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原的神殿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吳恨與迦藍並肩站立在巨大的壁畫面前,彷彿兩尊凝固的雕塑。
空氣中瀰漫著歲月沉澱下的塵埃與神性消散後的悲涼氣息,每一縷光線都顯得格外沉重。
壁畫的色彩雖已斑駁,但其上描繪的驚天之戰依舊撼人心魄。
第一幅畫,是象徵太陽的女神天照大御神與象徵月亮的男神月讀命,於雲端之上對峙。
天照大御神周身金光萬丈,神聖威嚴,
但那雙本該普照萬物的眼眸中,卻透著決絕與深深的悲哀。
而她的兄長,月讀命,俊美的面容被銀色的月華籠罩,
本應清冷的雙眸此刻卻被瘋狂的血色所侵佔,嘴角勾起一抹詭異而殘忍的弧度。
他們的身後,無數神明瑟瑟發抖,天地為之變色。
“原來傳說中,天照與月讀的決裂,竟然是如此慘烈的混戰……”
迦藍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一直以為那只是神話中的一場爭執,卻沒想到是賭上整個神系存亡的死鬥。
吳恨沒有說話,他那雙深邃的眸子緊緊盯著第二幅畫。
畫面上,金光與銀月瘋狂地碰撞、交融、湮滅,
狂暴的神力撕裂了天穹,高天原的宮殿在餘波中化為齏粉。
就在這毀滅的中心,天照大御神用盡最後的神力,
將手中的三神器——八尺瓊勾玉、八咫鏡、天叢雲劍,
化作一道流光,猛地擲向了畫面的角落。
在那個角落裡,一個手持長矛,身形魁梧的男神,
正仰頭望著這場浩劫,他的臉上充滿了驚愕與痛苦。
他,正是三貴子中的最後一位,海原之神,須佐之男。
“她把神器給了須佐之男……”吳恨的喉結微微滾動,他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一場單純的兄弟鬩牆,而是一場有預謀的犧牲和傳承。
最後一幅壁畫,證實了他的猜想。
金光與銀月徹底熄滅,天照大御神與月讀命的身影在毀滅的中心同歸於盡,化作漫天光點消散。
而得到了三神器的須佐之男,雙目赤紅,周身神力暴漲,
他沒有去追悼逝去的姐兄,反而調轉矛頭,
衝向了那些在戰爭中倖存、卻已然被瘋狂侵蝕的其他神明。
那是一場血腥的屠殺,也是一場無情的淨化。
須佐之男的身影,在屍山血海中顯得無比孤寂,又無比猙獰。
“所以……須佐之男並非毀滅高天原的元兇,”
“他是在執行姐姐最後的命令,清理那些被汙染的神明?”
迦藍恍然大悟,這個發現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
“他是最後的守護者,也是唯一的劊子手。”
“是,也不是。”吳恨的目光從壁畫上移開,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將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
壁畫解釋了過往,卻引出了一個更致命的疑問。
“高天原的毀滅,根源在於那輪紅月。紅月升起,神明便會陷入瘋狂。”
“月讀命顯然是第一個被深度汙染的,天照為了阻止瘋狂蔓延,選擇了與他同歸於盡,”
“並將淨化的使命交給了當時可能還未被完全侵蝕的須佐之男。”
吳恨的聲音低沉而冷靜,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
“但問題是,既然紅月的影響一直存在,須佐之男憑什麼能在那場大清洗之後,”
“獨自一人在這片廢墟上保持理智直到現在?”
“他也是神,他憑什麼能抵抗紅月的侵蝕?”
這個問題,像一根尖刺,扎進了兩人剛剛明朗起來的思緒中。
是啊,為什麼?
難道三神器有抵抗汙染的功效?
可如果真是這樣,天照為什麼不自己使用?
吳恨的眼神閃爍著思索的光芒,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底悄然升起。
他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個最關鍵的環節。
“他或許……”
吳恨剛要說出自己的猜測,話音卻戛然而止!
轟隆隆——!
整個神殿,不,是整片高天原的大地,都在這一刻劇烈地顫抖起來!
頭頂的穹頂碎石簌簌落下,古老的樑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彷彿隨時都會崩塌。
緊接著,一聲飽含著無盡痛苦、瘋狂與暴虐的怒吼,從遠方的天際傳來!
“吼——!!!”
那吼聲彷彿來自地獄最深處的魔神,帶著撕裂靈魂的力量,穿透了神殿厚重的牆壁,狠狠地撞擊在吳恨和迦藍的耳膜上。
迦藍臉色瞬間煞白,身體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這股神威,比他們之前遭遇過的任何敵人都要恐怖,那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戰慄!
吳恨的心臟猛地一縮,瞳孔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狀。
他剛才還在懷疑須佐之男是如何保持理智的,現在看來,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他根本沒有保持理智!
或者說,他的理智,已經在此刻……徹底崩塌!
“是須佐之男!快走!”
吳恨的反應快到了極致,他根本來不及多做解釋,
一把抓住迦藍冰涼的手腕,轉身就向著神殿外衝去。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那個吼聲中的瘋狂與毀滅意味,讓他毫不懷疑,
一旦被對方撞見,他們連一秒鐘都撐不住就會被撕成碎片!
兩人用盡全力在搖晃的宮殿長廊中狂奔,身後的建築正在成片成片地倒塌,
恐怖的怒吼聲如同催命的鼓點,一聲比一聲更近,彷彿那頭遠古的兇獸正在高速逼近。
終於,他們連滾帶爬地衝出了神殿的大門,刺眼的血色月光重新籠罩了他們。
“去我們下馬車的地方!”吳恨大喊著,拉著迦藍朝著來時的方向亡命飛奔。
那裡是他們唯一的退路。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衝到那片空地時,
一股與周圍緊張、毀滅的氛圍格格不入的味道,卻突兀地鑽進了他們的鼻腔。
那是一股……濃郁得讓人直咽口水的肉香味。
孜然、辣椒、油脂和肉類在高溫下完美結合的香氣,
霸道地驅散了空氣中的血腥與塵土味,頑強地刺激著兩人的味蕾。
吳恨和迦藍的腳步同時一頓,兩人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們循著香味,愕然地看向前方。
只見在他們那輛古樸的馬車旁,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上架著一個簡陋的燒烤架,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火堆前,
一手拿著幾串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另一隻手拿著一把扇子,
正有模有樣地扇著風,嘴裡還唸唸有詞地撒著調料。
那人穿著一身潔白的魔法師長袍,外面卻繫著一條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畫風極其違和的碎花圍裙。
不是梅林又是誰?
這位傳說中的大魔法師,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手中的烤串,
對身後天崩地裂般的動靜充耳不聞,彷彿一個在夜市裡潛心鑽研廚藝的燒烤攤主。
吳恨和迦藍徹底愣在了原地,大腦因為眼前這超現實的一幕而暫時宕機。
他們剛剛從生死邊緣逃出來,心臟還在狂跳,
結果……迎接他們的卻是這樣一幅人間煙火的景象?
“梅林?”吳恨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聲音都有些發飄,
“你……你在幹什麼?”梅林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
居然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意,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彷彿剛才只是隨手解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了,威脅解除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輕快起來,
“兩位,還有這位美麗的小姐,長途跋涉想必都餓了。”
“稍等片刻,我為各位準備晚餐。”
吳恨和林七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懵圈。
這什麼情況?
畫風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剛才還是生死一線的神明之戰,下一秒就要開始野外露營了?
吳恨心裡瘋狂吐槽,這位傳說中的大法師,腦回路是不是有點異於常人?
他感覺自己的思維已經快跟不上了。
然而,梅林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吳 - 恨 - 整 - 個 - 人 - 都 - 麻 - 了。
只聽他慢悠悠地補充道:“我年輕時曾在大夏遊歷過一段時間,對那裡的美食頗有研究。”
“今晚,就讓你們嚐嚐我親手做的烤羊肉串,”
“保證外焦裡嫩,撒上孜然和辣椒麵,那滋味……嘖嘖。”
“……”
吳恨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烤……羊肉串?
還是從這位活了不知多少歲月、渾身散發著神秘氣息的西方大法師嘴裡說出來的?
這畫面感也太強了!
強到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精神壓力過大,出現了幻聽。
他身旁的林七夜,一向沉穩的面龐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美食宣言”給震得不輕。
這感覺,就像你正在看一部史詩級的魔幻大片,
主角剛用禁咒滅了一個軍團,然後鏡頭一轉,
他掏出個大勺開始顛勺炒飯,嘴裡還喊著“老鐵們點個關注雙擊666”……
違和!太違和了!
就在吳恨和林七夜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時,
一陣若有若無、充滿了瘋狂與暴虐的嘶吼聲,順著風從極遠的地方飄了過來。
那聲音彷彿能穿透人的耳膜,直擊靈魂深處,充滿了不甘、怨毒與毀滅一切的瘋狂。
吳恨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那穿越者鍛煉出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這聲音的主人,絕對是個極度危險的存在。
“你聽到了嗎?”他立刻轉向梅林,神情凝重地問道。
“聽到了。”
梅林頭也不回,正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堆鐵籤子和處理好的羊肉塊,
手法嫻熟地將肉塊串起,彷彿那毀天滅地的嘶吼只是晚餐前的開胃小菜,
“是須佐之男。看來,他快要徹底瘋了。”
他的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但話裡的內容卻讓吳恨心頭一緊。
須佐之男!高天原三貴子之一,那個傳說中的破壞神!
吳恨的心沉了下去。
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雖然暫時擺脫了危機,但更大的浩劫正在醞釀。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梅林,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冒了出來。
“你……該不會是想丟下我們,自己去把他解決掉吧?”吳恨試探著問。
這個問題很關鍵。
梅林深不可測,如果他要去單挑須佐之男,吳恨毫不懷疑他有這個能力。
但那樣一來,他們三個就成了累贅,被拋棄在這裡幾乎是必然的。
在這危機四伏的異國神域,失去梅林這個最大的依仗,下場可想而知。
“不,不。”
梅林搖了搖頭,拿起一串羊肉串,
放在不知何時升起的篝火上翻烤著,姿態悠閒得像個正在度假的遊客,
“戰鬥並非我所擅長。相比於阻止一場註定會發生的毀滅,我更感興趣的是,這一切背後的‘真相’。”
他頓了頓,蔚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
“放心,這場浩劫,會有人去阻止的。”
這句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吳恨和林七夜心中炸響。
還有人?
在這片幾乎被神明遺棄的土地上,除了他們和梅林,還有誰能阻止一個即將徹底暴走的破壞神?
“是誰?”吳恨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太重要了,它關係到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然而,梅林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將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翻了個面,
撒上一撮晶瑩的鹽粒,任憑那誘人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天機,不可洩露。”
又是這套神神叨叨的嗑!
吳恨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滿心的急切和擔憂,
全被對方這副雲淡風輕的態度給堵了回去。
他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這個老傢伙,嘴巴比保險櫃還嚴。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他接過梅林遞來的第一串烤好的羊肉串,帶著滿腔的疑惑與失落,狠狠地咬了一口。
別說,味道還真不錯。
香料的味道恰到好處,羊肉的鮮嫩多汁在口中爆開,瞬間驅散了些許心中的陰霾。
旁邊的迦藍早就等不及了,接過自己的那一份,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
她吃得很快,轉眼間一串就見了底,然後眼巴巴地望著吳恨手裡的那一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吳恨察覺到她的目光,挑了挑眉。
迦藍立刻像受驚的小兔子,飛快地收回視線,擦了擦嘴角,小聲地辯解道:“我……我吃飽了。”
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讓吳恨看得有些好笑。
這時,梅林看了看手裡剩下的一大把羊肉串,
似乎有些發愁:“看來我準備得太多了,這些吃不完,扔了又可惜……”
他話還沒說完,一道嬌小的身影“嗖”地一下就躥了過去。
迦藍一把護住那堆肉串,仰著小臉,
眼神無比真誠地看著梅林:“別……別扔!”
“我覺得……我還能再多吃一點點,不能浪費糧食!”
看著她那副“為天下蒼生守護糧食”的莊嚴表情,吳恨和林七夜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姑娘,對“吃”的執念還真不是一般的深。
笑聲暫時沖淡了凝重的氣氛,但吳恨心中的那個疑問卻始終揮之不去。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能阻止須佐之男?
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名字,又被一一否決。
直到最後,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他許久未見的名字,毫無徵兆地跳了出來。
會是他嗎?
周平……難道,他要回來了?
吳恨啃著羊肉串,目光投向遠方那片被陰雲籠罩的天空,
心中充滿了迷茫與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