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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似曾相識

春去秋來,四季輪轉,一年轉眼又已過去了。

天水相連,碼頭上人來人往。

一個目光銳利如閃電的女子搡開面前人,“別攔路。”

身後緊跟著一個俊美無雙的男子,他連忙道,“對不住。”

被這女子推了個踉蹌的男子正要發怒,見她身後這偉岸的男子,怒意歇了幾分,“管好你家娘子。”

穆衿見她越走越快,忽然在人群中一個翻身,躍起,一把捉住她的肩膀,“皎然,別走這麼快,人太多了,當心走散。”

她右手戴了一隻金光閃閃的鐲子,真頭疼,抬起手撫了撫皺起的眉,按照她現下的武功,任何人想要碰一碰她的衣角都是難事,但他這麼一路跟著她,又在她練習《高山壽》時在一旁為她護法,一路上盡力照顧。

她實在想不到他有什麼不好,但只要他對著她笑上一笑,她就會覺得心口悶得慌,好像有一根針埋在心口中,只要她想要靠近他一下,那根針就會時不時戳開她的血肉,讓她不舒服。

她的動作十分輕靈,沒用什麼氣力就將肩膀從他手中脫開了,“怎麼走得這麼慢啊!”

自從她開始練《高山壽》,整個人就變得古怪,穆衿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有時候他跟她說過去他們說的那些悄悄話,她就立刻發怒,不許他再提。

他不願胡思亂想,兩人走到這一步,能完全得了自由,離開都督府和會英客棧,是他這輩子難再得的快意。

儘管看見她陌生的目光,他還是強忍著悲傷陪伴在她身旁。

或許,她只是太著急,想要練成《高山壽》。

“我們很快就到長安了,到時候你想幹什麼?”穆衿一邊走一邊問她,她現在時常懶得跟他說話,這一年來,她只有在他默寫心法時才會跟他多說幾句,而他寫到後面,也寫得越來越慢,被她看出來,又是好一陣怒意。

兩人都從未來過長安,再趕一個月的路,就到了繁華的長安,穆衿從未想過還能有一日能跟皎然到長安。

他的包袱裡裝著紙筆,到了長安,他又能做什麼?過去厭惡的作畫,倒是能養家餬口。

他凝神瞧了會兒皎然,見她額間有汗,上前替她去擦,她卻往後退了一步,口中道,“我約了人在長安見面。”

他略一思忖,“是我認識的?”

皎然道,“你見過,可未必認識。”

“是不是當年在會英客棧幫過你的那兩人?”

皎然點點頭,“你還記得他們?”

“你何時跟他們聯絡了,我如何不知?”

皎然道,“有一次我跟師姐出去,陪著盧攜英散心,在一家鋪子前,見到袁漸鹿扮成乞丐奪人耳目,便重新找到了他們,原本我一人入府被擒已跟他們斷了聯絡,就是從那一次,我才開始繼續給他們寫信。”

她拿過穆衿肩膀上的包袱,放步朝著長安的方向,看似走得慢,眨眼間,已從人群中出去了,穆衿急忙跟上,他無奈笑了一聲,她是以為這包袱拖慢了他,實則是她的輕功太好,腳步也太快。

她要去找周芝和鳳凰雛,找了許久沒有下落,後面他同她說,依照鳳凰雛的秉性,就算是她不去找他,他說不定也會來找她,只要她開始慢慢讓他覺得產生了威脅。

鳳凰雛應該還不知道皎然也練成了《高山壽》,這樣一來,完整練成的人也就不只是他一人,還有皎然。

儘管他很不想讓皎然再去與他們糾纏,可他註定拗不過皎然,還不如幫她早日完成。

一開始他不願告訴皎然心法也是擔心她跟柴瑜,柴列,柴柔等人一樣走火入魔,不是瞬間衰老,就是狂性大發,失去神智,他實在擔心她也變成那個樣子。

可皎然讓他相信她,她的血脈是真正可破除《高山壽》反噬的血脈。

一路往長安去,他們便一路挑戰各門派。

各家武林大豪,諸如金鶴手常興,成名於十五年前,他的鶴拳這十幾年來,在中原已小有名氣,算得上是一派宗主了,萬仙山下,門庭高不可及。

皎然是在一個黃昏打敗了他。

那時他們找了個客棧,皎然才洗了頭髮,長髮披散,溼漉漉的,聽說有人在萬仙山下看見過一個白髮如雪的男子。

她在想會不會是鳳凰雛練功練得原形畢露了,連忙趕過去。

後來也沒找到鳳凰雛,偶然聽聞萬仙山還有這麼一個高手,不急不緩走到人家門前石階。

金鶴手常興成名已早,比皎然年長許多,他自是瞧不上這麼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輩之流。

皎然慢吞吞走到人家裡,一腳踢壞了那個瞧不起她的老頭的宅門,厚重的大門,在她面前,像是紙糊的。

皎然手中沒帶兵器,見她這樣狂妄,金鶴手常興不禁駭然。

皎然緩緩道,“現在,你能跟我比一比了嗎?”

夕陽下,這個女子沒梳頭,散著一頭烏髮,髮梢還似在往下滴水。

金鶴手常興底下養的高手,在江湖中也時常流血,可在一個女子手裡,他們甚至看不清招式便被一招擊敗,當真是前所未聞。

她說,“我叫皎然,我的阿孃叫皎月,你們可以不記得我的名字,但你們要記得我阿孃的名字,她的夢想便是會一會江湖中各樣的高手,她已經仙去很多年了,今日我打敗你們,你們要記得,如果是皎月,她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打敗你們。”

金鶴手常興沒見過這樣放肆的女子,取出兵刃,“你母親和我們的門派有仇怨?”

皎然搖頭說沒有。

“既是如此,為何你要來發難?”

皎然攤攤手,身上不沾一滴血,她原就沒想著要殺人,“理解一下嘍,你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我不多打敗幾個,又怎麼能遠近聞名,引來我想見之人?”

金鶴手常興詫異道,“這樣說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都要挑戰個遍?”

皎然說那也不是,“我就走到哪裡打到哪裡,等我到達長安,我就不打了。”

她這輕飄飄的語氣,比起那些威脅之話,更是駭人。

“你只是一個女子,以你一人的力量,挑戰整個武林?我勸你儘早放棄,否則必將死無全屍。”

皎然笑了數聲,“快動手吧!我還得回去吃晚飯。你總不能叫我今日白來了。”

金鶴手常興環顧一眼,派人取來了兵器,他二十多年來,廝殺的江湖之眾不知多少,可是今日這個女子居然連兵器也不帶就上門挑釁她,還是頭一遭。

他丟下兵器,“既然你不用,我也不用了。”

皎然擺擺手,“不必,前輩你就用自己慣用的兵器吧,是我自己不想用我的劍,並非是看不起前輩。”

他化掌為鶴爪,雙爪相交,一爪在下,一爪在上。

鶴爪招式變化萬千,他果然棄了刀劍,不肯佔這年輕人的便宜。

皎然起手道,“還請賜教。”

他身形立刻如鶴在空中游走,矯健靈活。

好一隻不服老的仙鶴。

可面前人無論使出多少鶴爪招式,皎然只是腳下巍然不動,十招後,金鶴手常興臉上佈滿汗珠。

周遭被皎然一路打得節節敗退的弟子們,也都目瞪口呆。

兩人雙掌一合即分。

皎然還是直立不動,淡淡地看著他。

金鶴手常興的身子卻往後跌了七八步,重重跌倒,口中一道血噴湧而出。

皎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沒用那樣重的內力,你怎麼會……”

原來是金鶴手常興數招內便輸在這女子手中,自以為丟盡顏面,氣急之下,一口鮮血從喉從噴出。

弟子們見掌門一掌被打得重傷吐血,一雙雙眼睛死死看著皎然,一個個要跟她拼命。

可那女子的眼眸卻如一泓秋水,走近了幾步,“前輩,你怎麼樣?我無意重傷你。”

金鶴手常興冷冷看了一眼自己的門徒,“不要為難她,讓她走,勝負乃常事,是我技不如人,後浪可敬。”

皎然回了客棧,見飯菜還熱,便知自己沒有回來太晚。

“你剛剛沐浴後去了何處?”

皎然拿出一盒顏料,“你不是說明黃沒有了嗎?”

他只是低聲說了一句,她便記住了,出去給他找了回來,穆衿看著她,也許她一直都沒有變過,風吹燭動,是他的心跟隨著風動,皎然是從未變過的。

開啟顏料,他剛想對她說什麼,就聽見皎然說,“哎,不用道謝,我就隨手買的,也不要用那種肉麻的目光看著我。”

說罷,她便開始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好像心情很好,見她開心,他也開心了起來。

到了長安邊上,皎然掏出一個小冊子,數了一數,道,“一,二,三……二十九。”

穆衿不知這是什麼,看了幾個名字,好像有些眼熟,“你記這些江湖人的名字做什麼?這個引翎劍賀青山我記得柴徹提起過,說是個很難纏的對手,你準備打敗他?”

皎然說非也非也,哪能告訴他,她說出去玩的時候就是去上門揍人了,他知道又要囉嗦,雖然她很煩,可要真讓她跟他分開,她又覺得有點難過,還是暫時就這樣吧,哪天她實在煩他煩得很了,再讓他滾開就是了。

一陣風過,下起了大雨。

“才到長安就落雨。”皎然嘆息,“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穆衿撐起了油紙傘,“我還從沒在落雨的長安街頭走過。”

皎然看了看他,真莫名其妙,哪裡的街不是街,忽然她腦海閃現一句話,“要是以後我們去了長安,你陪我在長安最繁華的街走一走好不好?”

是什麼時候來著?她竟然一時想不起了,又是誰說了這句話?好像有些東西被她忘了,可又好像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算了,隨便。

“好啊,反正也沒事,走一走吧。”

兩人在長街漫步,大雨傾盆而下,穆衿手中的油紙傘撐得很穩,他將傘微微傾斜向皎然那邊,皎然毫無察覺。

周遭是紛紛避雨,奔跑的百姓。

只有他們兩個腳步很慢,穆衿忍不住在雨中偷看著皎然的臉,她現在很不喜歡他盯著她看,說是——覺得很噁心。

他略看了幾眼便匆匆收回視線。

“雨聲真好聽。”他說。

皎然嗯了一聲,然後說道,“可惜你呼吸聲太大,煞風景,跟這雨水落在傘面的聲音混在一起,我心煩意亂。”

明明長街上都是人群躲雨,踏雨的嘈雜聲,可落在她耳朵裡只有這兩樣聲音了。

走了幾步,她聽不見穆衿的呼吸聲了,“你做什麼?”

“屏息。”

“啊?”

“只要我不呼吸,你就聽不見我的呼吸聲,也就不會心煩意亂了。”

他剛說完,一個聲音便闖入她腦海中,“只要我不喘息,你就聽不見我混亂的呼吸了,也就不會心煩意亂。”

他以前好像也說過這話,但那是什麼時候?皎然頭有些疼,心裡窩囊得很。

“誰叫你不要呼吸了,我就隨便說說,你趕快喘氣啊,別把自己給憋死了。”

說完又補了一句,“我不是因為你心煩意亂,是因為我自己。”

哎,這話她好像什麼時候也說過了。

難道是這一年來勤於練功,睡得不夠?總是覺得一些場景,一些話,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經被人說過了,也被她聽過一次了。

她不敢再多想,好像望進一個無底的深淵,連忙胡亂問道,“對了,銀子都放在你那裡,現在還剩下多少?”

半年前她問過一次,好像還剩二百多兩,到了今天估計剩不了多少了。

“怎麼,你想買什麼?”穆衿問她。

“沒有,我就想起來,問一下。”

“還有七百二十兩。”

“什麼?這麼多!”

皎然懷疑自己聽錯了,“你揹著我給人做工去了?幹什麼活兒?”

可時間也不夠,她但凡找他,他都在,就算是出去一趟,也很快就回來了。

穆衿已將賬記在腦中,“三個月前,我們還有五百兩,後來有一天,我們住的客棧裡有個人送上了二百兩銀票,可是不知是誰,說是送給你的,知道你要去長安,留給你做盤纏,等我問夥計的時候,夥計卻不肯告訴我是什麼人。還有二十兩是半個月前我隨手畫的一幅畫,賣了二十五兩,我們這半個月花銷雖大,可也不過五兩銀子。”

皎然驚訝,“你的畫賣得那麼貴?二十兩?”

穆衿笑了笑,沒告訴她半年前還有人出一百五十兩買他的一幅山水畫。

皎然接過傘要撐,被他拒絕了,他打著傘繼續往前走,皎然道,“看來讓你管錢是明智之舉,要是我,鐵定很快見底了。”

“不用擔心,我心裡有數,不會讓你沒有銀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