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微的,木頭被踩動的聲音,太過清晰,根本不是風能製造出來的動靜。
那個東西,就在這裡。
而且,它在躲著她。
這個認知,讓餘清歌的心臟,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她現在幾乎就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靈力微弱到,連一張最簡單的陽火符都畫不出來的普通人。
【幽冥通】的強制任務,從來沒有善茬。
她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那股刺鼻的,混雜著黴菌與化學染料的酸味,嗆得她喉嚨發癢。
不能慌。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
她沒有再去看那匹晃動的白布,而是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重新投向這個巨大的,廢棄的作坊。
既然任務目標是“染坊怨女”,那線索,一定也藏在這個染坊裡。
她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一個積滿了黑水的坑窪。
高跟鞋踩在潮溼的水泥地上,發不出任何聲音,這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
她的視線,像探照燈一樣,一寸寸地,掃過周圍的環境。
左手邊,是一排巨大的染缸,像沉默的巨獸,蹲伏在陰影裡。
缸壁上,深藍色的染料,凝固成了詭異的紋路,像某種乾涸的血跡。
右手邊,是倒塌的木架,上面散落著一些,早已鏽蝕成一團的鐵器。
更深處,是一排排懸掛在半空中的布料。
那些布匹早已腐爛褪色,像一條條被吊死的幽魂,在黑暗中,無聲地訴說著這裡的荒廢。
這裡死氣沉沉。
卻又好像,在每一個看不見的角落裡,都藏著一雙,窺探的眼睛。
餘清歌走到一個稍微完好的木架前。
架子上,擺放著一些瓶瓶罐罐,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層灰。
她伸出手指,輕輕抹開其中一個陶罐上的灰塵。
“翠蘭”是兩個用毛筆寫的,娟秀的小字。
她又看向旁邊一個。
“靛藍”。
“茜草”。
這些,都是用來染色的,純天然的植物染料。
她的指尖,拂過那些冰冷的陶罐。
是什麼樣的怨恨,能讓這樣一個,與草木為伴的手藝人,死後依舊不得安寧。
就在這時。
吱呀,又是那一聲,木頭被踩動的聲音。
這一次,聲音是從作坊的最深處傳來的。那個掛滿了腐爛布匹的,最黑暗的角落。
餘清歌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而是死死地盯著手機螢幕上,那個幾乎看不見的,反射著周圍景象的倒影。
倒影裡。
就在她身後,那片層層疊疊的,像鬼影一樣的布幔後面。
一個模糊的,瘦小的人影,一閃而過。
它在往裡走,想引誘她過去。
餘清歌握著手機的手,心裡忐忑不安。
她沒有選擇。
餘清歌咬了咬牙,朝著那片黑暗,一步步地走了過去。
越往裡走,空氣裡的黴味就越重。腳下的地面,也變得愈發溼滑。
那些懸掛著的爛布,不時會擦過她的臉頰,帶來一種,冰冷黏膩的,像屍體面板一樣的觸感。
終於,她走到了盡頭。
這裡,似乎是作坊主人,曾經休息的地方。
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一張缺了腿的桌子,還有一個,翻倒在地的木櫃子。櫃子裡,散落出一些,早已泛黃發脆的紙張。
而那個聲音,那個引她過來的東西,卻消失了。
這裡,空無一人。只有死一樣的寂靜。
餘清歌蹲下身,撿起一張,離她最近的紙。
那是一份,泛黃的報紙。
日期,是十五年前。
報紙的社會版面上,一個刺眼的標題,瞬間攫住了她的視線。
【百年老店“蘇記染坊”為牟暴利,使用違禁化學染料,致多人面板潰爛,已被查封!】
下面,配著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穿著一身藍布褂子,被兩個穿著制服的人,從作坊裡架出來。
他的臉上,是滿滿的,難以置信與悲憤。
餘清歌的瞳孔,微微一縮。
報紙上寫著,老人叫蘇文山。
在作坊被查封的第二天,他就在這個地方,上吊自盡了。
所以……
染坊怨女,不是“女”的。而是這個,含恨而死的老爺爺。
這個認知,讓餘清歌心裡,那股莫名的恐懼,消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酸楚。
她繼續翻看那些散落的紙張。大部分,都是一些,關於染料配方的記錄。字跡工整,嚴謹。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指尖,觸碰到了一張,被壓在最下面的,信紙。
信紙很薄,已經受潮,變得有些軟爛。
上面的字跡,是用鋼筆寫的,筆鋒銳利,帶著一種,年輕人的張揚。
“師傅,時代變了。”
“您守著那些老掉牙的花花草草,是賺不到大錢的。”
“我跟宏發化工的李總已經談好了,只要我們肯用他們的新配方,成本能降一半,產量能翻三倍!”
“您就別再固執了。”
信的落款,是一個叫周明的人的名字。
餘清歌看著這個名字,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她總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就在她努力思索的瞬間。
一陣陰冷的風,毫無徵兆地,從她的後頸處,吹了過去。
那股冷意,彷彿能穿透皮肉,直接凍結她的骨髓。
餘清歌的身體,徹底僵住了。
她能感覺到。那個東西,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後。離她,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
她甚至能聞到,一股專屬於魂魄的,淡淡的,像陳年舊紙一樣的,腐朽味道。
她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轉過頭。
木板床的床沿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半透明的,瘦小身影。
正是報紙上那個,叫蘇文山的老人。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雙腳懸空,身體微微佝僂著。
他沒有看她。
只是低著頭,一雙手,在空氣中,專注地,一遍又一遍地,做著揉搓布料的動作。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那雙渾濁的眼睛裡,也沒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日復一日的,麻木的悲傷。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彷彿根本沒有發現,這個空間裡,多出了一個活人。
餘清歌看著他,心臟像是被一隻手,輕輕攥住。
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乾澀。“蘇爺爺?”
那個身影,沒有任何反應。
依舊在重複著那個,揉搓的動作。
餘清歌知道,這是執念太深的魂魄,會陷入的一種無意識的狀態。
他們會永遠被困在,自己最痛苦,或者最執著的那段記憶裡。
想要跟他溝通,就必須找到,能刺激到他的,那個“點”。
餘清歌的視線,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那封信上。
她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念出了那個名字。
“周明。”話音落下的瞬間。
那個半透明的身影,那雙一直在麻木揉搓的手,猛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