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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女賬房

清晨,伺候他梳洗完,他卻似乎休沐,不緊不慢地在房中讀簡。

他放下手中竹簡,抬頭看向我,我正專心磨墨,聽見他問,“你既然識字,”他推過來一卷文書,那你看得懂這個麼?”

我低頭瞥了一眼,是份糧倉調撥的清單,落款處蓋著大司農的印。

看懂這算什麼,但我不能這麼說。

“婢子愚鈍。”我輕聲道。

他忽然笑了,“趙德沒告訴你我是誰?”

我搖頭,“趙大人只說好好伺候您。”

“大司農張宣。”他敲了敲案几,“主管天下糧倉。”

我心裡一顫,這算是我在這個遊戲裡的第一次,見到歷史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墨條在硯臺上打了個滑,我忙穩住手,“大人恕罪。”

“你怕什麼?”張宣湊近我,“趙德不就是衝著這個才把你送來的嗎?”

我心更慌了,忽然覺得這遊戲怎麼像是換了系統,陌生地變得讓人害怕。

我磨蹭著研墨,直等到黑色的汁液硯臺裡漸漸粘稠地幾近乾涸。張宣嘴角含笑,手指在糧冊上輕輕敲打,也不催我。

該怎麼說呢,我當npc這麼久,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建平三年,陳留郡的存糧數目。”他笑著開口,“你覺得有問題嗎?”

我捏著墨條的手微微發顫。

這分明是送命題,若說看不出,顯得無用。若說看出,不是更危險?

npc是不能有自我意識的。

我必須符合真實人性在量子態中的投影,否則,稍有不慎我這個bug就會被系統踢出去,到那時工作可就黃了……想到這兒我心跳開始加速。

老男人真該死!

“婢子不懂這些。”我低頭盯著硯臺,不敢看張宣的眼睛。一會兒之前這個男人還趴在我身上,此刻卻顯得陰惻惻地嚇人。

張宣輕笑一聲,從案几抽屜取出個漆盒。他掀開盒蓋,裡面整齊排列著十幾枚銅印,每枚都繫著不同顏色的絲繩。

“這是各郡糧倉的印鑑。”他的指尖劃過那些銅印,“趙德送你過來,不就是為這個麼?”

我腿一軟,不由自主跪在張宣腳下,“大人,沒這事兒,婢子什麼都不知道,”我眼淚忍不住地流,嚇死了,這可是在古代。“趙大人只是,只是要婢子留意您說過些什麼。”

我昏了頭,連編帶湊地把老男人賣了。

說完才想起我娘還在他手裡呢,滿心都是絕望感。

張宣抽出一卷竹簡推到我面前,“今天把這裡面的數目重新核算,錯的用硃砂標出來。”

他坐在那裡不說話,像是看著什麼有趣的寵物。

竹簡沉甸甸的,繫繩上還沾著糧倉的陳味。

沒法子了,我小心展開,密密麻麻的數字在晨光中跳動。這是潁川郡三年的糧賦記錄,現代會計學博士一眼就看出問題,進項與存糧對不上,差額剛好是運輸損耗的兩倍。

“有問題?”張宣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

我後背立馬滲出冷汗,他貼著我的地方在發熱。

要是我說實話,不就相當於自掘墳墓?老男人送個精通算賬的美人給大司農,安的什麼心?不妥妥地陰謀論!

說實話!還不立馬被他掐死?

老男人那個王八蛋!

“第三欄與第七欄數目不符。”我脫口而出,可馬上又後悔了,“但或許是抄錄時筆誤。”

張宣的氣息在我脖頸處又溼又熱,我緊張地全身僵硬。聽見他說,“繼續。”

隨著竹簡展開,一個龐大的貪腐網路逐漸清晰。各郡糧倉透過虛報損耗、重複記賬等手段,每年蠶食近三成的稅糧。而所有假賬最終都匯向同一個名字,大司農張宣。

我就像木偶那般,不知所措,卻又身不由己。

寅時的更鼓從遠處傳來。

我揉著發酸的手腕,發現張宣早已不在房中。案几上多了碗冷掉的羹湯,旁邊放著我的玉簪。

天矇矇亮時,我終於合上最後一卷竹簡。每一處硃砂標記都彷彿我流的血。

我疲倦地幾乎睜不開眼睛,正要起身,房門突然被推開。

“大人要見你。”侍衛的聲音硬得像鐵。

張宣在內室更衣,見我進來,揮手屏退左右。“看完了?”

“是。”我垂手而立,“共七處明顯錯漏,已經用硃砂標記了。”

“誰問你這個。”張宣繫好腰帶,從枕下取出塊絹帛,“照這個重做一份。”

絹帛上是全新的數字,將貪墨痕跡抹得乾乾淨淨。我瞬間明白他要我做什麼,不是查賬,而是做假賬。

“給你三天。”張宣把絹帛塞給我,“做得好,我自會疼你。做不好……”他笑了笑,你娘還在楊府吧?“

我這個便宜老孃!

我攥緊絹帛。

走在回廂房的路上,才拐過迴廊,就撞見個穿深衣的男子。他側身避讓時,腰間玉佩撞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姑娘小心。”

這個男人的聲音溫潤得像玉磬,我抬頭看他,看見張稜角分明的臉,約莫二十出頭,眉間有道淺淺的豎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用墨線勾勒過,與張宣那種官場老吏比起,似是一顆玻璃珠子。

“新來的賬房?”他看了眼我懷中的絹帛,詫異地問。

這人真傻,分不出男女來?

我匆忙行禮,不知該如何應答。

身後傳來張宣的笑聲,“琚君來了怎麼不通傳?"

琚君?我心頭一震。在漢朝當npc,這個名字不可能不熟悉。

王稜,字琚君。南陽王氏最年輕的二千石侍中。騎都尉,羽林騎兵統領。以前在街上見過他,乍看去就像是三國演義裡的呂布那種男人。

“聽說世叔新得西域葡萄酒,特來討一杯。”王稜拱手,他身形俊逸清朗,動作優雅而收斂,有種獨特的清澈氣質。

我被留在廳堂伺候斟酒。

王稜似乎也知道他很招人,他坐姿筆直,飲酒時廣袖垂落如瀑布。他與張宣正談論《周禮》,說到井田制時,眼中閃著奇異的光。

“如今豪強兼併,百姓流離。”王稜放下酒樽,“若恢復井田,使耕者有其田……”

張宣大笑打斷,“賢侄還是這般天真!那些高門世家豈會答應?”

我添酒的手微微發抖,這不該是我留下來的地方。

“這位姑娘似乎有話說?”王稜突然轉向我。

我緊張地差點把酒倒在他衣襬上。

張宣皺眉,“丫頭片子懂什麼。” 張宣重重放下酒樽,轉移了話題,“喝酒喝酒。”

王稜起身告辭的時候,塞給我一塊絹帕。“擦擦手。”他低聲說,“酒漬傷面板。”

他的帕角繡著小小的“君”字,針腳細密整齊。我愣在原地,這人有毛病!去人家裡給女眷送帕子。

三日後,我交上精心製作的假賬。張宣對照著絹帛檢查,冷笑道,“這裡少算了兩百石。”

“婢子愚鈍。”我忙跪下,“但若按原數,與陳留郡的存糧數目對不上。”

張宣眯起眼,“怎麼,你改了我的數?”

“婢子不敢。”我額頭觸地,“只是各郡賬目要能互相印證才行。”

糊弄人可以,可糊弄智體扮演的npc就別想了。

沉默良久,張宣突然大笑,“聰明!”

他走過來一把將我摟緊懷裡,“明日隨我去上林苑查庫。”

他的呼吸讓我身體驟然收緊,可心裡卻暗鬆一口氣。現代會計學的交叉核驗法,竟在遊戲裡派上用場。

上林苑的庫房比我想象中更破敗。

黴變的糧袋一直堆到房梁,張宣隨手劃開一袋,陳米像沙漏般瀉出。

“記:蟲蛀損耗三百石。”他對書記官說,轉頭看我,“你覺得呢?”

我摸了下米粒,乾燥得能搓出粉。“至多百石。”我小聲說,“再多會惹人懷疑。”

張宣挑了挑眉,最終還是改了數目。

在回程馬車裡,他忽然問,“你跟誰學的算賬?”

“先父。”我不動聲色地編造,“他做過鹽鐵官的賬房。”

張宣盯著我看了許久,他冷笑出聲,“王稜向我要你。”

車簾被風吹起,露出遠處終南山的輪廓。我攥緊衣袖,布料在掌心皺成一團。

“他說府上缺個懂算術的女史。”張宣輕笑,“你怎麼想?”

我能怎麼想?這工真打不下去了,這才幾天,就說換了幾個男人?

夕陽透過車簾,張宣的臉已經開始難看起來。

我輕聲道,“婢子聽憑大人安排。”這是不會做選擇題時,npc的正確開啟方式。

“你倒是乖覺。”張宣靠回軟墊,“可惜我不能放你走,王稜雖然風頭正勁,可惜,太剛則易折。”

晚間,張宣府中設宴。

我跪坐在角落斟酒,聽見官員們議論各地災情。

“聽說豫州又鬧蝗災?”

“不妨事,已經按‘祥瑞’上報了。”

滿座鬨笑中,唯有王稜肅然,“諸君何笑?百姓正在易子而食!”

這人真怪!也不知道他最後怎麼混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