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耽擱了。”秦明低著頭，走向滑翔翼，“望月小姐，我需要借用你甲賀流的‘飛天之術’。”
既然已有決定，望月千代女沒有多問，當即將半藏的滑翔翼除錯為自己習慣的結構，乘了上去。
“抓緊了，安倍大人。”
半藏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那明明是我的滑翔翼啊……
“秦明……”龍馬撓了撓頭，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臉上的不解逐漸變為灑脫，“那就交給你了！我們在山下匯合！”
近藤、龍馬等人整頓完畢，衝向山下。
秦明這時候也被望月千代女帶飛，直接跳下山崖。
滑翔翼迎風而起，載著兩人，如同一隻巨大的白鳥，衝向富士山上空。
地面上的廝殺聲瞬間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風的咆哮，以及……大天狗無形妖軀的悲鳴。
秦明死死地抓著滑翔翼的骨架，風將他的狩衣吹得獵獵作響，幾乎要從他身上扯脫。
小萱鼠抓著滑翔翼的一根龍骨，兩隻腳又抓著秦明的衣角，想幫他抓得更牢。
“好……好大的風！”
風聲讓望月千代女的聲音都不那麼真切，這山間的風吹得著實有些不合理了，根本不適合滑翔翼飛行，讓她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甚至有種生死一線的感覺。
呼……
秦明長長吐出一口氣。
“赤池”的位置很好找，這本就是富士山周邊較為出名的傳說，雖然不常見，但隔個幾十年總有發現者，地點很明確。
他的敵人是大天狗的風。
秦明閉上眼睛，調整好呼吸：“迎著風突進去！”
望月千代女一聲嬌喝，將滑翔翼猛地壓下，直直地衝向風口！
穿行。
秦明都不用睜眼，他能感覺到和大妖接觸的那種彆扭，沒有血肉的碰撞感，在衝入妖軀的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彷彿消失了。
聲音、光線、方向感……一切都被剝奪。
耳邊是億萬亡魂的哭嚎，眼前是混沌一片，不斷翻滾的負形之影。
滑翔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油布彷彿被無形的怨念撕開一道道口子，木質骨架都隱隱出現了裂紋。
“左三寸！”
秦明幾乎是憑藉著直覺在大喊，現在能做的，就是衝著風更弱的地方突破過去。
大天狗沒有徹底行動起來，水戶天狗黨的也沒有發動總攻，就說明還沒到時機，大天狗也有著不能動的理由，他不用知道原因，只知道有機可乘，就足夠了。
“前方，上升！”
滑翔翼就像一葉駛入風暴的小舟，隨時都會被徹底分解、抹除。
時間彷彿有從平安時代到江戶時代那麼漫長。
一直如同跗骨之蛆般跟隨著秦明的以津真天，突然現身了。
這隻因見死不救的怨恨而生，又被秦明一點點用“咒”蘊養的怪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只在遠處窺伺的妖怪，身上的羽衣徹底化作了和服，少女化更加明顯，高馬尾上還扎著白色的綢緞，那雙還未徹底化作雙手的羽翼，則是大幅張開，猛地衝向了風暴的中心！
“……以津真天？”
秦明心臟震了一下。
這隻從剖腹產事件開始，就一直威脅他的“業障”，在這一刻，卻用一種自殺式的姿態，為他撞開了前路。
“因見死不救而生，所以不會見死不救嗎？”
秦明心中呢喃，以津真天如同水滴匯入大海，瞬間與大天狗融為一體。
這一瞬間的衝擊，讓那原本密不透風的風暴，出現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空洞。
“——衝出來！”
秦明提起精神，隨著他一聲力竭的吶喊，望月千代女操作著滑翔翼，猛地掙脫了混沌，衝破了風暴的最後一層！
眼前豁然開朗。
滑翔翼這時候徹底支撐不住，一側的骨架斷裂開來，瞬間失去平衡，如同墜鳥一般，急轉直下。
所幸望月千代女的技術不錯，盡力控制了墜落控制方向，赤池附近多是參天巨木，有充分的緩衝。
滑翔翼一路勾拽翻滾，也算是有驚無險的順利抵達了赤池。
這裡一切聲音都彷彿消失了，世界變得絕對的安靜。
胸口衣物被劃裂開來的望月千代女有些疑惑，這裡……就是一處比較低窪的地形，僅此而已，能做到什麼？
“找到了……”
秦明踉蹌站起，在他眼中，四周卻不一樣。
他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正懸停在一片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湖水之上。
那不是水，那是一面巨大無瑕的紅色鏡子，彷彿整個天空的血液都匯聚於此，湖面不起一絲波瀾，倒映著上方灰白色的天空和富士山嶽。
時間變慢了。
秦明一眼便看到水中倒映著富士山山頂的部分，他一步步向前，已經有些磨損的足袋，輕輕點在了那個微小的漣漪之上。
嗡——
整個世界，在秦明的腳下，如鏡面般碎裂開來。
赤池倒轉，天空下沉。
秦明整個人墜入一片炫目的的白光之中。
他以為自己會看到金碧輝煌的神社，會看到威嚴的八百萬神明，他甚至準備好了所有的說辭，準備忽悠一下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但……往往總是事與願違的。
他眼前是一片無盡的破敗。
巨大的樑柱傾頹在地，上面爬滿了乾枯的藤蔓。
宮殿屋頂已經坍塌，珍貴的金箔像魚鱗一樣剝落，在死寂的空氣中，毫無光澤。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塵封了千百年的、寂寥的氣息。
這裡，就是高天原，神話中眾神的居所。
這裡……怎麼回事？
秦明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想起了去年在淺間神社求取的神籤。
近藤、龍馬等人，全都是求到了“神無”的籤，也就是說神明不存在。
可自己那張神籤，明明是“與神明結緣”啊！
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塵埃，如傾如訴。
秦明踉蹌地走著，穿過一座又一座空無一人的神殿。
他走到了高天原的最中心，那屬於天之御中主神的神座之前。
神座是空的。
上面積著不知累積了多少個世紀的灰塵。
秦明伸出手，輕輕地拂過毫無生氣的扶手。
《甲陽軍鑑》沒有騙人。
山本勘助也沒有騙人。
這裡的確是高天原，這裡的確有神明，的確有著驚天動地的大秘寶。
但都只是曾經。
秦明環顧著這片被遺忘的眾神之國，似乎理解了武田信玄那句辭世詩的含義。
“此身此骨歸於天地，不沾紅塵，獨自風流。”
那不是什麼開鎖方法，也不是什麼英雄豪言，而是一位看透了真相的王，最深的悲哀。
神明，早已拋棄了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