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刻,作坊裡的陰冷,似乎被那瞬間的溫暖驅散了些許。
蘇文山的魂魄,在傳遞出那份百年傳承後,灰白色的身影變得愈發稀薄,像一縷即將散去的晨霧。
他看著餘清歌,那雙空洞了十五年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解脫與釋然。
“蘇記……”他喃喃著,像是要把這個名字,連同眼前這個女孩的模樣,一起刻進魂魄的最後一絲印記裡。
“就拜託你了。”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徹底化作點點光斑,消散在了這片,困住他一生的,破敗空間裡。
風,從天窗的破洞裡吹過,捲起地上的灰塵。
作坊,又恢復了那死一樣的寂靜。
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漫長而悲傷的幻覺。
可餘清歌知道,不是。
她腦海中,那些關於草木染,印染技術的繁複知識,清晰得如同她自己的記憶。
這些陌生的,屬於另一個人的畢生心血,此刻,正與她自己的靈魂,緩慢地,融合在一起。
手臂上的傷口,還在火辣辣地疼。身體裡的空虛感,也依舊存在。可心底,卻有一顆種子,被種了下去。
帶著一個老手藝人臨終的囑託,帶著對一個卑劣小人的恨意,破土而出。
餘清歌緩緩站直身體,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與防備的狐狸眼,此刻,只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的堅定。
她掏出手機。
螢幕上,【幽冥通】的介面已經變了。
【主線任務:安撫“染坊怨女”已完成】
【任務獎勵:功德點+500,技能碎片“織夢”x1已發放】
【警告已解除】
【傳送通道開啟倒計時:10、9、8……】
餘清歌的視線,落在了那個新出現的技能碎片上。
“織夢”。
她心念一動,調出了技能說明。
【織夢】:初級技能。可將精神力與靈力結合,編織出短暫的,影響他人感官的虛幻景象。景象的真實度與持續時間,取決於宿主的靈力強度。
一個,聽起來沒什麼攻擊力,甚至有些文藝的技能。
但餘清歌的嘴角,卻微微勾起。
對付周宏發那種,靠著謊言與包裝,把自己塑造成行業標杆的人,或許,戳破他華美的“夢境”,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3、2、1】
倒計時結束的瞬間。
那股熟悉的,無法抗拒的撕扯力再次攫住了她的靈魂。
眼前的腐朽與破敗,像被風吹散的沙畫,迅速剝離。那股濃重的黴味與潮氣,瞬間被一種,冷冽乾淨的木質香所取代。
天旋地轉的感覺消失。
餘清歌的雙腳,重新踩上了柔軟的,昂貴的羊絨地毯。
她回來了,回到了這個,完美得像一個玻璃展櫃的,季宴禮的公寓。
她抬起頭,環顧四周。
一塵不染的落地窗,一絲不苟的傢俱擺放,恆溫的,安靜的空氣。
這裡的一切,都與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卻又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她走到玄關的全身鏡前。
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黑色的衛衣袖子上,還沾著剛才摔倒時蹭到的,骯髒的灰塵。
手臂上那幾道被木刺劃破的血痕,在一身黑衣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
看起來,狼狽不堪。可她的眼神,卻變了。
不再是那種,被抽空了靈魂的,茫然的空洞。
那雙清亮的狐狸眼裡,像是有兩簇小小的,安靜燃燒的火苗。
不炙熱,卻也,絕不會輕易熄滅。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腳踏實地的安穩。
她不是那個需要被圈養在玻璃盒子裡的藏品了。她有了自己的,必須去做的事情。
就在這時。
咔噠。
門鎖處,傳來一聲輕微的,鑰匙轉動的聲響。
季宴禮回來了。
餘清歌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她幾乎是立刻,將衛衣的袖子往下拉了拉,蓋住了手臂上那道最明顯的傷口。
公寓的門被推開。
季宴禮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依舊穿著那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身上帶著外面夜色的寒氣,還有那股,讓餘清歌一度感到心安的,冷冽木質香。
“我回來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的視線,在看到站在鏡子前的餘清歌時,停頓了一下。
然後,那雙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
他走了進來,反手關上門,隔絕了走廊的光線。
公寓裡,只開了幾盞昏暗的氛圍燈,光影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愈發立體,也愈發……有壓迫感。
“怎麼站在這裡?”他一邊問,一邊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搭在臂彎裡。
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餘清歌的臉,她的衣服,她的手。
最後,定格在她那雙,過長的衛衣袖子上。
“不等我,就自己先洗澡了?”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親暱的調侃,像是在安撫一隻,受了驚的小貓。
餘清歌的心臟,卻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灰塵,還有那股,從廢棄作坊裡帶回來的,若有若無的黴味,根本瞞不過季宴禮這種,觀察力敏銳到可怕的男人。
她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只是抬起眼,靜靜地看著他。
“你的‘尾巴’,處理乾淨了?”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
季宴禮解開袖釦的動作,頓了頓。他抬眸,對上她的視線。
四目相對。
空氣中,那股溫情脈脈的氛圍,似乎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他好像在確認,她這句話,究竟是隨口一問,還是……在試探什麼。
幾秒後,他重新勾起嘴角,弧度完美。“當然。”
“一些不長眼的老鼠罷了,已經處理掉了。”
“以後,再也不會有東西,能傷害到你了。”他說得雲淡風輕,彷彿只是,處理掉了幾份,無關緊要的檔案。
可餘清歌卻從他這句話裡,聽出了一絲,更加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掌控欲。
明明他就是自己的愛人可是餘清歌卻總覺得自己的心對他沒有那種喜歡的感覺。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那個,將她包裹的,名為“救贖”的溫暖的繭。
“是嗎。”餘清歌垂下眼睫,避開了他探究的視線。“那就好。”
她轉身,朝著沙發的方向走去,動作顯得有些僵硬。“我有點累了,想去睡了。”
然而,她剛邁出一步。
手腕,就被一隻溫熱的大手,牢牢地攥住。
那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
“等等。”季宴禮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那份刻意維持的溫和,已經褪去,只剩下,純粹的,冷冽的質問。
“你身上,是什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