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的抉擇
阿依娜勒住戰馬,凜冽的風雪在她與也平之間旋出一道白茫茫的漩渦。二十萬瓦剌大軍的馬蹄聲如悶雷碾過雪原,可她的聲音卻輕得像是怕驚落頭頂的積雪:“你願意代替我擔任大汗位置嗎?”
也平手中的韁繩猛地繃緊,銀甲下的脊背瞬間僵直。他側臉的輪廓被月光鍍上一層冷霜,往日在沙場上縱橫捭闔的豪邁,此刻全化作眼底翻湧的驚濤。
“姐姐……”也平緩緩轉身,戰馬噴著白霧的鼻息拂過阿依娜的戰甲,“你明知道,我這些年在你身邊鞍前馬後,為的從來不是大汗之位。”
他抽出腰間短匕,刃尖映出兩人在風雪中模糊的身影,“這枚匕首,是當年你從狼嘴裡救下我時,用的那柄斷刃重鑄的。我答應過先王,要用性命護你和瓦剌周全,若貪圖汗位,便是違背誓言。”
阿依娜望著他,睫毛上的雪粒簌簌墜落。
她想起十年前的暮春,自己還是個任性的小公主,偷溜出王帳狩獵,撞見被狼群撕咬得遍體鱗傷的也平。
那孩子攥著半塊破碎的狼骨,眼睛卻亮得像燃燒的篝火:“公主,我能當您的箭靶嗎?這樣就能天天看見您,也能練出不怕死的膽子……”
“可如今的瓦剌,需要的不是兒女情長的公主,而是能殺伐決斷的大汗。”
阿依娜突然調轉馬頭,披風掃起的雪沫濺在也平靴邊,“你看那些士兵,他們跟著你浴血奮戰,從塔塔爾部的刀下奪回生機,他們的戰馬認你的號令,他們的彎刀聽你的調遣。而我……”
她低頭看著自己染血的護手,玉珏的幽藍在指縫間忽明忽暗,“我身上纏著雪靈的詛咒,身邊繞著劉貴妃的陰謀,連最信任的姐妹都能背叛我。這樣的我,拿什麼坐穩汗位?”
也平的銀甲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哀鳴。他知道阿依娜在怕,怕自己成為第二個趙巖,被陰謀與詛咒拖入萬劫不復;怕瓦剌因她的“真命大汗”身份,成為各方勢力博弈的棋盤。可他更清楚,阿依娜骨血裡刻著瓦剌的山河,就像當年她能為了救一個被狼群圍攻的孤兒,孤身闖入禁忌獵場。
“姐姐見過草原上的旱獺嗎?”
也平突然笑了,笑聲混著風雪灌入阿依娜耳中。不等她回應,他已縱馬繞到她身前,短匕挑起她鬢角的碎髮,“它們會在旱季把洞穴挖得四通八達,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把珍貴的雨水,引到每一株快要渴死的草跟前。瓦剌的大汗,從來不是坐在王帳裡發號施令的木偶,而是能把風雪嚼碎了,餵給草原生機的人。”
阿依娜怔住,玉珏的藍光映得她眼底泛起漣漪。也平策動戰馬與她並肩,二十萬大軍的輪廓在雪原上起伏如潮:“您看這些將士,他們追隨的不是大汗的名號,是能帶著瓦剌活下去的勇氣。當年您單槍匹馬闖入塔塔爾部救回失蹤貴族,他們說您是草原的蒼鷹;後來您為了平息雪靈詛咒,拖著病體在冰淵祭壇跪了三天三夜,他們說您是長生天派來的使者。您以為大家尊您為大汗,是因為先王遺詔?不,是因為您的骨血裡,天生就長著瓦剌的魂魄。”
“可阿婭娜的背叛……”阿依娜的聲音又輕下去,像一片即將融化的雪花。
也平猛地勒馬,短匕狠狠插入身側積雪,激起半人高的雪浪:“阿婭娜算什麼!她勾結外敵時,可曾想過那些被塔塔爾部屠戮的牧民?她以為換個假大汗,就能斷了瓦剌的脊樑?姐姐,您要是真把汗位讓給我,才是遂了敵人的願——他們要的,就是讓瓦剌的真英雄,被自己的怯懦釘在恥辱柱上!”
阿依娜望著短匕沒入雪中的地方,雪沫正順著刃口緩緩滑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那是草原的顏色,是無論經歷多少風雪,都能孕育生機的顏色。她想起趙婉寧體內的幽藍脈絡,想起趙巖臨終前塞進女兒懷中的玉珏,想起劉貴妃在大明後宮攪動的暗流……
“你說的對。”阿依娜突然揚起馬鞭,抽在半空炸出清脆的響,“瓦剌的大汗,要把風雪嚼碎了餵給草原。那我便先嚼碎劉貴妃的陰謀,再碾碎雪靈的詛咒!”
也平眼中閃過亮色,剛要開口,卻見阿依娜又緩緩放下馬鞭,指尖摩挲著銀鐲內側的機關紋路:“但在這之前,我需要你暫攝汗位。”她轉身凝視也平,月光照亮她眼底的決絕,“我要親自去會會劉貴妃,還有那個藏在暗處的阿婭娜。你留在王帳,穩住貴族,查清雪靈傀儡與趙巖舊部的關聯——當年趙巖能在瓦剌周旋那麼久,他的人馬,說不定能成為破局的關鍵。”
也平沉默許久,終於緩緩點頭。他知道這是阿依娜能做出的最艱難、也最勇敢的決定——把後背交給信任的人,自己孤身闖入龍潭虎穴。
“等您回來。”也平伸手按住心口,那裡藏著先王賜的虎符碎片,“我會讓瓦剌的篝火,每一夜都為您亮著。”
阿依娜策馬前行,風雪在她身後聚了又散。二十萬大軍開始分撥:一部分跟著也平回王帳穩定局勢,一部分隨阿依娜秘密潛入大明邊境。趙婉怡抱著昏迷的妹妹,被安置在中軍最隱秘的車廂裡,桑吉和圖爾守在車外,小古麗攥著阿依娜給的骨哨,眼睛卻始終盯著趙婉寧蒼白的臉。
“阿依娜姐姐……”趙婉怡掀起車簾時,阿依娜正站在雪地裡,用銀針刺破指尖,將血滴在玉珏碎片上。幽藍的光瞬間籠罩她全身,那些與雪靈傀儡相同的符文在她面板上游走,像活過來的藤蔓。
“我要試試,能不能用自己的血,引動玉珏裡的力量。”阿依娜望著指尖的血珠,“趙巖當年能把半塊玉珏塞進婉寧懷裡,說不定這玉珏,本就是為了剋制雪靈詛咒而生。”
趙婉怡想要勸阻,卻見阿依娜的眼神比雪原的月光更亮:“婉怡,你父親是個英雄,哪怕被陰謀逼到絕境,也要把生機留給你們。現在,該我們替他把這場棋下完了。”
就在這時,也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他勒馬停在阿依娜身前,解下自己的銀狐披風,輕輕披在她肩頭:“大明邊境的雪更冷,帶著這個。”披風上還帶著他的體溫,混著硝煙與青草的氣息,“等您回來,我便把汗位還給您——還有,”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銀甲,聲音突然低得像喃喃自語,“無論您變成什麼樣,我都認得出您的影子。”
阿依娜別過臉,不讓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角。她翻身上馬,玉珏的藍光與披風的銀白在風雪中交融。二十萬大軍分作兩股,像兩把利刃,一把扎向瓦剌王帳的權力漩渦,一把刺向大明邊境的陰謀深淵。而遠處的雪山之巔,雪靈傀儡的冰晶腳印正悄然延伸,彷彿在等待一場更洶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