曾攆了你出去。話又說回來,你也是夠糊塗的,這點子事都能看不見,怎不怪你主子生氣。這事兒若是攤在我們鳳瀾院,依著我們大奶奶的脾氣,揭了你的皮都是算是輕的了。”
範婆子這番話,梨月是極為贊成的。
寧三太太雖是下手狠,可做事總還算有些章法。
若是以鳳瀾院沈氏那做派,就不單是一個人打板子的事兒了。
說不定滿院子的下人都要吃瓜落,人人都要捱打受罰。
那引狼入室的糊塗車子,只怕要折騰的想死都死不了。
李娘子壓著嗓子狠狠痛罵,梨月就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原來福姐住的屋子不在前院,只是下房院裡的一個小耳房。
屋子就在灶房的對面,成日人來人往雜亂不說,還煙熏火燎的。
旁邊還搭著個小抱廈做水房,上頭是晾東西的月臺。
真是又悶又潮又窄又小,也不知福姐這些日子都是怎麼熬的。
正要起身同範婆子和李娘子說一聲,進屋去看看她怎麼樣了。
卻見耳房門口的布簾子緩緩挑開,一個蓬頭散發的人正扶著門框。
這鬼影似女人,竟然就是福姐!
原本白皙豐潤的鵝蛋臉,現在就像燃盡的灰黃蠟渣。
臉上的肉都乾枯了,細細丹鳳眼深深凹下去,兩個黑窟窿似得。
她只貼身穿了個褪色的紅綢裹身兒,肩上搭著件舊白綾子襖。
早先圓滾滾的胳膊,瘦成了皮包骨頭。
短短這些日子,好端端一個白淨漂亮的人,與枯骨都差不多了。
梨月險些認不出,從小竹凳上嚇得跳了起來。
驚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身後的範婆子看見,慌著過去攙她進屋。
“哎!福姑娘,怎麼出來了?這小月子比正經坐月子還麻煩,半點吹不得風,得了風寒不是玩兒的!”
李娘子看見她出來,也就跺著腳急了,一疊聲罵她作死。
“看這歪剌骨賤蹄子,不好好在屋裡睡著,又站在門口來作死!肚裡孩子作死了還不夠,還要把自己小命也作死不成?你還不回去!”
她一邊罵一邊四外看了幾眼,就知福姐房裡小丫鬟不在。
別說是世家大戶內宅,就算是小門小戶人家,產婦也得好生照應。
寧國府裡哪怕是最不受寵妾室通房,坐月子也要派兩個婆子伺候。
福姐身邊的小丫鬟,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怎麼可能伺候的了?
那小東西每天只端三頓飯,倒兩次恭桶,就自己鑽沙玩去了。
小產的這幾天裡,福姐躺在床上叫茶叫水,十次有八次叫不來人。
福姐已經是半天沒喝水,嘴唇都乾的起皮了,這才扶著牆出來叫人。
範婆子要攙她進屋,怎奈她連這兩步都要走不動,靠著牆就往下溜。
梨月連忙搶上兩步臺階,用肩膀撐住她的胳膊,兩個扶侍一個,才把福姐搭進屋裡床上。
二房裡頭陰涔涔黑乎乎的,還有一股子發黴的潮氣。
架子床上挽著青綢帳子,上頭有好幾處漆黑的汙漬。
床上的鋪蓋也不甚乾淨,不知多少日子沒拆洗過,上頭還鋪著張涼蓆。
屋裡沒有桌子,床前的妝臺上,擺著一套茶壺茶碗。
梨月忙過去提,誰知竟是空的。
茶壺的提樑摸著還黏糊糊的,茶碗裡積著一層茶垢。
要不是強行喘了口氣,梨月險些乾嘔出來。
她忙忙的出門,就見李娘子進廚房,端了碗湯水出來。
方才還在罵福姐賤人活該,可見了她這副樣子,又有些許心軟。
“三太太接她回來,我就私下裡說過,好歹叫個粗使婆子伺候,也比那不著調的猢猻丫鬟強些!不知這主子們是怎麼琢磨的,口口聲聲說要留個香火,把人弄回來又不好生在意!正經屋子都不說不撥一間給她住,正經服侍人也喚過來半個。就算不在意這大人,也該看她肚裡孩兒面子。鬧到如今孩子沒了,大人也撂在一旁不理,這叫什麼道理?難道撂著她等死不成?”
李娘子低低罵了半日,將手裡的紅棗湯遞給梨月。
她還是心裡恨得慌,不惜的給福姐送湯送水。
福姐半躺在床上,連端湯碗的力氣都沒有。
還是範婆子扯著鋪蓋卷與她墊著背,梨月才餵給她幾口湯水。
福姐眯著黑窟窿似得眼睛,半晌沒認出梨月。
還以為她是三太太的丫鬟,扯著手不肯鬆開。
“求求這位姐姐,您與三太太跟前說說好話,哥兒沒了是奴婢沒照料好,三老爺三太太怎麼責罰奴婢都行,只是別把奴婢趕出去。奴婢已經是三爺的人了,便是死在寧國府裡,與孩兒埋在一處,也好過出去做孤魂野鬼……”
福姐低著頭哭的樣子,還能看出當初的模樣。
梨月看著眼前的鬼影似得人,再想想剛進府時豐滿漂亮的姑娘,冷的只想打哆嗦,悄悄的抽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