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被推開,風雪裹著寒意湧進來,
卻沒讓任何人退縮。
大臣們跟在修恩身後,侍衛們握緊了腰間的劍,
甲冑的脆響、腳步聲、風雪聲混在一起,
像一首即將奏響的戰歌。
燭火將修恩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大殿的石板上,
像一道不會彎折的界碑。
他抬手按了按腰間的神紋劍,
玄色披風掃過階下的積雪,留下淺淺的痕,
聲音比殿外的風雪更沉,卻裹著暖意:
“卿等,今晚且先退下休息吧。”
大臣們齊齊抬頭,眼裡還凝著之前的決絕,
有人下意識往前半步,似乎想勸他再多商議些戰備細節——
畢竟諸神的威脅近在眼前,誰都不敢有半分鬆懈。
可修恩沒等他們開口,便轉過身,
目光掃過殿內每一張熟悉的臉,
語氣平靜卻字字千鈞: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距離戰役尚有數日,
這不是讓你們懈怠,是想讓你們最後好好看看佩拉斯吉——
看看城外的麥田,
看看林間嬉鬧的孩童與幻獸,
看看神殿前那棵你們親手種下的橄欖樹。”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了敲劍柄,
那動作裡沒有半分放棄的頹喪,只有對家園的珍視:
“這不是逃避,更不是認輸。
我要你們把這片土地的模樣刻在骨血裡——
記住我們建立的是何等理想鄉,
記住我們為何而戰。
我們不是為了苟活,是為了活下去,
為了戰勝那些域外而來的眾神,
為了能讓佩拉斯吉的炊煙,明天還能照常升起。”
說完,他沒再停留,轉身向著殿外走去。
玄色披風在身後揚起,沾著的雪沫在燭火下泛著細碎的光,
那背影挺得像覆著霜雪的神柱,
比殿內供奉的青銅雕像更顯偉岸——
沒有帝王的盛氣凌人,只有扛著整個國度的沉穩。
“陛下!”
不知是誰先跪了下去,甲冑磕在石板上,發出輕而堅定的響。
緊接著,大臣們、侍衛們,一個個單膝跪地,頭顱低垂,
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沒有人說話,大殿裡靜得只能聽見燭火噼啪的聲響,
可那沉默裡藏著的忠誠,卻比任何吶喊都更熾熱——
他們攥緊了拳頭,指尖泛白,
甲冑下的胸膛裡,是與君王同頻的心跳:
要守住這片土地,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
美狄亞站在人群后,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巫術紋路——
那是她前些天為護城法陣繪製的符文,
此刻卻因心緒翻湧而微微發燙。
她望著修恩消失在殿門外的方向,眼底凝著淺淺的淚光,
卻沒有追上去。
她太瞭解他了,這個時候的他,
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去消化那壓在肩頭的千鈞重擔。
“修恩大人……”她輕聲呢喃,
聲音輕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卻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
她抬手摸了摸腰間的巫術卷軸,
那裡面藏著她畢生所學的禁術——
從前她用這些巫術自保,如今,
她要把這力量全部獻給佩拉斯吉,獻給她的王。
“無論是生還是死,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走。”
她望著殿外風雪交織的夜空,
眼底的傷感漸漸被堅定取代,
“諸神又如何?
我會用巫術佈下天羅地網,護住城郭,護住子民;
我會煉製最烈的藥劑,讓士兵們刀槍不入;
哪怕最後要與神明正面對決,我也會站在你身邊,
用我的血,續上佩拉斯吉的命。”
殿內的燭火還在燃著,
映著滿地跪地的身影,映著美狄亞握緊卷軸的手。
沒有人說話,卻都清楚彼此的心意——
他們會跟著那位王,去打一場註定艱難的仗,
無錯書吧哪怕前方是神明的雷霆,是滅頂的災禍,
也絕不會後退半步。
因為這片土地,是他們的根,
是他們用一生守護的,唯一的理想鄉。
【美狄亞的指尖輕輕劃過巫術卷軸的邊緣,
那裡還沾著白天調配藥劑時留下的藥草香。
她在心底悄悄凝了個願——
不是求佩拉斯吉永固,
不是求自己平安,
只是希望修恩能少些疲憊,
哪怕戰後能有片刻閒時,
坐在神殿前的石階上,
再嘗一口她煮的蜜酒。
比起整個國度的存亡,她的祈願小得像顆星子,
卻亮得能照進丈夫眼底最深的疲憊裡。】
【阿塔蘭忒也在練兵場的角落站了許久。
長弓斜倚在石牆上,箭囊裡的銀箭映著月光,
她抬手摸了摸弓臂上的刻痕——
那是去年修恩陪她打磨弓箭時,一起刻下的佩拉斯吉圖騰。
她想的從不是“為國捐軀”的壯烈,
而是要把箭術練到極致,
等開戰那天,她要站在城牆最前端,
用每一支箭擋住衝向修恩的災禍。
她的力量要獻給佩拉斯吉,
更要獻給那個讓她甘願放下漂泊的王。】
修恩踩著落滿枯葉的石板,
走到王宮深處的花園裡。
夜風捲著晚桂的冷香,落在他髮間,
他抬手捏起一片被霜打蔫的桂葉,
指尖摩挲著葉脈,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笑自己傍晚在大殿裡說的那些“漂亮話”,
什麼“為了抵達明日”,什麼“戰勝諸神”,
說的時候擲地有聲,可此刻獨處時,
倒想起了五十年前的自己。
那時他只想在島上搭間木屋,
守著剛覺醒神性的美杜莎,
每天能撈幾條神域之魚,就覺得日子安穩得很。
他從沒想過要豎起“佩拉斯吉”的旗幟,
更沒想過會坐在那把青銅王座上,成為一國之君。
那些“獨當一面”的模樣,
都是被日子推著、被子民望著,一點點磨出來的。
他靠在老桂樹下,望著遠處王宮的燈火——
那燈火裡,有美狄亞在調配藥劑的燭光,
有阿塔蘭忒在擦拭長弓的微光,
還有大臣們在清點糧草的亮影。
五十年的時光像條河,
從荒島的晨霧裡流到如今的繁華,
沒有一天是虛度的,也沒有一刻讓他後悔。
“守護啊……”他輕聲呢喃,
把桂葉湊到鼻尖聞了聞,
那點冷香忽然讓他想起第一次護住美杜莎的場景——
那時她還縮在山洞裡,蛇發裡纏著枯枝,
他擋在她身前,對著追來的祭司說“不準動她”。
如今不過是守護的物件從一個人,
變成了一座城、一群人,
磨難從祭司的刀,變成了諸神的雷霆。
沒等他再多想,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響,
像花瓣落在草地上。
修恩捏著桂葉的手沒動,只慢悠悠開口,
語氣裡帶著點早已知曉的溫和:
“在諸神開戰前夕,十二主神之一的月神,
偷偷跑到我這佩拉斯吉的王宮裡,
就不怕被其他神明撞見,落個‘通敵’的罪名?”
話音剛落,花園一側的樹林裡就飄出道麗影。
銀白的長裙拂過落葉,裙襬上綴著的月光像活的,
每走一步,就有細碎的星輝從裙角落下。
阿爾忒彌斯抬手撥了撥垂在肩頭的捲髮,
眼底盛著笑意,帶著點嬌憨的埋怨:
“哎呀,被親愛的發現了嗎?真討厭,
明明想等你轉身時,給你個驚喜的。”
修恩轉過身,望著眼前的女神——
她沒穿平日那套狩獵裝,倒換了身更顯柔美的長裙,
月光落在她髮間,像給她鍍了層銀。
他想起從前在模擬裡與她的交集,
想起她一次次默許佩拉斯吉的存在,
語氣裡滿是感慨:
“論驚喜,這五十年裡,你給我的還少嗎?
從默許我護著美杜莎,到今天偷偷跑來,
你啊,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沒誰能攔住。”
阿爾忒彌斯走上前,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手裡的桂葉,
笑意漸漸淡了些,眼底浮起一層不易察覺的憂慮。
她的視線掃過花園外的王宮,又落回修恩臉上,
那甜蜜的目光裡多了幾分鄭重——
她不是來尋歡作樂的,更不是來送“驚喜”的。
這場諸神與佩拉斯吉的仗,
早已不是“制裁”那麼簡單,
是能把這片幻想淨土碾碎的浩劫。
夜風又起,桂樹的葉子簌簌落下,落在兩人腳邊。
修恩看著阿爾忒彌斯眼底的憂慮,
心裡已經明白了大半——
這位月神深夜來訪,定是帶來了比“六位主神同意制裁”更棘手的訊息。
他捏緊了手裡的桂葉,指尖的涼意順著葉脈往上爬,
卻沒露半分慌色,只輕聲問:
“你來得這麼急,是有話要對我說,對嗎?”
阿爾忒彌斯往前湊了半步,
夜風捲著她髮間的星輝,拂過修恩的手腕,
帶著點涼絲絲的癢。
她望著他的眼睛,語氣熱得像燒紅的銀鐵,
連尾音都纏著化不開的執念:
“親愛的,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喜歡到只要一想到沒把你攥在身邊,
連呼吸都帶著慌,像肺裡堵了月桂的枯葉。
就算宙斯他們把‘制裁佩拉斯吉’的文書拍在奧林匹斯殿上,
我也還是要投反對票,誰勸都沒用。”
修恩的指尖捏著的桂葉,被夜風捲得晃了晃。
他望著眼前這張盛著熾熱的臉,
眼底漫開一層溫和的無奈,聲音放得很輕:
“嗯,我知道。謝謝你,阿爾忒彌斯。”
“哼!知道還這麼冷淡!”阿爾忒彌斯猛地撅起嘴,
腮幫子微微鼓著,銀白的睫毛翹得像小扇子,
明明是執掌月與狩獵的主神,此刻卻活脫脫像被搶了蜜餞的小女孩,
“你對我也太苛刻了!就不能多跟我說兩句軟話嗎?”
修恩被她這模樣逗得笑了,
指尖捏著的桂葉都被揉皺了些,
無奈的笑裡卻藏著點卸下心防的軟:
“苛刻的是你吧?當年你攥著銀弓闖島,
箭尖都快抵到我喉嚨,說要把我綁回月神殿,
那會兒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還不是因為喜歡你!”阿爾忒彌斯的聲音陡然拔高,
又很快軟下來,帶著點撒嬌似的蠻橫,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想把他抓在自己地盤上嗎?
我那會兒又不知道怎麼疼人……”
“可這都過去幾十年了,你這隨心所欲的性子,還是沒改。”
修恩搖搖頭,把揉皺的桂葉輕輕放在石桌上,
月光落在他手背上,映出幾道淺淺的紋路——
那是這些年護著佩拉斯吉,留下的舊傷。
阿爾忒彌斯的語氣忽然沉了些,
方才的嬌憨像被夜風捲走了大半。
她抬手撥了撥裙襬上的星輝,指尖的動作慢了許多,
眼尾卻仍彎著點溫雅的笑,
像聖誕夜前等著拆禮物的孩子,
雀躍裡藏著不容錯辨的認真:
“說正事吧。諸神已經把制裁的日子定下來了,
我雖投了反對票,卻攔不住那六位主神的決意——
他們鐵了心要把佩拉斯吉從這片土地上抹去。
但……我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修恩臉上,
那笑容裡的愉悅更明顯了,
可那視線卻像淬了月光的冰,冷不丁地勾著人的神經,
讓人沒法放鬆。
修恩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這不是平日和他嬉鬧的阿爾忒彌斯,
是卸下了偽裝,露出神明本質的月之主,
那份認真裡,裹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阿爾忒彌斯,你想說什麼?”
他的聲音沉了些,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阿爾忒彌斯忽然上前一步,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衣領,
語氣軟得像浸了蜜,卻帶著千鈞的重量:
“呵呵,我想讓你成為我真正的丈夫——
不是之前玩笑似的說說,
是在奧林匹斯山立誓,受神明見證的那種。”
修恩的耳尖先麻了一下,
像被夜風裹著的冰碴子掃過,跟著腦子就鈍了半拍。
他見過阿爾忒彌斯無數次撒嬌、耍賴,
甚至說過更親暱的話,可從來沒有一次,
她的語氣是這樣的——
沒有嬉鬧,沒有嬌憨,只有神明獨有的、不容置喙的認真。
話音落時,空氣裡忽然凝了層看不見的威壓。
那是月神的神性在甦醒,
不是平日護著佩拉斯吉時的柔和,
是從骨髓裡透出來的神明威嚴,
像月光凝成的鎖鏈,輕輕纏上他的四肢,
讓他沒法忽略這份提議背後的重量。
他望著阿爾忒彌斯的眼睛,那雙盛著星光的眸子裡,
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修恩忽然明白,這不是一場“驚喜”,
是這位月神在諸神開戰前,遞給他的一道選擇題——
一邊是佩拉斯吉的存亡,一邊是成為神明的伴侶,
而這兩者之間,或許藏著他還沒看清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