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古峽金芒
一年後。
南省。
大雨中。
一輛越野車像一葉倔強的孤舟,在漆黑峽谷的巨口裡掙扎前行。兩道昏黃的車燈,徒勞地刺穿濃得化不開的雨幕,光束裡翻騰著億萬顆狂躁的水珠,瞬間又被無邊的黑暗吞沒。車輪碾過泥濘,發出沉悶而粘稠的聲響,彷彿整座大山都在呻吟。
林薇坐在副駕,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混沌的深淵。雨水在車窗上肆意橫流,扭曲了外面猙獰的崖壁輪廓。她穿著件輕便的衝鋒衣,拉鍊拉到下巴,烏黑的髮絲有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帶著雨氣的溼冷。車內暖氣開得很足,但指尖依然殘留著一絲峽谷深處滲上來的寒意。
“這雨,”她輕聲開口,聲音在引擎的低吼和密集的雨打車身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下得人心裡發慌。感覺不像是在旅行,倒像是在……逃。”
駕駛座上的陳默,身形挺拔如崖壁上突兀的孤巖。他雙手穩穩把住方向盤,指節微微凸起,透著一股磐石般的定力。國安工作賦予他的不僅是警覺,更是一種深沉的靜氣。聽到妻子的話,他嘴角牽起一絲溫和的笑意,目光卻銳利地掃過被雨水模糊的後視鏡。
“逃?”他聲音低沉,有種奇異的撫慰力量,輕易地穿過了嘈雜的雨聲,“有我在,往哪兒逃?再說,你林大醫生什麼陣仗沒見過。”他頓了頓,側臉輪廓在儀表盤幽微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分明,“南雲峽號稱‘地質迷宮’,這雨,不過是它的下馬威。無人機航拍資料顯示,核心區有幾個點,衛星都看不真切,正好趁著這天氣,探探它的底。”
他騰出右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這個微小的動作沒有逃過林薇的眼睛。她太熟悉了——那是他體內那東西偶爾躁動時,或者精神高度凝聚時,不自覺的習慣性動作。他們彼此心照不宣的那個秘密,像一枚溫熱的烙印,藏在最深處。外人看去,他不過是個氣質沉穩、眼神深邃的中年男人,而她,是專業精湛、冷靜理性的外科醫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被稱為“雄鑰”的古老力量,在血脈中沉潛、呼吸,經過多年磨合,早已如臂使指,卻又深藏不露。
車輪猛地碾過一個深坑,車身劇烈一顛。林薇下意識地扶住車門把手,視線不經意掃過陳默放在中控臺上的手機。螢幕悄然亮起,一條加密資訊簡潔地跳出來:
“錢傑:目標區域地質異常波動加劇,疑有未知活動。萬慎。——南省廳刑偵處”
陳默似乎也察覺到了手機的微光,眼神不動聲色地一凝,隨即又恢復了專注前方的姿態。他沒有去碰手機,只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
暴雨毫無止歇之意。直到天色灰濛濛地透出一點慘淡的亮光,雨水才漸漸收起了狂暴的勢頭,轉為淅淅瀝瀝的纏綿。山間的濃霧趁機蒸騰而起,乳白色的、溼冷的紗幔,纏繞著陡峭如刀劈斧削的懸崖,將深不見底的谷底徹底隱藏。空氣裡瀰漫著泥土、腐葉和岩石被雨水沖刷後特有的清冽又略帶腥氣的味道。
陳默將車停在一塊相對開闊的坡地上。推開車門,一股混合著草木氣息的冷冽空氣撲面而來,激得人精神一振。他動作利落地從後備箱取出裝備箱,開啟,裡面靜靜臥著一架四旋翼無人機,流線型的黑色機身透著冷硬的科技感。
“雨小了,霧還沒散盡,正好。”陳默的聲音帶著山間晨霧的涼意。他熟練地展開機臂,安裝電池,動作精準而高效。
林薇也下了車,裹緊了衝鋒衣的領口,站在他身側。她看著丈夫專注除錯無人機的側臉,那線條在晨霧中顯得格外清晰。他不僅是國安局的副局長,曾經那份歷史學碩士的功底,讓他對未知的痕跡有著近乎本能的敏感。此刻,他眼中閃爍的,正是那種探尋歷史塵埃深處秘密的、沉靜而銳利的光。
嗡——
旋翼高速旋轉,發出低沉而穩定的蜂鳴,瞬間撕破了峽谷清晨的寂靜。黑色的無人機如同被賦予生命的獵隼,輕盈地掙脫地心引力,騰空而起,一頭扎進了前方那片被濃霧籠罩、深不見底的峽谷核心區。它迅速變小,變成一個靈活跳動的黑點,在灰白的霧氣和墨綠的陡峭巖壁間靈巧地穿梭。
林薇的視線緊緊追隨著那個小小的黑點。陳默則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中的控制器螢幕。螢幕上,無人機傳回的畫面高速切換:溼滑佈滿深色苔蘚的巖壁、霧氣繚繞中偶爾顯露的嶙峋怪石、下方深不可測、被濃霧徹底遮蔽的幽谷……峽谷的險峻以一種動態的、令人心悸的方式呈現出來。
“左前方,那個v字形埡口下面,”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髮現目標的興奮,手指在控制屏上輕點,“角度刁鑽,衛星圖是死角。穩住……”
無人機接收到指令,靈巧地調整姿態,朝著那處被巨大山岩半掩的、如同大地裂開的一道黑色縫隙飛去。鏡頭不斷拉近,試圖捕捉縫隙深處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控制器螢幕上的畫面猛地劇烈抖動!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抽在無人機上!那並非強風所能解釋的突兀和暴烈。尖銳的警報聲瞬間從控制器中爆響,刺破了峽谷的寧靜,螢幕瞬間被刺眼的紅色警告框和劇烈旋轉、急速下墜的混亂畫面填滿!
“怎麼回事?!”林薇的心驟然提起,失聲問道。
陳默臉色一沉,眉頭緊鎖,手指在控制器上飛快地滑動、按壓,試圖重新建立連線,穩定姿態。然而,所有指令如同石沉大海。螢幕上的畫面翻滾、傾斜,最後猛地撞向一片模糊的、迅速放大的巖壁,隨即訊號中斷,螢幕徹底變成一片絕望的灰色雪花點。
死寂。
只有峽谷深處傳來的、沉悶的、彷彿來自地底的隆隆水聲,還有林薇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
“訊號……完全消失了。”陳默的聲音異常低沉,盯著灰暗的螢幕,眼神銳利如鷹隼。他迅速調出墜機前最後幾秒的影像快取,手指在螢幕上快速滑動回放。
畫面定格在失控前的一剎那。
在劇烈翻滾的鏡頭邊緣,一片被雨水沖刷得異常乾淨、色澤暗沉的陡峭巖壁上,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陳默瞳孔微縮,指尖迅速放大那個區域。
影象變得模糊而充滿噪點,但那輪廓卻異常清晰——那絕非自然風化所能形成!那是一張巨大、扭曲、充滿痛苦的人臉浮雕!五官輪廓在粗糙的巖壁上被拙劣卻極具力量感地鑿刻出來,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地“望”著鏡頭,透著一股跨越漫長時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和威嚴!
“那是什麼?!”林薇湊近螢幕,倒抽一口冷氣,指尖無意識地抓緊了陳默的手臂。那張臉,帶著原始而蠻荒的壓迫感,透過冰冷的螢幕直刺而來。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再次按上了自己的太陽穴,指腹微微用力。他反覆回放、放大那張詭異的巖壁人臉,目光緊緊鎖在那非自然形成的輪廓上,眼底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金芒,如同深水下的游魚,倏忽掠過,快得彷彿只是螢幕反光造成的錯覺。
“不是自然形成。”他最終開口,聲音低沉而篤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山岩般的冷硬,“這東西……有年頭了。非常、非常古老。”他抬起頭,目光投向無人機消失的那片被濃霧和雨氣籠罩的、如同巨獸咽喉般的v形埡口深處,眼神變得無比凝重,彷彿要穿透那重重迷霧,看清其下隱藏的真相。
“得下去。”他斬釘截鐵地說,語氣不容置疑,“找到它。”
尋找無人機的過程,是一場與垂直峭壁的搏鬥。雨水雖弱,但岩石表面覆蓋著一層溼滑油膩的深綠色苔蘚,踩上去如同踩在浸了油的冰面。陳默在前,每一步都極其謹慎,登山靴的合金釘齒深深嵌入巖縫,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腰間的安全繩緊緊繃直,另一端牢牢系在後方一塊凸起的、形如巨獸獠牙的穩固岩石上。林薇緊隨其後,動作同樣利落穩健,她修長的手指時而抓住溼冷的凸起巖角,時而藉助垂落的堅韌藤蔓穩定身形,顯示出戶外活動練就的出色身手和醫生特有的精準控制力。
下降的過程緩慢而煎熬。峽谷彷彿一個巨大的、潮溼的肺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植物的氣味和深谷水汽的陰冷。霧氣在身側無聲流淌,偶爾散開片刻,露出下方令人暈眩的、依舊深不見底的黑暗。
“左下方,十點鐘方向!”林薇的聲音穿透溼冷的空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穿透稀疏的藤蔓簾幕,捕捉到下方十幾米處,一片相對內凹的巖壁上,那架無人機的殘骸——一隻旋翼折斷,機身卡在幾根粗壯的藤蔓根部,閃爍著微弱的故障指示燈紅光。而在那堆殘骸旁邊,巖壁的陰影裡,似乎存在著某種……不協調的輪廓。
陳默順著她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調整下降角度。藤蔓在這裡異常茂密,交織成一張深綠色的網,頑強地附著在潮溼的巖壁上。
更近了。
那無人機殘骸旁,藤蔓並非自然垂落,而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粗暴地扒開、扯斷,露出一個邊緣粗糙、被長久遮蔽的洞口!洞口約莫一人多高,形狀不規則,像一張沉默而飢餓的嘴,隱沒在更深的陰影裡。洞口附近的岩石顏色明顯更深,像是被什麼濃稠的東西反覆浸染過。一股微弱、但極其清晰的寒意,正從那個黑暗的缺口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拂過他們裸露在外的面板,激起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
這寒意,絕非山間正常的陰冷。它更銳利,更沉滯,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彷彿來自墓穴深處的氣息。
“就是這裡。”陳默的聲音壓得很低,在狹窄的崖壁空間裡顯得有些沉悶。他穩住身形,一手抓住一根粗藤,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撥開洞口前垂掛得最密的藤蔓簾幕。洞口徹底暴露出來,那股陰冷的氣息驟然加強,如同無形的潮水拍打過來。
洞口內部並非想象中的漆黑一片。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反光在黑暗中浮動,如同深水下沉睡的巨獸鱗片偶然折射的光。
陳默深吸一口氣,那股冰冷的空氣直灌入肺腑,帶著濃重的土腥和岩石粉塵的味道,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金屬在地下鏽蝕了千百年後散發的淡淡氣息。他從揹包側袋抽出強力手電,拇指推開開關。
一道雪亮的光柱猛地刺入洞中的黑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間驚擾了沉寂千年的秘密。
光柱掃過洞口附近的巖壁。林薇緊隨其後,也開啟了她的醫用強光手電,光束更集中,也更冷冽。
光線所及之處,兩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洞壁並非天然岩石的粗糙表面。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東西!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那是一種扭曲、怪誕的符號,形似一隻只拖著細長尾巴、正在遊動的蝌蚪。符號大小不一,排列毫無規律可循,有的深深嵌入石壁,有的則淺淺刮過,層層疊疊,佈滿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巖面。它們以一種癲狂的、充滿原始崇拜意味的方式,覆蓋了整片洞壁,無聲地訴說著某種早已被時光遺忘的瘋狂囈語。
“這……”林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下意識地向前一步,醫用強光手電的光斑精準地鎖定在巖壁最密集的一片符號上。冰冷的白光下,那些扭曲的“蝌蚪”彷彿活了過來,在岩石的肌理中微微蠕動。她戴著薄手套的指尖懸在空中,幾乎要觸碰到那些冰冷的刻痕。“從未見過……這絕不是已知的任何古文字型系。”
陳默的手電光柱則像探針,穩定地、緩緩地向洞穴深處推進。光束切割開濃稠的黑暗,掃過佈滿詭異符號的洞壁,掃過地面堆積的碎石和厚厚的、踩上去如同腐朽地毯般的塵埃。他體內的“雄鑰”在進入洞穴後,就一直處於一種極其微妙的低頻震動狀態,如同深海之下感知洋流變化的探測器。此刻,隨著光束深入,那股震動似乎正被某種遙遠而巨大的存在吸引,隱隱產生著共鳴。他眉頭緊鎖,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那奇異的牽引力,試圖從中分辨出方向性的資訊。
“深處,”他聲音低沉,如同耳語,在這死寂的洞穴中卻異常清晰,“有東西在‘響’。”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需言語,默契已在多年共同經歷中刻入骨髓。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點了點頭。她調整了一下揹包帶,緊握著手電,光束穩穩地投向陳默指示的方位。
洞穴內部比入口處更加寬敞,如同巨獸的咽喉通道,斜斜地向著山腹深處延伸。空氣中那股金屬鏽蝕混合著陳腐塵埃的味道愈發濃重。腳下鬆軟的塵埃不知積累了多少歲月,每一步踏下,都發出輕微的“噗嗤”聲,在這絕對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如同踩在時間的骨灰上。
走了大約三十多米,通道似乎到了盡頭,一個更為開闊的空間輪廓在黑暗中隱隱顯現。就在這時,林薇的醫用強光手電光束,無意中掃過了通道盡頭的左側地面。
光斑落處,不再是灰黑的塵埃。
一道刺目的、無比純正的金黃色光芒,猝不及防地反射回來!
那光芒如此純粹,如此突兀,瞬間撕裂了洞穴的千年黑暗,也狠狠刺中了林薇的雙眼。
“啊!”她短促地驚呼一聲,下意識地閉了閉眼,隨即又猛地睜開,手電光柱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光源處。
光柱下,是一堆東西。
不是一塊,也不是幾塊,而是……一堆!
它們隨意地、散漫地堆疊在一起,在強光下流淌著溫潤而又無比沉重的黃金光澤。形狀古樸,邊緣並不銳利,帶著手工捶打留下的、原始而粗獷的痕跡。每一塊都呈圓餅狀,中間微微凹陷,邊緣較厚,表面粗糙,佈滿了細微的砂眼和鑄造時留下的氣孔——那是典型的、失蠟法鑄造的戰國金餅!
手電的光芒在金餅粗糙的表面跳躍、流淌,將整個洞穴角落映照得一片金碧輝煌。無數金餅層層疊疊,堆積如山,反射出的金光如同實質般填滿了這片地下空間,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空氣彷彿凝固了,只剩下心臟在胸腔裡沉重撞擊的聲音。
林薇站在原地,呼吸停滯,大腦一片空白。眼前這超出想象的、足以顛覆任何認知的財富衝擊,讓她這位見慣生死的外科醫生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眩暈和窒息。她手中的強光手電,光束微微顫抖著,忠實地映照著這黃金的洪流,如同在凝固的時間長河中投下了一顆石子。
陳默的反應截然不同。
當那一片刺目的金光映入眼簾的瞬間,他體內的“雄鑰”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驟然引爆!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灼熱洪流猛地從脊椎深處炸開,瞬間席捲四肢百骸!那並非簡單的熱,更像是由無數細微高頻震顫匯聚而成的能量風暴,帶著一種來自遠古洪荒的、威嚴而貪婪的共鳴!
嗡——!
巨大的耳鳴聲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聽覺,視野邊緣甚至爆開了細碎的金色光點。他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旁邊冰冷的巖壁,試圖穩住身形。指尖觸及的,是那刻滿詭異蝌蚪文的粗糙石面,冰冷堅硬。
然而,就在他指尖觸碰石壁的剎那,一股微弱卻截然相反的冰寒感,如同細小的針,沿著指腹瞬間刺入!這股寒意極其精純、銳利,帶著一種非自然的秩序感,與他體內狂暴灼熱的“雄鑰”能量形成了極其短暫卻無比鮮明的對峙!
冰與火的碰撞只在一瞬。
陳默猛地抬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了眼前令人眩暈的黃金光芒,死死盯向洞穴的深處。那裡,在堆積如山的金餅之後,手電光芒的邊緣,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凝重的黑暗矗立著。
那並非天然的巖壁!
那是一個巨大、沉重、沉默的輪廓。
它擋住了洞穴的深處,如同大地自身生長出的屏障。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塵埃,卻依舊無法完全掩蓋其材質本身的冷硬與厚重。那是一種歷經漫長歲月沉澱的、深邃的暗青色。
青銅!
一座巨大的、塵封的青銅巨門!
林薇也終於從黃金的震撼中掙脫出來,順著陳默的目光望去。她的強光手電光束也隨之移動,如同舞臺的追光,緩緩掃過金餅堆積的小山,最終落在那扇巨門之上。
塵埃在光束中飛舞。青銅門扉上,厚厚的積塵被光線驚擾,無聲滑落,露出了門體上蝕刻的古老紋路。
那紋路繁複、猙獰,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野性力量。線條扭曲纏繞,構成一個令人望之生畏的核心圖騰——一隻巨大無比、形態詭譎的蜘蛛!它並非寫實,而是高度抽象化、儀式化,八條彎曲如鐮刀的長足彷彿能撕裂空間,蛛腹上佈滿神秘詭異的螺旋紋路,一雙空洞的眼窩如同深淵的入口,冷冷地“注視”著洞外的闖入者。在蜘蛛圖騰的周圍,還蝕刻著與洞壁上如出一轍的、密密麻麻的扭曲蝌蚪文,如同囚禁巨獸的咒語鎖鏈。
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感,混合著青銅門本身散發的、冰冷沉重的死寂氣息,如同潮水般無聲地瀰漫開來,瞬間壓過了黃金的輝煌,沉甸甸地落在兩人的心頭。空氣彷彿變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
“門……”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扼住喉嚨般的艱澀,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後背抵上了冰冷的巖壁,那刻滿蝌蚪文的符號硌著她的肩胛骨。
陳默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死死鎖在那蜘蛛圖騰空洞的眼窩上。體內的“雄鑰”在那股來自青銅巨門的無形壓力下,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如同被激怒的遠古兇獸,更加狂暴地奔騰、咆哮!那股灼熱的力量幾乎要衝破他的軀殼。太陽穴突突直跳,視野裡細碎的金芒瘋狂閃爍,彷彿有無數金色的火星在眼前飛舞。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骨髓深處發出低沉的嗡鳴,與那扇巨門之間,似乎形成了一條看不見的、充滿毀滅性吸引力的能量通道!
就在這時,林薇的手猛地伸了過來,冰涼而帶著微微顫抖的指尖,緊緊抓住了陳默的手腕!
就在林薇冰涼指尖觸碰到陳默手腕面板的剎那,如同兩道原本各自奔湧的地下暗河驟然交匯!
嗡——!
一聲低沉得彷彿來自地核深處的巨大共鳴,猛地從兩人緊貼的面板接觸點爆發出來!那不是空氣的震動,而是空間本身在呻吟!洞穴內堆積的塵埃如同被無形的衝擊波掃過,瞬間激揚而起,在強光手電的光柱裡形成一片迷濛的金色霧障。
陳默體內那狂暴奔湧、幾欲破體而出的灼熱洪流,與林薇體內那同樣被青銅巨門引動、卻更為內斂堅韌的力量,在兩人接觸的瞬間,完成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連結、平衡與……增幅!
林薇的指尖不再冰涼,反而變得滾燙。她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浩瀚磅礴、帶著亙古氣息的力量,順著陳默的手腕洶湧而來,與她自身的力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那力量不再狂暴失控,而是變得凝練、穩定,充滿了洞穿一切的意志。她甚至能“看”到,不,是清晰地“感知”到,那扇冰冷的青銅巨門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應和著他們體內力量的共鳴,發出了同樣低沉而宏大的迴響!
兩人同時抬眼,目光在瀰漫的塵埃中交匯。無需言語,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在彼此的靈魂深處亮起。
他們的手,幾乎在同一時間抬起,不再是抓握,而是掌心相對。
陳默骨節分明、帶著國安人員特有力量感的手掌。
林薇修長穩定、能執手術刀也能撫慰傷痛的手掌。
在瀰漫著千年塵埃和刺目黃金光芒的洞穴中心,在巨大的、刻著猙獰蜘蛛圖騰的青銅巨門之前,兩隻手,帶著同樣灼熱的溫度,帶著體內被完全喚醒的“雄鑰”之力,帶著破開一切謎障的決心,穩穩地、緩緩地,貼合在了一起!
掌心相觸!
轟——!!!
這一次的轟鳴,不再是無聲的空間震動!一道凝練如液態黃金的璀璨光流,驟然從兩人緊密相貼的掌緣迸發出來!那光芒之強烈,瞬間吞噬了手電的光束,將整個洞穴照耀得如同神國降臨!光流並非散亂爆發,而是如有生命般,螺旋纏繞著向前激射,精準地轟擊在青銅巨門中央,那巨大蜘蛛圖騰的腹部!
光芒觸及青銅巨門的瞬間,門上厚厚的積塵如同被烈焰焚燒般瞬間氣化、消失!暗青色的青銅門體完全暴露出來,上面蝕刻的每一個蝌蚪文、蜘蛛圖騰的每一條猙獰紋路,都在那純粹的金光照耀下纖毫畢現,閃爍著妖異而古老的光澤。
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當金光轟中蜘蛛腹部的剎那,那繁複詭譎的螺旋紋路,彷彿被注入了生命!它們開始緩緩地、艱澀地……逆向旋轉!
咔嚓…咔嚓嚓……
沉重、艱澀、彷彿鏽死了千萬年的巨大機括運轉聲,從青銅巨門的內部沉悶地響起,如同遠古巨獸在深淵中甦醒時骨骼摩擦的呻吟。伴隨著這令人牙酸的聲響,那扇塵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冰冷沉重的青銅巨門,正中央,沿著蜘蛛圖騰那猙獰的腹部中線,赫然裂開了一道筆直而細微的縫隙!
縫隙深處,是比洞穴入口更加濃稠、更加深沉的絕對黑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混合著更加濃烈的金屬鏽蝕味、泥土的腥腐味,以及一種……彷彿來自時間盡頭的、無法形容的蒼茫與死寂,從那道剛剛裂開的縫隙中,無聲無息地瀰漫出來,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冰冷地拂過兩人因力量共鳴而灼熱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