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室裡的空氣悶得像塊擰不幹的抹布，周遠征摘下白手套，指尖蹭過汗溼的眉心。

二十七個硬碟整整齊齊地摞在桌上，宛如一座小山丘。

然而，這些硬碟裡的資料卻異常乾淨，乾淨得讓人心裡直發毛。

這些資料記錄的是鋼材市場兇殺案的現場勘查情況。

每一頁都嚴格按照刑偵規範中的標準措辭書寫，沒有絲毫的疏漏或錯誤。

物證流轉單也被簽得滴水不漏，就連證物袋上的編號都經過了放大鏡的仔細核對，竟然找不出任何一點瑕疵。

“祁書記，”他將一疊厚厚的報告推到祁同偉面前，“您看看這鐵棍的指紋提取記錄。

這裡面說沒有提取到有效的指紋也就罷了，可連試探性的接觸痕跡都沒有記錄下來。

正常的現場勘查怎麼會這樣呢？”

祁同偉接過報告，捏著那張現場照片，照片中的鐵棍在閃光燈的照射下，泛著青冷的光。

他緊緊地盯著照片右下角，彷彿那裡隱藏著什麼重要的線索。

他毫不猶豫地將照片放大，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隨著照片的放大，那扇被鐵棍斜靠的鐵門逐漸清晰起來。

門上有一塊明顯的鏽跡，看起來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

按照常理來說，如果兇手握著鐵棍，那麼他的手腕在接觸鐵門時應該會蹭到這塊鏽跡。

然而，當他仔細觀察照片時，卻驚訝地發現那塊鏽跡竟然完整得如同一塊補丁，沒有絲毫被蹭過的痕跡。

這一發現讓他的眉頭緊緊皺起，心中湧起一股疑惑。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蟬鳴，聲音異常響亮，彷彿是在提醒他什麼。

他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蟬鳴打斷，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三天前在趙東來辦公室的情景。

當時，他正好撞見趙東來正在給新警們講課。

趙東來手中舉著一款最新款的指紋採集儀，興致勃勃地講解著如何使用超景深顯微鏡來尋找微米級的痕跡。

他的眼神異常明亮，就像是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寶一樣。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老陳推門進來時，白大褂袖子挽得老高，手腕上還沾著點機油。

這位部裡來的技術專家把膝上型電腦往桌上一放，螢幕上跳出串密密麻麻的程式碼，"京州市局的內網伺服器，過去三個月每天凌晨三點零七分，都會自動執行一個隱藏程式。"

他敲了敲回車，時間軸上跳出片灰色區域，"看見沒？這時間段正好是青龍幫那幾樁案子的關鍵節點，資料全讓它給擦了，還是七次覆寫，神仙來了都恢復不了。"

祁同偉的手指在桌沿敲得"噠噠"響。

他想起趙東來去年在全省刑偵會上做的報告，大談特談"智慧警務"建設，說京州投入多少資金搞資料中心，當時老廳長王崇福還誇他走在前沿。

現在想來，那哪是智慧警務，分明是給自己留了條毀屍滅跡的暗道。

李達康辦公室的空調開得跟冰窖似的，可他後頸還是冒著涼汗。

手裡的茶杯往桌上一蹾，烏龍茶濺出來幾滴，在《人民日報》的社論版上洇出片深印。

標題上"掃黑除惡零容忍"幾個字讓他拿紅筆圈了又圈，墨水都快透到背面去了。

"東來，你跟我說實話，"他盯著站在辦公桌前的趙東來，領帶鬆了兩指寬，"公安部的督查組都快把京州局翻過來了，你讓我怎麼跟沙書記交代？啊？"

趙東來站得筆直，警服上的銀星在陽光裡閃得人眼暈。

他喉結動了動，開口時聲音穩當得像塊磐石："書記，京州警隊沒給您丟臉。要是真有問題，我這個局長第一個脫警服。"

可當李達康把那張照片拍在桌上時，他放在褲縫的手指猛地收緊，卡其布褲子上頓時勒出幾道深褶。

那是張泛黃的合影，年輕的趙東來站在礦場前笑得燦爛，旁邊摟著的正是落馬的鄧衛傑。

背景裡的礦山標識讓祁同偉找專家看過，屬於漢東礦業集團——而工商登記資訊裡，這家公司的大股東名單上，明晃晃列著"趙曉娟"的名字。

祁同偉特意查過，那是趙東來的妹妹。

"什麼玩意兒！"

李達康突然一拍桌子，茶杯蓋蹦起來老高，"鄧衛傑那兩千萬境外轉賬，就發生在這照片拍攝後三天！你妹妹又是漢東礦業的股東，你跟我說沒關係？"

趙東來的眼皮跳了跳，卻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書記，我妹妹的股份是她自己的財產，跟鄧衛傑的事沒關係。至於這張照片，是當年礦山安全檢查時拍的，在場的還有好幾個同事。"

他說得滴水不漏，可李達康瞅見他耳尖微微發紅——這是這老小子撒謊時的老毛病。

夜長深了，京州看守所的走廊裡瀰漫著消毒水和黴味。

"疤臉"縮在鐵床角落，聽見鐵門"哐當"一響，嚇得渾身一哆嗦。

倆戴口罩的人走進來，手電筒光戳在他臉上，亮得他睜不開眼。

"姓王的，"其中一個人開口，聲音像是拿砂紙磨過，"你閨女在市一中念高三吧？聽說成績挺好，想考政法大學？"

"疤臉"的牙開始打顫，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我、我什麼都沒說......"

"沒說就好，"另一個人蹲下來，口罩邊緣露出道猙獰的疤痕，"記住了，亂說話的人，家裡人容易走夜路摔跟頭。就像你媽在醫院，萬一哪天護工沒扶穩......"

"別！千萬別！"

疤臉猛地撲過去，被手銬拽得一個趔趄，"我什麼都忘了！師爺是誰我根本沒看清！"

第二天一早，祁同偉剛把漢東礦業的財務報表攤開，辦公室的燈"滋啦"一聲滅了。

應急燈亮起的剎那，他聽見走廊裡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等跑到技術科，就見老陳蹲在伺服器殘骸前，手裡捏著半塊燒變形的硬碟。

"祁書記，"老陳的聲音啞得厲害，"有人把伺服器機房的消防噴淋改成了汽油噴頭，監控錄影也全毀了。"

祁同偉盯著那堆焦黑的碎片，突然想起昨天趙東來彙報時，袖口沾著點不起眼的機油。

他抬頭看向窗外，京州的天陰得像口鐵鍋，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檔案室裡，周遠征還在對著電腦螢幕發呆，二十七個硬碟在晨光裡閃著冷光，乾淨得讓人心裡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