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之莞爾一笑，“嗯呢，不然呢？”一揮手，啪，賀婁延陀臉上頓時出現五隻血紅的指印子。賀婁延陀的連弩揚手就射，莫雲之的紅指甲劃出道殘影，賀婁延陀瞬間被甩出老遠。一支弩箭出現在莫雲之兩指之間，箭矢劇顫著發出激嘯聲，好一會兒才漸漸靜下來。
莫雲之指尖輕彈，那支弩箭如棄敝履，跌落在沙地上。
這時，忽聽鐵馬齊鳴，莫雲之瞳孔裡映出密密麻麻的吐蕃弓弩手，鎖子甲映著火光。
論欽陵的刀疤在晨光中泛出紫色，他手裡提著賀婁延陀的狼皮眼罩，“河西九姓胡商的命，抵不上長安貴人的一指胭脂。”他扔掉那片狼皮，“老闆娘，終於又見面了。”
於此同時，漢燧殘垣後寒鴉驚飛，轉出一人，玄甲紅袍，手裡挽著一張強弓，箭簇對準莫雲之面前的吐蕃將軍。
莫雲之轉頭看向那人，“李晟！”
當初的少年抵不住歲月留痕，他眉骨上的舊疤泛著淡金色，那是開元十年他們在龜茲對抗大食聯軍時，為她擋彎刀留下的印記。
“看了半天，要我介紹你倆認識一下麼？”莫雲之嘴角一彎，揶揄道。
“放箭！”李晟的嘶吼帶著隴西口音，數十架大唐伏遠弩同時發出錚鳴。
論欽陵也揮手下令，兩方迅疾互射，無數箭矢隔著莫雲之往來穿梭，而她卻如風中擺柳，不傷分毫。
我和仟若姐躲在沙土燧牆下瑟瑟發抖，我捅了捅仟若，“姐，你裝得太假了吧，抖得一點不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打擺子。”
仟若姐直哼哼，“那也比你強，你抖得像是才被人給……”沒等她說完，我已經撲上去上下其手，咯吱她最要命的軟處，“你才是剛被人給……”我倆咯咯笑著各自軟成一團。
“姐，那個男人好帥！”我露出腦袋偷看，那個李晟迎著箭雨手挽強弓疾速怒射，紅色戰袍在風中列列，我想起當初在石羊河谷，也曾經有這麼個男人為我以命相搏，朔風營神射謝娘子。
“嗯，人家倆十幾年了。”仟若也託著下巴頦，好像是在看流星雨。
四周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無比安靜。
一雙覆著犀甲的手臂將莫雲之攬住，李晟用溫熱的貂絨斗篷裹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我在鳴沙山下等了你三日。”
纖弱姐湊近我耳朵小聲說，“瞧，大老闆抖得多楚楚可憐!”
“金城公主薨了,吐蕃巫醫在公主藥膳中摻了崑崙寒玉粉，贊普一怒屠盡苯教大巫，赤嶺上的鷹鷲……”她忽然住口，李晟甲冑間飄出縷縷蘇合香，是三年前分別時系在他腰間的香囊氣息。
“當年他可是跪在隴西老宅前發過誓，說要用戰功換大老闆的鳳冠霞帔！”仟若姐一副花痴模樣，發出豬哼哼聲。
我翻了個白眼，喃喃低語。“又是個為npc昏了頭的傻子。”
莫雲之反手抽出李晟的佩劍，割斷一縷青絲，將髮絲纏上劍穗，“三年前的龜茲夜戰，你說要教我跳拓枝舞。”李晟扯斷頸間狼牙項鍊系在她腕上，“如今不時興了，等回了長安城，教你跳霓裳羽衣舞。”
“願為北斗照銀鞍，不教西風蝕畫眉。”莫雲之輕聲唱著，“可我就是喜歡拓枝舞的鼓點子。”
我聽不下去了，縮回了頭。好男人都在遊戲裡，現實裡碰不上半個。
唐軍現身，吐蕃大將論欽陵終於退兵。莫雲之有了李晟和數千大唐鐵騎的護衛，總算不用再倉皇逃命，隨著大隊人馬返回長安城。
仟若問我要不要一起？她哪知道因為我才引起這場戰爭的，我跟著去幹嘛？我收回了假陳雅妮，人又不在回形島，這會兒只怕雙方已經殺紅眼。
目送她們在無數旌旗中向東而去，我循著舊路返回了冥都，回到那座三界金融大廈a座1號。
走進十八層的雅妮小築，才發現裡邊的佈置竟然完全再現了姑臧城，城南小巷的院子。院子裡種滿白菜，陽光曬進雕花窗，婆娑光影鋪在床榻上，讓人的記憶瞬時回到當年歲月，懷著大肚子坐在床上給雲寶兒縫小衣服的往日時光。
這讓我又驚又怕，這個邢總能量大的嚇人，處處表明他對我瞭如指掌。我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恐懼，心裡充滿無力感。他不是莫雲之這樣的黑市小勢力，也不是財叔、老王這種靠著吃系統漏洞賺錢的一方大佬，他是量子態系統真正的話事者，就像他自己說的，量子態的金融資料結算都在他手裡掌控。
我要是猜的不錯，老王背後的大佬就該是他吧，不然老王怎麼有辦法挖系統牆腳，十五個點的結算都還有的賺？
杜梟把我賣給邢總有沒有別的目的？他捨得把我這樣的絕世尤物拱手送人？我凝神注視著體內的那枚魂奴印，它依然熠熠生輝。
我心煩意亂，全然沒了方寸。邢總要我平息財叔和王碩之爭，我能怎樣？那兩人覬覦我的永生神體，難道要我再把自己喂進他們嘴裡麼？想到這兒，我忽然想起來，這次從三界大廈1號進入大唐副本遊戲，我並沒有像上次那樣透過高氧孕倉，而我的靈肉合一似乎能直接進入，無需透過量子態大廈去進行量子體轉換。
這是否意味著，我也能這樣直接進入現實世界？
他送給我的這棟大廈能溝通諸天萬界，莫非不是開玩笑？
想到這裡我心熱的按捺不住，進了電梯一層一層摸索。
十七樓直通量子態的西晉末年，時間是永嘉五年，衣冠南渡、永嘉之亂前夕，連通著烏衣巷，晉朝高門世家在建康城的聚居之處，就好像姑臧城的漢隸裡，王謝堂前燕，以及荀氏、崔氏、庾氏那些大族都在烏衣巷有宅子。
我發現九樓就能直接去超現實，而且能直接連通回形島的玻璃房子，我驚訝地合不攏嘴，陷入某種陰謀的絕望感更加強烈。
八樓能進入幽冥界，出去就是天機樹下。
我在三樓找到通向現實之路，連通著我在江城的大平層，當年政爺送我的那套房子。
我毫不猶豫走出1號大廈三樓，進了大平層的家。
如果我無需透過量子態大廈的過渡就能穿梭現實，我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收回荀清月的肉身，她現在的身份是劉琴，王碩的配偶。
至於王碩，我和邢總之間的無字契約，天地結契，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忌憚三分？
我化身虛無，無形無狀的存在，無聲無息地進了量子態的高氧孕倉，融合進了荀清月行屍走肉的神體裡。
雙神體合一，劉琴甦醒！
亞色風衣，殺手跟，高髻盤頭，玫瑰紅的唇膏。
手續還沒辦完，我才領出私人物品，剛開機的手機鈴聲就響起來。
“就說聯絡不上你，你回現實了？”老王在電話那頭問。
老王一定是提前給量子態公司裡打過招呼，他老婆一旦甦醒，第一時間通知緊急聯絡人。
“派人來接。”我結束通話電話。
十幾輛車開進量子態大廈的停車帶。
其中一輛車門開啟，我坐進去，車陸續升空，直接飛向海城的海邊，那處回形灣。這裡和超現實的家一模一樣，無論我怎麼辨認，也分不出和我住過很久的超現實裡的玻璃房子有什麼不同。
桃花盛開，陽光燦爛。
老王在石階盡頭等著我，就像他每次來，我也總是這樣站在石階上等他一樣。
他抱我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感覺到自己很僵硬。
“說說你吧，”我挽著他，等進了屋才鬆開，他那些手下都能看見，我不想讓他太丟臉。
老王果然能覺察到異樣，桃花島瞬間變成漫山紅葉。
我脫掉風衣，坐進沙發裡，遮掩不住的無奈。
“別問我，我也不想這樣。”
我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們之間那層關係似乎已經不是假夫妻那麼簡單，我給他做過幾頓飯，有過兩次魚水之歡，僅此而已。再就是我兒子在他手裡，原本這層關係很單純，明碼標價，各取所需，他不傷害我，我幫他破界帶貨。
可不知怎麼，真到要挑明邢總的存在，我忽然又覺得一切都百般彆扭。
坐了一會兒，又覺得很沒意思，他為我開戰，只是為了長生不朽，我還不至於傻到以為他會為我這種女人動了真心實意。
為我押上身家性命的男人很多，為我動過真心實意的只有半個，而那半個也被我斷舍離了。
“我把兒子還你。”老王終於有了反應，他和邢總之間似乎有某種感應，就像我猜得那樣，他能察覺我和邢總天地過契後的不同尋常。
“孩子留在你身邊，行麼?”我哭了，不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而是因為這段婚姻，劉琴這個身份，讓我恍惚中覺得自己是一個有家的女人，即便明知它是假的。
老王也不捨得把孩子還我，我看得出來，這傢伙對崔萌萌也有點上頭。
“那也好，反正你想孩子了，隨時來看。”老王滿臉挫敗感，“超現實裡的那座島，送你。”他又怕我誤會，解釋了一句，“那裡看孩子會很方便。”
嗯，算他有心，我很喜歡坐在臺階上，看著崔萌萌頑皮長大。
我自己的孩子從心裡都做了斷舍離，我想留給她們乾淨美好的生活，不想把我在超現實裡經歷的一切黑暗弄髒荀清月。
所以崔萌萌算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我收的禮物越來越昂貴，可得到的東西越來越不值錢。
離開時，我拒絕了老王派車送我。只叮嚀他一句話，止兵休戰。
化成一陣風，消失在紅葉映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