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悟探望過後的第二天。

摩根的病情，便以驚人的速度好轉。

但他的心情，卻遠比他躺在病床上時，要沉重得多。

他的腦海中，反覆回想著蘇悟昨天說過的那些話，以及他那張平靜無波、卻又深不見底的臉。

這個查爾斯，變了。

變得讓他這個在權力場上縱橫了數十年的老狐狸，都感到了一絲心悸。

以前的查爾斯，雖然野心勃勃，但摩根能一眼看穿他的所有想法，能將他牢牢地掌控在股掌之間。

但現在，他看不透了。

那恐怖的實力，那神鬼莫測的手段，那滴水不漏的言行……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不安。

就在他沉思之際，蘇悟的會面請求，再次傳來。

這一次，是在中央指揮廳，一次只有他和新城主馬克參加的，最高階別的三人會議。

摩根心中一凜，知道正題，要來了。

中央指揮廳內。

蘇悟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沒有繞圈子，而是直接，丟擲了自己的“神啟”之說。

“……事情，就是這樣。”

蘇悟用一種莊嚴而神聖的語調，講述完了自己那套關於“龍骨村”和“希望火種”的說辭。

“所以，我必須前往地面，去尋找‘神啟’中提到的那個座標。這是主的意志，也是我的宿命。”

馬克聽完，第一個站出來，激烈地反對。

“不行！這太荒謬了！也太危險了！”

然而，摩根卻出奇地，保持了沉默。

他渾濁的雙眼，如同鷹隼一般，死死地盯著蘇悟，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但他失望了。

蘇悟的表情，完美無瑕。

那是一種混合了虔誠、悲憫、以及為了信仰不惜犧牲一切的、狂熱而又冷靜的表情。

真實得……找不出一絲偽裝的痕跡。

摩根的心中，疑慮更深了。

一個人，怎麼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難道……真的有神啟？

或者，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查爾斯了？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但無論他心中如何猜疑，他都找不到任何證據，更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就像蘇悟預料的那樣。

否定這個“神啟”，就等於是否定光影之主，否定燈塔的信仰基石。

這個後果，他承擔不起。

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考量。

如今的蘇悟，就像一頭實力深不可測的猛虎。

將這樣一頭猛虎，強行留在燈塔這個狹小的籠子裡，一旦他有任何異心，對燈塔而言，都將是滅頂之災。

與其如此，不如……放虎歸山。

讓他去地面上折騰，無論他是死是活，都暫時遠離了燈塔這個權力中心。

這，或許是目前的最優解。

想到這裡，摩根那緊繃的身體，緩緩地放鬆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還在據理力爭的馬克，擺了擺手，用一種疲憊的語氣說道：“馬克，不必再說了。”

他轉向蘇悟，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同意你的請求。”

“既然是主的意志，我們，只能遵從。”

“燈塔，會為你提供一切你需要的物資和便利。”

“多謝城主成全。”蘇悟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禮節。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

離開燈塔的前一晚。

蘇悟的房間。

他將一枚象徵著光影會最高許可權的印戒，緩緩地戴在了梵蒂的手指上。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光影會的一切事務，由你全權代理。”

“記住，對內，安撫信徒，清除異己。對外，全力配合馬克城主的任何決策，不要與獵荒者發生任何衝突。”

蘇悟詳細地交代著各項事宜，像是在託付後事。

梵蒂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只是那雙銀色的眼眸，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當蘇悟交代完一切後，房間，陷入了沉默。

“真的……不能帶上我嗎？”

最終，還是梵蒂，打破了這片沉默，問出了那句她早已問過，卻依舊不死心的話。

“不能。”蘇悟搖了搖頭，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你在，燈塔才是我的家。家裡，必須有人守著。”

這句簡單的情話，卻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梵蒂的心上。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眼淚，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潸然而下。

她猛地伸出雙臂，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緊緊地回抱著他。

“混蛋……你這個混蛋……”

她一邊哭，一邊用小拳頭，捶打著他寬闊的後背。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態，如此地……像一個普通的、害怕與愛人分離的女孩。

蘇悟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抱著她，任由她的淚水，浸溼自己的衣襟。

許久之後，她的哭聲，才漸漸平息。

她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了愛戀與決然的眼神，看著他。

“蘇悟……”

她第一次，沒有叫他“會首大人”，而是叫出了他的本名。

“我等你回來。”

“無論多久，無論多遠，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會在這裡，等你。”

“這是，我對你，也是對主的，最終誓言。”

蘇悟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觸動了。

他低下頭，深深地吻上了她那帶著一絲鹹澀淚水的唇。

……

第二天清晨。

蘇悟孤身一人，站在了升降平臺上。

他沒有帶任何護衛，只有一個裝滿了補給的行囊。

馬克、冉冰、飛雪、艾麗卡……所有與他並肩作戰過的夥伴，都來為他送行。

而梵蒂，則身著一襲黑色的光影會長袍，站在最高處，靜靜地，凝望著他。

蘇-悟對著眾人，灑脫地揮了揮手。

隨即，轉身，踏上了升降平臺。

他將要前往的，是一個未知的、充滿了危險與機遇的新世界。

而燈塔之上，摩根城主，正站在中央指揮廳的落地窗前，用一種深邃而複雜的目光，注視著那緩緩下降的平臺，以及平臺上那個渺小的身影。

他心中的猜疑，並未消除，反而，愈發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