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季宴修隨手丟在沙發上,秦峰那聲聲泣血的哀嚎,被隔絕在柔軟的織物裡,漸漸消弭。
公寓裡,恢復了寧靜。
季宴修看著餘清歌,那雙總是覆蓋著冰霜的丹鳳眼,此刻,盛滿了溫柔的,幾乎要溢位來的光。
他再一次,將她擁入懷中。
這個擁抱,踏實有力,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安穩。
“謝謝你。”他把臉埋在她的髮間,聲音低沉而沙啞,“把我,從那座冰山下面,拖了出來。”
那條名為“同生共死”的紅線,正清晰地,將他內心那份,如釋重負的感激,和洶湧的愛意,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餘清歌的心,像是被泡在溫水裡,一點點,變得柔軟。
她正想開口,調侃他兩句。
口袋裡的手機,卻突然,發出一陣,詭異的,不屬於任何來電或資訊的,劇烈震動。
嗡嗡聲,像是來自另一個維度的,催命符。
餘清歌臉色一變,立刻掏出手機。
螢幕上,幽冥通app的圖示,正閃爍著刺目的紅光,像一顆,即將爆炸的心臟。
一行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系統文字,浮現在螢幕中央。
【警告!員工004號,監測到你體內能量異常波動,已觸發緊急召回協議。】
【傳送倒計時:三,二……】
“操!”餘清歌只來得及,罵出一個字。
下一秒,天旋地轉。
眼前的季宴修,他臉上那份,尚未褪去的溫柔,連同整個公寓的景象,都像被投入水中的顏料,迅速扭曲,拉長,最後,被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旋渦,徹底吞噬。
“清歌!”季宴修只感覺到懷裡的人,身體在一瞬間,變得冰冷僵硬。
緊接著那條,始終連線著兩人靈魂的鎖鏈,那道剛剛還傳遞著溫暖與心跳的紅線,毫無徵兆地,斷了。
不是鬆弛,不是模糊,是徹徹底底的,斷裂。
彷彿,連線著他生命的那一端,被硬生生,剪斷了。
一股,比女鬼怨念更恐怖,比自殘痛楚更尖銳的空洞感,瞬間席捲了他。
他懷裡,空了。餘清歌就那麼憑空,消失在了他的懷裡。
他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臂彎,那張剛剛才有了血色的臉,瞬間褪得比雪還白。
……
再次睜開眼。
熟悉又陰冷的,青石板的氣息,撲面而來。
頭頂,是終年昏暗的,沒有日月星辰的天空。遠處,忘川河水靜靜流淌。
餘清歌發現自己,正站在閻王殿那高高的,白玉臺階之下。
殿門前,兩個青面獠牙的鬼差,手持哭喪棒,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彷彿早已司空見慣。
一股無名火,從餘清歌的胸口,直衝天靈蓋。
她二話不說,提著一口氣,直接衝上了臺階,一腳,踹開了那扇,沉重的,雕刻著萬鬼朝宗圖的,黑檀木大門。
“謝必安!”她的聲音,帶著滔天的怒火,在空曠死寂的大殿裡,激起,陣陣迴響。
高高的王座之上,那個穿著一身筆挺西裝,正低頭,用金絲眼鏡布,擦拭著“年度最佳陰間企業家”獎盃的男人,動作一頓。
謝必安抬起頭,那張精英範兒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扶了扶鼻樑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透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員工004號,餘清歌。”他的聲音,像他的表情一樣,冷冰冰的,毫無波瀾,“在地府喧譁,咆哮上司,按規定,扣除一百功德點。”
“我扣你大爺!”餘清歌氣得口不擇言,“你憑什麼,一聲不吭就把我弄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在幹什麼?”
“知道。”謝必安將獎盃,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擺正角度,“跟你那位,命格相連的男朋友,進行官宣直播。”
他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今天天氣不錯的小事。
“你!”餘清歌被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一時語塞。
她胸口劇烈起伏,那雙漂亮的狐狸眼,因為憤怒,燒得,一片通紅。
“之前的賬我還沒找你算呢,你現在是想直接下地獄嗎?”
“信不信,我直接把你這破地方給掀開了?”
“你身為閻王,就這麼看著一條無辜的命,被殘害,看著我在那神邑要死不活的?你個死騙子!”她的質問,一聲比一聲尖銳。
謝必安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眼神,沒有愧疚沒有憐憫,只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
“第一,契約並非我所為,而是‘偷天換日’禁術的必然反噬。天道昭昭,有借必有還。”
“第二,季家之事自有定數,輪不到你來置喙。”
“第三。”他頓了頓,視線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複雜難辨,“之前那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並非故意的。”
就在這時。
一陣熟悉的,混合著草藥與香甜氣息的味道,從側殿飄來。
阿香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呈現出漂亮琥珀色的湯羹,嫋嫋娜娜地走了出來。
她看到殿內,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一點也不意外。
“哎呀,我的小清歌,火氣這麼大做什麼?”阿香將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走過來,拉住餘清歌的手。
她的手,總是那麼溫暖。“閻王大人他,就是嘴巴毒,你別往心裡去。”
“阿香姐!”餘清歌看到她,眼圈一紅,滿腔的委屈和憤怒,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他……”
“我知道,我知道。”阿香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著她,“你先聽我說。”
她轉頭看了一眼王座上,那個重新拿起獎盃,默默擦拭的孤家寡人。
阿香嘆了口氣,將餘清歌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
“清歌,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季家老爺子,偏偏選中了你?”
餘清歌一愣。
“因為,我們八字相合,命格相剋,他是至陽之體,我是……”
“不。”阿香打斷了她,“因為,你的身體裡早就住著一個,比‘天煞孤星’,更可怕的東西。”
餘清歌的瞳孔,猛地一縮。
阿香的聲音,更低了,像一句,來自遠古的,秘密的耳語。
“‘天煞孤星’的命格,就像一個堅固的,牢籠。它讓你眾叛親離,讓你孤苦無依,但也同時死死地鎮壓著,你體內那股連神佛都忌憚的力量。”
“季家老爺子的‘偷天換日’,偷走的,不只是你的命格。他等於親手開啟了那個牢籠。”
“閻王大人之所以,讓你去神邑,不是真想讓你死,也不是故意騙你,因為只有跟閻王之心大戰,讓你的身體受重創,才能壓制住你體內的那個東西。”阿香看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他也是無奈之舉,如果不這樣,恐怕在你跟季宴修那小子,愛情完全萌發出來時,你們兩人就魂飛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