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0章 名畫被盜

---

七月的省城,被一場醞釀已久的狂暴徹底撕碎。雨水不再是墜落,而是天空傾覆的洪流,帶著毀滅的蠻力砸向人間。鉛灰色的厚重雲層死死壓著城市輪廓,遠處高樓的燈火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像溺斃者最後的掙扎。粗壯的閃電不時撕裂天穹,瞬間慘白的光照亮溼漉漉的街道,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緊隨其後的炸雷震得大地都在顫抖,連鋼筋水泥築就的森森樓宇也彷彿在腳下發出沉悶的呻吟。

省城西郊,青螺山半腰。與山下的喧囂隔開一段距離,閻府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盤踞在濃得化不開的雨夜和樹影裡。高牆深院,飛簷斗拱,沉默地抗拒著自然的狂怒。平日裡彰顯氣派的朱漆大門,此刻在風雨中顯得格外凝重,門楣上懸著的兩盞孤零零的防風燈籠,在狂風驟雨中瘋狂搖曳,昏黃的光暈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只能勉強勾勒出門前石獅猙獰的輪廓,投下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扭曲不定。

閻府深處,一座完全按照古法營造、與主樓巧妙隔開的獨立小樓,便是閻大良的命根子——藏珍閣。此刻,閣內卻瀰漫著比窗外暴雨更令人窒息的寒意。空氣彷彿凝固的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的刺。

閻大良,這位跺跺腳省城也要抖三抖的商界巨擘,此刻像一尊瞬間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僵立在原本懸掛著《大明宮夜宴圖》的牆壁前。牆上只餘下空蕩蕩的紫檀木畫框,框內細膩的絲絹襯底暴露在慘白的應急燈光下,像一個巨大而醜陋的傷口。他死死盯著那片刺目的空白,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種瀕死般的灰敗。價值連城?不,那是他閻家血脈深處流淌的印記,是他窮盡一生守護的魂魄所繫!他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指痙攣般指向那空框,喉嚨裡終於擠出一聲破碎的嗚咽,整個人晃了晃,幾乎要栽倒。

“閻老!”旁邊的私人助理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帶著哭腔,“您撐住啊!”

雨聲、雷聲、閻大良粗重絕望的喘息,在密閉的空間裡攪成一團令人心膽俱裂的噪音。

藏珍閣唯一入口那扇厚重的防盜門發出沉悶的開啟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嘆息。兩道身影裹挾著門外風雨的溼冷氣息,大步踏入這片混亂的冰窟。

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如崖壁孤松,肩頭警用雨衣深藍的顏色幾乎要融入身後濃重的黑暗。雨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光潔如鏡的水磨青磚地面上,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嗒、嗒”聲。他抬手摘下雨帽,露出一張線條冷硬、眼神銳利如刀鋒的臉龐,正是省國安局副局長,陳默。他的目光像探照燈般掃過室內每一寸空間,掠過癱軟的閻大良,最終定格在那片刺眼的空白牆壁上,瞳孔深處驟然收縮,凝聚成一點冰冷的寒星。

緊跟在他身後的男人,身形魁梧,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市公安局刑偵處處長孫雷,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動作帶著一股子刑警特有的粗糲和焦躁,目光銳利如鷹隼,瞬間已將室內狼藉的景象盡收眼底——被暴力破壞的頂級紅外報警器線路如同被斬斷的蛇屍,垂掛在牆角;號稱固若金湯的多重密碼鎖控制面板被某種強力生生撬開,露出裡面一團焦黑糾結的電線;幾個原本放置明清瓷器的博古架被撞得歪斜移位,地上散落著零星的碎瓷片和傾倒的書籍卷軸。

“草!”孫雷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濃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閻老,監控呢?有沒有拍到什麼?”

閻大良的助理面如死灰,聲音發顫:“孫處長…全黑了!備用電源也被切了!一點影像都沒有留下!”他指著天花板角落幾個黑洞洞的監控探頭,絕望地補充,“就像…就像被鬼掐斷了脖子!”

“鬼?”孫雷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哼,像鐵器刮過砂石,“老子專治裝神弄鬼的!”他不再多言,幾步走到被破壞的報警器前,蹲下身,從防水勘查服口袋裡掏出一副白手套和一把強光手電,光束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切入線路斷口處,仔細檢視著金屬斷面的細微痕跡和周圍殘留的焦痕。他的動作迅捷而專注,帶著一種老獵犬追蹤血腥氣時的興奮與兇悍。

陳默卻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站在原地。他的視線緩慢地移動,掠過驚魂未定的閻大良,掠過滿地狼藉,最終停留在那扇唯一可能被入侵者利用的、緊鄰著後花園的巨大楠木雕花窗欞上。窗戶緊閉著,暗金色的銅插銷完好無損地扣在鎖槽裡,嚴絲合縫,看不出任何被強行撬動的痕跡。

窗臺內側,靠近邊緣的位置,一點極其微小的深灰色粉末,混在窗欞木紋的陰影裡,幾乎與塵埃融為一體。

陳默的眼神微微一凝。他邁步走了過去,動作輕捷無聲。在閻大良和助理茫然的目光中,他同樣戴上白手套,從隨身的勘查包裡取出一柄細長的銀質鑷子和一個透明的物證袋。他俯下身,屏住呼吸,鑷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極其小心地探向那點粉末。

就在鑷尖即將觸及粉末的剎那,陳默的動作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一股極其微妙的、難以言喻的異樣感,毫無徵兆地順著指尖的鑷子流竄上來,如同極細微的電流,瞬間刺入他的腦海深處。那不是物理的觸感,更像是一種……源自遙遠時空的冰冷迴響。

他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幾乎無法察覺的微芒,快得如同錯覺。指尖的鑷子穩穩夾住了那點深灰色的粉末,輕輕提起,裝入袋中封好。他直起身,目光落在窗臺內側靠近窗框的角落裡——那裡,在光潔的木頭上,清晰地印著半枚腳印的前端。鞋印邊緣沾著同樣的深灰色粉末,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顯出幾分詭秘。鞋印紋路粗獷,帶著某種工業製品特有的稜角感。

“老孫,”陳默的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窗臺內側,半枚腳印,前端。沾有檀香灰燼。”他舉起那個小小的物證袋,裡面深灰色的粉末清晰可見。

“檀香灰?”孫雷立刻站起身,大步跨到陳默身邊,銳利的目光如同探針般鎖定那半枚鞋印和物證袋,“閣裡焚香?”

閻大良被助理攙扶著,虛弱地點點頭,聲音嘶啞:“是…是習慣。閣中常年燃著上好的沉水香,清心凝神…那香爐…”他茫然地轉頭,看向牆角一座被打翻在地的紫銅狻猊香爐,爐口處還殘留著未燃盡的深灰色香灰,灑落一地。

“飛簷走壁進來的?”孫雷嗤笑一聲,眼神卻銳利如刀,他猛地推開那扇緊閉的巨大雕花木窗!

“譁——!”

狂暴的風雨瞬間灌入,帶著山林特有的溼冷泥土和草木氣息,猛烈地撲打在陳默和孫雷的臉上、身上。強風捲起地上散落的紙頁,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窗外的世界一片混沌,只有雨鞭抽打萬物的咆哮。

孫雷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強光手電的光柱像一柄利劍,刺破厚重的雨幕,在藏珍閣外牆溼滑的磚石、下方陡峭的山坡以及遠處影影綽綽的古樹間來回掃射。雨水在他臉上肆意流淌,他卻毫不在意,眼神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搜尋著任何一絲不和諧的痕跡。

“陳局!看這兒!”孫雷的聲音穿透風雨,帶著一股發現獵物的興奮。他指著窗臺下大約兩米處、一塊因雨水沖刷而顯得格外泥濘鬆軟的坡地邊緣。

陳默立刻探身望去。強光手電的光圈牢牢鎖定那裡——在渾濁的泥漿和傾倒的雜草中,半截黝黑、彎曲、帶著鋒利倒刺的金屬物件,正冷冷地反射著手電的寒光。那形狀,像極了某種猛禽撕裂獵物時露出的爪尖。

“鉤爪!”孫雷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刑警特有的篤定,“媽的,還是個玩繩子的高手!從後山樹上蕩過來,破窗而入,得手後再蕩回去!畫肯定還在城裡,帶著這玩意兒跑不遠!”他眼中燃燒著獵人鎖定蹤跡時的灼熱光芒。

“窗是從裡面插好的。”陳默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風雨聲中格外清晰。他伸出手指,指腹輕輕拂過內側窗欞上完好無損、閃著幽暗銅光的插銷,以及窗框內側光滑的木料表面,目光沉靜如水,似乎在感知著什麼。“鉤爪破窗,如何從外面復原插銷?且不留絲毫撬痕?”

孫雷興奮的表情瞬間凝固,眉頭擰成了一個更深的川字:“對啊!這他媽…說不通!難道是…”他猛地扭頭,目光如電般掃過屋內驚魂未定的閻大良和他的助理,那眼神裡的懷疑毫不掩飾。

閻大良接觸到孫雷的目光,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由灰敗轉為激怒的漲紅:“孫處長!你…你什麼意思?那畫是我閻家的命!我閻大良再不堪,也做不出監守自盜的事!”他氣得渾身發抖,助理連忙用力扶住他。

陳默沒有參與這瞬間緊繃的對峙。他的目光越過激動的閻大良,越過那半枚沾著香灰的腳印,越過孫雷手中那半截象徵外部入侵的冰冷鉤爪,最終,緩緩投向了窗外那片被狂暴風雨蹂躪的後花園。

目光所及,一片混沌。雨線密集如瀑,在強光手電的光柱裡織成白茫茫的簾幕。高大的古樹在風中瘋狂搖擺,扭曲的枝椏如同鬼怪狂舞的手臂,投下幢幢黑影。就在藏珍閣窗戶正對出去大約十幾米的地方,一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歲的巨大古槐,如同一個沉默的黑色巨人,矗立在暴雨的中心。它的主幹粗壯得需要數人合抱,虯結的樹皮在雨水沖刷下呈現出深沉的墨色,一部分樹皮早已剝落,裸露出內部深褐色的木質,如同巨大的傷疤。在主幹靠近根部的位置,赫然有一個深邃的黑洞,被盤根錯節的粗壯氣根和幾片巨大的、在風雨中狂亂拍打的肥厚樹葉半遮半掩著,像巨獸無意間張開的、深不見底的咽喉。

陳默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鎖定了那個幽暗的樹洞。

一股更加強烈、更加難以言喻的悸動毫無預兆地在他胸腔深處炸開!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電流感,而像是一柄無形的巨錘,裹挾著某種跨越了千年的、冰冷刺骨的鋒銳意志,狠狠撞在他的意識之上!

他眼前猛地一花!

不是閃電的強光。而是在意識深處,一片虛幻的、支離破碎的影像如同沉渣泛起,被那股冰冷鋒銳的意志強行攪動——

巍峨連綿、燈火通明的巨大宮殿剪影在意識之海的邊緣一閃而過,那是深深刻在他歷史學碩士靈魂深處的符號——大明宮!緊接著,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掙脫束縛的夜梟,以快得撕裂視覺的速度,從宮牆高聳的雉堞之巔決然躍下!黑影的動作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和難以言喻的矯健,在墜落的瞬間,他甚至能“感覺”到那黑影回望宮闕燈火時,眼中一閃而逝的、複雜到極致的幽光——是刻骨的怨毒?還是絕望的眷戀?抑或是兩者交織的瘋狂?

這破碎的殘影來得突兀,去得也快,如同幻覺。但那股隨之而來的、彷彿能凍結靈魂的冰冷殺意和跨越時空的沉重悲愴,卻像烙印般清晰地留在了陳默的感知裡。他搭在冰冷窗欞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關節微微泛白。

“陳局?”孫雷察覺到了陳默瞬間的失神和氣息的微妙變化,疑惑地喊了一聲。

就在此時!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慘白到極致的巨大閃電,如同創世之神揮下的巨斧,悍然劈開了整個天穹!無與倫比的強光瞬間將天地染成一片死寂的純白!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凍結,狂暴的雨聲、風聲、雷聲,一切聲響都被這純粹的光明所吞噬、抹去!

這非自然的、足以刺瞎人眼的強光,並非來自九天之上,其源頭,赫然便是窗外那株巨大的古槐!

閃電彷彿有生命一般,扭曲著,嘶吼著,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那株古槐樹冠的某處!刺目的電蛇瞬間沿著溼漉漉的枝幹瘋狂流竄、爆裂!巨大的能量在樹幹內部奔騰,發出令人牙酸的“噼啪”爆響!

緊接著——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裂聲猛然炸開!彷彿那株古槐不堪承受這天地偉力,從內部被徹底撕碎!

無數燃燒著火星的焦黑木屑、斷裂的枝杈如同被炸開的彈片,裹挾著滾燙的蒸汽和白煙,在強光的背景中向四面八方激射!濃烈的焦糊味瞬間瀰漫開來,壓過了雨水的土腥。

那慘白的光,只持續了不到一秒。

但就在這不到一秒的光明裡,在那株被雷電撕裂、正噴濺著死亡碎片的古槐根部——那個被氣根和樹葉半遮半掩的幽深樹洞內部——

藉著那稍縱即逝、如同神啟般的強光,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孫雷探出窗外的半個身體猛地僵住,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在驟然迴歸的狂暴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幽暗的樹洞深處,強光穿透了瀰漫的焦煙和水汽。

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卷東西。

不是完整的畫軸,而是被粗暴撕裂開的一角殘卷!絲質的絹本,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的鋸齒狀撕裂痕。絹本上,殘存著無比豔麗的色彩——半幅華美到令人窒息的唐代宮裝仕女圖!

畫中僅存的那位仕女,雲鬢高聳,簪著金燦燦的步搖,面容在殘卷上只餘下小半張側臉,肌膚瑩潤如雪,帶著盛唐特有的豐腴之美。她身上那件硃砂染就、以極細金線勾勒出繁複纏枝寶相花紋的宮裝大袖襦裙,在雷電的強光下,流溢著一種驚心動魄、幾乎要燃燒起來的華貴與妖異!殘破的衣袖邊緣,一隻戴著碧玉鐲、染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手,正無力地向下垂落,指尖彷彿要觸碰到樹洞底部冰冷的淤泥。仕女身後,隱約可見宮殿雕樑畫棟的一角,那硃紅的廊柱和描金的彩繪,在殘卷上依舊透出逼人的堂皇氣度。

然而,這極致華美的殘卷,此刻卻像一件被遺棄的祭品,蜷縮在焦黑、潮溼、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樹洞深處。仕女那殘存的半張側臉,在電光映照下,嘴角似乎凝固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冰冷而詭異的弧度。硃紅的衣袖,垂落的玉手,在焦煙和雨霧的繚繞中,透出一種無法形容的邪魅與不祥。

光,滅了。

世界重新被震耳欲聾的雷聲和狂暴的雨聲淹沒。藏珍閣內,應急燈的光芒在劇烈的電壓波動中瘋狂閃爍了幾下,才勉強穩定下來,映照著幾張因極度震驚而凝固失色的臉。

黑暗重新吞沒了那個樹洞,也吞沒了那半幅驚鴻一瞥的邪魅宮裝。

只有焦糊味、水汽、和那殘卷上硃砂與金粉混合出的、帶著血腥氣的華美幻影,死死烙印在視網膜深處,揮之不去。

陳默搭在冰冷窗欞上的手,緩緩地、徹底地收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聲,在死寂的室內清晰可聞。他深邃的眼底,那片沉靜的冰面之下,彷彿有某種被強行壓抑了許久的東西,正被這突如其來的、跨越千年的邪魅殘卷和那冰冷鋒銳的殘影,一點點撬動,無聲地翻湧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