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我到魚塘邊洗了把臉，然後便在沒有多餘的動作，靜靜聽著我指揮方向，到了外婆長眠的小山丘底下。

他把腳踏車靠在芭蕉樹下，和我一起爬上了小山丘。

一路都是墳頭，但我並不害怕。

這裡興許有的人還在我小時候抱過我，因為村裡人過世基本都埋這山丘上了，所以我心中只覺得安慰，像回了家一般安心。

不過才半年，外婆的墳頭上已經長滿了雜草，連墓碑上用紅墨水描繪的字跡都變成了幹褐色。

爺爺身材高大，但畢竟年紀大了，爬這會兒山也有點微喘，大冬天的竟然脫了外套，熱得他直扇風。

“親家，我帶深秋來瞧你了。”他沉聲道。

我跪在墳前，抿唇不語。

他見我臉色不好看，知道我是心裡不舒服，便往後退了不少，找了塊光溜溜的大石頭上坐著。

這種土墳頭上是不貼照片的，除了幾個褪了色的大字，也瞧不出什麼來。

但我還是一直看著，腦子裡思緒開始飄飄然起來。

外婆的墳頭會不會像梁山伯那樣開啟？

只要我也撲進去，就可以和外婆一起變成蝴蝶，那樣我就可以永遠和外婆在一起了。

我就再也不是沒人要的小孩了。

這麼想著，我彷彿看見兩隻蝴蝶繞著冰冷的墓碑飛啊飛，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今天我來看外婆，不知道外婆會不會很開心，晚上也到我的夢裡來見一見我？

肯定會吧？

畢竟我的外婆最好了，她是天底下最最疼愛我的人。

要知道我即便從小被拋棄，也從來沒有覺得孤單過，我從不覺得自己多餘，因為外婆說她需要我，外婆說我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秋秋。

“深秋，好孩子！”爺爺拍了拍我的肩膀，沉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爺孫倆把草拔了就回去吧，免得你奶奶做好了晚飯還得等咱們。”

我抬頭望天，神情漠然。

在我沒有感知到時候，時間悄然無聲的從我身邊路過。

我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要不是我起身時雙腿已經跪麻了，可能還不相信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兩個多鍾。

拔了草回去時已經下午五點多。

冬天太陽落山的早，吃晚飯的時候也跟著提前了不少。

六點出頭晚飯已經做好了，大家熱熱鬧鬧的又吃了一頓飯，這才和爺爺奶奶告別。

回到家後我連忙躲起來拆了壓歲錢紅包，各50，加起來都有100塊錢了，至少也該夠我買鞋子了。

我高興的將臉埋進枕頭裡，以此來掩飾我臉上那不爭氣的笑意。

晚上阿嫵打來了電話，她笑得很豪邁，說自己得了500多的紅包，問我開學前要不要約著一起去文具店採買新學期的學習用品。

我也笑了，壓低了聲音說：“好啊，在那之前，你先陪我去買一雙新鞋子。”

“你的鞋子是該換了，行，那等大年初四吧，這兩天我要陪著家裡人去拜年，沒什麼空呢。”

“那大年初四，我去你家找你！”

“好 ~ ”

掛了電話，我心裡暗暗欣喜著。

洗了個澡後躺在床上，我甚至興奮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天晚上，一如我預料的那樣，我終於再次見到了外婆。

是她端著麵包給我過生日的時候，那麵包香氣撲鼻四溢，我饞的直流口水。

我將熱乎乎的麵包塞到嘴裡咬下一大口，不知道為什麼嘗不出味兒來，但外婆卻拍手給我鼓掌。

她樂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線，“哎喲，咱們秋秋真厲害，一口能吃這麼多！”

我聽著外婆的誇獎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也顧不上嘴裡的麵包有沒有味道，只是鼓著腮幫子用力的嚼麵包，然後嚥下，在咬一口，繼續在外婆的一聲聲誇獎中迷失了自我。

外婆慣會哄騙我，哼！

“這是爸給你的，可別讓你媽知道了。”

“我就知道老爸你最好啦！”

“噓！小聲點，也別讓你二姐知道了，自己藏著點。”

“哦哦哦...放心吧老爸。”

我的美夢被打擾，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幸好我是背對著妹妹的床，身體沒動彈，他們也沒有發現我已經偷偷的醒了過來。

“哇，100！”

“厲害吧，今天晚上去你周叔家裡打牌，贏了不少。”

“老爸，你給大姐了嗎？”

“你媽最偏心夏夏了，你還怕她沒錢花？少操心！”

“也對...老爸！我真是愛死你了！”

我沉默著，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直接將自己的臉對上了沈四季的床。

“噓...噓！別吵醒你二姐！”

“知道啦老爸，你快去睡覺吧，都兩點多了。”

“行，你回頭不夠花在和我說。”

“嗯嗯，知道啦！”

爸爸終於如我所願輕手輕腳的走了，而沈四季的床上也傳來了一陣彈簧床墊才有的響動，然後房間再次迴歸了靜默。

黑暗中我睜開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沈四季床上凸起的被褥。

牙關咬緊，我雙手緊緊的攥著被子，渾身刺骨的冰涼，從頭到腳，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委屈到鼻尖發酸。

真的好討厭這張硬邦邦的木板床。

討厭沈家的每一個人。

討厭這個不公平的世界。

我最討厭的，還是那個不自量力，什麼都想要，卻什麼都得不到的自己。

我就不能堅強一點嗎？

只要我在長大一點，只要我有能力自己賺錢，只要我可以離開這個家......

是不是到了那一天，我就可以不用在羨慕沈盛夏和沈四季了？

我就可以給自己買任何想買的東西。

可以用盡任何辦法取悅我自己。

而不是在陰暗的角落裡，像被人丟棄的破破爛爛的玩偶一樣，嫉妒別人擁有我不曾擁有的東西，像小丑一樣活著！

我再次閉上了眼睛，卻再也睡不著了。

腦子裡的關於外婆的記憶，關於父母的記憶，關於我兩個姐妹的記憶，像一團亂糟糟的毛線球一樣纏繞在一起，思緒萬千縷不清楚。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默默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