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值,我見天色尚早,記起郭司馬要問話。忙把寶兒交代給阿樹,又留些米湯,就急急忙忙趕往司馬府。
司馬府在城西,周邊有一處胡楊林,十分好認。
郭司馬正吃飯,見我便招呼一起吃。這我哪敢!忙以軍禮回絕,而且很奇怪,郭司馬為何沒女眷上桌?這種情況在涼州倒是不鮮見。
郭司馬也不堅持,示意我自己隨意。
郭司馬這人四十上下,很有點張宣那勁頭。帶著上位者的官威,卻又不失儒者書生氣派。他不緊不慢吃著,盤子裡很清淡,沒幾塊肉。
不是,我想張宣幹嘛,他雖然和我有那麼一段,可那段傷痕累累,想起來會受傷。
這或許就是郭司馬,甚至包括對我很關照的長史衛興,他們這樣的人總讓我心裡不自覺牴觸。
郭司馬放下筷子,指尖敲著飯桌上的賬冊,“甲字曲上月箭矢損耗,為何比別的曲多三成?”
“回大人,甲字曲戍守東城隘口,是匈奴人主攻方向,前後惡戰七次。”我取出勘驗記錄,“這是烽燧臺的火籤,每次都記了時辰人數。”
郭司馬哈哈一笑,又抽出本冊子,“那冬衣呢?為何多領二十套?”
“李百將剋扣的三十套追回後,”我指向備註欄硃批,“十套補了缺損,剩下二十套下官拆了改作裹屍布。”我指了指附頁,“這是火頭軍老徐的畫押。”
郭司馬點點頭,眯起眼,又抓起本新冊扔過來,“那這筆賬怎會出現在王麻子手裡?”
這是我讓阿樹送去的老兵撫卹細目。
“大人明鑑。”問賬目的事可難不住我,“白狼山之戰的死難英烈,按制,撫卹早該發放,下官不過替亡夫那班老弟兄,討個公道。”
郭司馬大笑,“好一個公道!”他拍了拍手,一人被幾個軍漢拖進來。
李賁捆成粽子扔在地上,嘴裡塞著破布。
“本官最恨蠢貨。”郭司馬踹了腳李賁,“更恨貪到我頭上的蠢貨。”
我愣在那兒,這仗才打完就殺驢?
郭司馬淡淡說道,“重責三十,革除軍籍。”
李賁嗚嗚叫著被軍漢們拉了出去。
郭司馬站起身,走近幾步。“荀大人在賬冊上的手段……”他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莫說是在涼州軍,就算上大漢朝,也找不出第二個。”
我有點怕他,這人雖然面上和善,可你看他下手多狠。兩日前李賁可還在東城門和匈奴血戰呢,轉眼就給革除軍籍了。
“大人謬讚!”我低頭不敢多話。這種男人面前千萬別露怯,不然他更來勁。
郭司馬距離我越來越近,“怎麼?不說話!”他快頂在我鼻尖,真讓人難受。他不會是老鰥夫吧,餐桌上連個女眷也沒不說,跟這兒欺負我這要啥沒啥的小寡婦。我臨出來照過鏡子,幾個月的圍城,弄得我面黃肌瘦,自己都沒眼看。
“大人有什麼指教?”我絞著繫帶不敢抬頭,抬頭非碰上不可。
“哦,指教?”他聲音玩味。“我倒是想指教,可不知該如何開始?”
郭司馬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輕笑,“荀大人這雙手,既能打算盤又能握刀,”他的指尖順著我的脖頸滑到鎖骨,“倒是顯得營裡女娘多了脂粉氣。”
我後背汗津津,“下官,該回去喂孩子了。”轉身就要走。
“哦,急什麼?”他拽住我束腰的繫帶,“為什麼那野種長得像王稜?你猜,趙五知道嗎?”
我腦子嗡的一聲。
他說什麼?我為什麼聽不懂!
郭司馬手指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但剛好讓我掙脫不開。“荀大人,賬冊的事,你解釋得很清楚。”我試著抽手,他反而握得更緊。“但有些事,賬面上看不出來。”
他拉著我走向餐桌,拿起案上的竹簡,慢條斯理地展開,眼睛卻一直盯著我。竹簡上的字跡是我的,記錄著上月甲字曲的箭矢支用。
“比如,這裡。”
我低頭看,是李百將簽字領用的二十副弓弦。
“李賁說,他從未領過這個數。”郭司馬鬆開竹簡,竹片啪地一聲合上,“你說,我該信誰?”
他的膝蓋頂進我的腿間。“大人,”我聲音發抖,“營裡有領用簿,每筆都有畫押。”
“畫押可以偽造。”他的膝蓋又往前頂了半分,“就像,寡婦也可以裝貞潔。”
離得太近,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呼吸噴在我額前,帶著濃烈的酒氣和某種辛辣的香料味。
他說的話讓我想起王稜是怎麼對付張宣的,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氣。
“怎麼?”他伸手撣了撣我肩上的灰塵,“荀大人方才不是挺能說會道?”
“下官……”
“下官?”他嗤笑著,“你對著趙五也這麼自稱?”又用食指挑起我腰間銅印的綬帶,摩挲著絲繩,“這印信,摸著,比看著重啊。”
郭司馬俯身湊到我耳邊,“聽說,你給霍衍的箭矢,比別的曲多了三成?”他鼻尖幾乎碰到我的耳廓,撥出的熱氣讓我半邊臉都有些發麻,“是覺得他長得像,故人?”
“沒,沒有!”我驚撥出來。
他拇指粗暴地撬開我的唇齒,“這張小嘴,報賬目時倒是伶俐。”他迫使我仰起頭,“不知伺候男人時,可還這般利索?”
我腦子裡仍然被他那句話震得發暈,完全亂了方寸,寶兒長得像王稜……
他又說,“聽說趙五死前,最惦記的就是你這身,嫩肉。”粗糙的手掌順著腰線滑下去,在臀尖狠狠掐了一把,“本官今日倒要驗驗,是什麼滋味,讓這個莽夫念念不忘。”
他力道大得讓我眼角沁出淚來,我別過臉去,好難受。
“更讓本官好奇的是,你那個野種,究竟是誰的?”
我的呼吸失控般急促,他卻鬆開手,掏出一塊玉佩,正是王稜送我那塊。
“大人!您哪來的?”我驚呼,那明明被下獄時收走了的。
“你果然認得?”他將玉佩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不想要,想要就聽話……”
他的手掌按在我腰上,力道大得要將我按進案几,“本官今日就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身子,能讓涼州軍的男人一個個為你發瘋!”
“大人不要……”我推搡著他,腦子一片空白。
這時,門外傳來軍卒的聲音,“郭大人,緊急軍報。”
郭司馬的動作頓住了。他慢條斯理地直起身,順手替我攏了攏衣襟,彷彿方才一切從未發生過。
“明日辰時。”他恢復了一貫的威嚴,“帶著賬冊來校場。若是遲了,本官就親自去你帳中取。”
轉身離去的瞬間,他回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對了,記得帶上你,不,我兒子。本官,最喜歡小孩子了。”
我心亂如麻,不知道是怎麼才回到城南小院。
寶兒像王稜,郭司馬認識王稜?我和王稜的事傳的滿朔風營都知道,並不是什麼秘密。
或許在詐我?
我掐著寶兒生日,八個多月生的。
想到這兒我就渾身發軟。難道寶兒足月?如果是這樣,那不是正是和王稜在一起那幾天?
還有,我的玉佩,怎麼在他手裡?
我腦子一團糟,究竟怎麼了。往事像電影畫面在反覆播放,然後才想起,寶兒還在阿樹那兒呢。真昏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