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三日,長安城下起了更大的雨。
似乎,老天有意蓄力了多日,最終,在這三日裡,一股腦的將雨水都傾瀉而下。
而伴隨著這一場大雨,則是朝廷上掀起的一股血雨腥風。
上到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下到六部衙門,紛紛受到了波及。
每一天,都能看到有官員被帶走,有的被投入大理寺,刑訊逼供。
有的,則不加審訊,直接被殺。
而他們的罪名,無一例外,都是假借鬼怪妖物,刺殺當朝皇后,藐視皇帝,挑戰皇權。
一時間,整個朝廷上下可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所有人都知道,這旨意雖然是皇帝下達的,但,幕後的指使者卻是武后。
因為,案件涉及的人員,都是反對武后的人。
而親自參與勘破案件的李秋寒,則成了諸多人攻訐的物件。
尤其在太卜署,這種情況更是嚴重。
不少卜師則認定,李秋寒是武后的鷹犬,是她的爪牙。
他們紛紛找上了閆兆林,請求他將李秋寒逐出太卜署。
眼見閆兆林不做表態,這些人甚至揚言要去找太卜令,務必要將李秋寒這個太卜署的害群之馬驅逐出去。
閆兆林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刻著人去找李秋寒,讓他即刻來面見自己。
但,閆兆林即刻卻得到訊息,李秋寒並未在太卜署裡,據說是出外幫人驅鬼去了。
“李秋寒越來越放肆了。”
咣噹!
清脆的聲音響起,一個茶盞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片。
圍觀在丞廳門口的一眾卜師眼見這種狀況,不滿的情緒逐漸下降了不少,甚至有人露出了幾分幸災樂禍的姿態。
看起來,李秋寒的庇護者閆兆林都大動肝火了,這一次他必然要被驅逐出去了。
閆兆林陰沉著臉,拂袖在丞廳裡踱步。
片刻後,他回看恭候在一側的小廝,冷喝道,“去找,立刻將他找來見我。”
那小廝一臉驚恐,卻還從未見閆兆林因為李秋寒,如此動怒。
他大氣不敢喘,忙不迭的點點頭,立刻轉身出去了。
圍觀的一眾卜師見狀,也才心滿意足的紛紛散去。
因為他們知道,李秋寒這一次在劫難逃。
長安城外,永安渠邊綠柳堤邊的一個小亭裡。
一個青年坐在石凳上,搖著一把摺扇,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一個男子。
這青年頭戴黑色軟腳幞頭,穿著一襲圓領素色寬袖長袍,再無其他配飾。
搭配他本來圓潤若皎月的臉頰,倒是有了幾分脫塵出俗的仙官郎君的氣質。
跪在他面前之人,年約三十歲左右。
他頭戴竹皮冠,身著一襲青麻缺胯袍,雙臂各配以牛皮護腕。披著一件百納披風。腳踩一雙陰陽魚紋麻履,腰間則佩戴一柄一尺二寸的障刀。
此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明銳而冷厲的騰騰殺氣。
眼神之中,更是透著一種俾睨天下,傲視群雄的神氣。
自然,他也是有這等實力。
只因為,他是江湖上昔日鼎鼎大名的河西刀王石涼州。
他曾靠了懷中的一把障刀,便震懾了整個河西走廊,威名一時無二。
然而,當他看向這年輕人的時候,目光中的那種神氣卻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尊崇,一種徹底的臣服。
“宗主,其他的追查方向雖然毫無進展。但,我們卻無意間調查到,有人冒充宗主,最近多次出現在長安城。有不少江湖人士聲稱,他們都得到過宗主的幫助。你說,這不會不會就是那發放青蓮貼的人?”
“不會。”
青年眉頭微皺,目光裡透出一抹質疑,“若是同一人,就斷然不會在之前廣發青蓮貼,故弄玄虛。”
“我明白了,我會派人再去查一查這個假冒宗主的人呢。”石涼州看了一眼青年,小心翼翼請示道。
青年沒有多言,只是看了一眼他,微微頷首。
石涼州彷彿得到默許,迅速起身,轉身就走。
但只走了兩步,卻若想起什麼再度回首。
他神色複雜的看了看青年,遲疑了一下,方才咬著嘴唇,試探性問道,“宗主,我不明白,為何你不願親自現身,去戳穿那些人的騙局。反而,卻一直隱藏在太卜署,頂著個捉鬼卜師的身份,被那些人欺辱。當年那件事畢竟已經過去,責任也不在你,你不必如此苛責自己。”
石涼州說到這裡,心裡莫名的心疼了一下。
甚至,鼻子一酸,眼角都溢滿了淚水。
眼前這青年,他看起來那麼纖瘦。
雖然他看起來明朗豁達,那素色的寬大袍服,彷彿撐得他身形都飄逸而龐大。
但,唯有他知道,青年究竟承受著何種痛楚。
已經這麼多年了,他仍舊放不下過去。
李秋寒嘴角微微上翹,擠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仿若是皎月投射而出的瑩瑩月光。
雖然清冷,卻彷彿撫動人的心頭,讓人稍感舒適。
石涼州知道,宗主總是一人承受所有的苦痛,反而將自己最好的一面是與外人。
“我很好,你去辦事吧。”李秋寒終於吐了一句,但言簡意賅。
石涼州不再多言,躬身而起,拜別後,迅速消失於雨霧之中。
李秋寒舉目而望,遠眺遠處的長安城,正好將安化門盡收眼底。
煙雨濛濛,芳草萋萋,安化門彷彿正掩映期間,若隱若現。
李秋寒神色憂鬱,眼波流轉之間,目光幽幽。
他若有所思,輕輕說,“師父,師妹,你們在天有靈,就請默默看著吧。我再入長安,必將查清所有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