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如同子彈,密集地抽打在生鏽的消防梯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噼啪聲。沈微的指尖早已凍得麻木,幾乎失去知覺,每一次向上攀爬都伴隨著刺骨的摩擦和金屬鏽屑鑽入皮肉的尖銳痛楚。她不敢低頭,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彷彿巨獸貪婪張開的巨口,吞噬著上方微弱滲下的、來自頂樓應急燈搖曳的昏黃光線。
每一次金屬梯級在腳下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都讓她心臟驟停。她強迫自己將渙散的目光死死鎖在前方——那扇通往頂樓的、扭曲變形的安全門。那裡,是陸凜戰鬥的地方。那裡,是地獄的中心。
“砰!咚!”
沉悶的、彷彿重錘砸在沙袋上的聲響,穿透了風雨的嘶吼,清晰地敲打在沈微的耳膜上,每一下都如同直接捶擊在她心上。間或夾雜著金屬刮擦水泥地面的刺耳銳響,那是利刃的咆哮。她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鐵鏽味瞬間在口中瀰漫開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足以撕裂靈魂的無力感。
頂樓。
這裡曾是生命的最後庇護所,如今只剩下殘垣斷壁。斷裂的承重柱猙獰地指向鉛灰色的天空,破碎的混凝土塊和扭曲的鋼筋如同巨獸被撕裂的骨骸,散落一地。雨水肆無忌憚地衝刷著這片廢墟,在地面低窪處匯成渾濁的血色溪流——有陸凜的,也有那個代號“清道夫”的男人的。
陸凜背靠著一根半塌的混凝土柱子,急促地喘息著。雨水混合著血水,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肆意流淌。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從他左側眉骨斜劃至顴骨,皮肉翻卷,鮮血不斷湧出,模糊了他銳利的視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那道被匕首劃開的傷口,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發出瀕臨極限的哀鳴,骨骼彷彿散了架。對面,那個“清道夫”,如同從地獄最深沉的黑暗中爬出的惡鬼。他身上的黑色戰術服被撕裂多處,露出的面板上同樣佈滿青紫和血痕,但那雙眼睛,在雨幕中依舊亮得瘮人,沒有絲毫疲憊,只有純粹到極致的殺戮慾望。他像一頭鎖定獵物的孤狼,調整著呼吸,目光如淬毒的冰錐,牢牢釘在陸凜身上,尋找著下一擊必殺的契機。雨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滴落,砸在地上,無聲,卻重若千鈞。
風驟然增強,捲起地上的碎石和積水,發出嗚咽般的呼嘯。就在這一瞬,“清道夫”動了!他的爆發力快得超越了人類視覺的極限,前一秒還在數米之外,下一秒,那柄閃爍著死亡幽光的匕首已撕裂雨幕,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刺陸凜因肋下傷痛而微露空門的左胸!角度刁鑽,速度駭人,空氣彷彿都被這一刺撕裂。
千鈞一髮!陸凜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反應壓倒了所有痛楚。他猛地側身,將身體重心壓到極限,同時左臂肌肉賁張,狠狠格向對方持刀的手腕內側。骨頭與骨頭撞擊,發出沉悶的“咔”聲。
匕首險之又險地擦著陸凜的作戰服掠過,冰冷的鋒刃甚至能感受到面板傳來的寒意。但“清道夫”的殺招豈止於此?他手腕被格開的瞬間,整個人如同沒有骨頭的毒蛇,藉著陸凜格擋的力道,身體不可思議地一旋,左腿如鋼鞭般無聲無息地掃向陸凜的膝彎!這一下若是掃實,足以瞬間廢掉陸凜的支撐腿。
陸凜悶哼一聲,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向後彈躍,險險避開這陰狠的一腳。腳尖擦過他的褲腿,帶起的勁風刺得面板生疼。然而,他立足未穩,“清道夫”的第二波攻勢已然到來!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由下至上,反撩向陸凜的咽喉!變招之快,銜接之流暢,根本不給對手絲毫喘息之機。
陸凜身體後仰,幾乎與地面平行,冰冷的匕首刃鋒貼著他的喉結面板掠過,帶起一絲細微的涼意和刺痛。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貼近。他單腳發力,強行扭轉身形,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彈,裹挾著全身的力量和兇戾的怒火,狠狠砸向“清道夫”的太陽穴!這是以傷換命、以命搏命的打法!
“清道夫”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似乎沒料到陸凜在如此劣勢下還能發動如此兇悍的反擊。他不得不放棄追擊,頭顱猛地一偏。砰!沉重的拳頭擦著他的耳廓砸在肩胛骨上,骨頭碎裂的脆響在風雨聲中清晰可聞。
“清道夫”身體一晃,臉上肌肉因劇痛而抽搐,但他眼神中的兇戾不減反增。他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不退反進,完全無視肩胛的傷勢,合身撞入陸凜懷中!兩人瞬間變成了最原始、最兇險的貼身纏鬥。手肘、膝蓋、額頭…身體的每一個堅硬部位都成了致命的武器。骨頭撞擊骨頭的悶響,皮肉撕裂的聲音,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悶哼,在傾盆大雨中交織成一首殘酷血腥的死亡樂章。
沈微終於攀上了頂樓邊緣!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刺骨的寒意讓她劇烈地顫抖。她趴在冰冷的、溼滑的水泥邊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眼前的一幕讓她瞬間窒息。
兩個男人的身影在暴雨和廢墟中高速移動、碰撞、分離,如同兩道糾纏撕咬的黑色閃電。陸凜臉上的血在雨水的沖刷下依舊不斷湧出,動作明顯比之前遲滯,每一次格擋和閃避都帶著沉重和痛苦。而那個“清道夫”,雖然肩部不自然地塌陷下去,但攻勢卻越發瘋狂暴戾,彷彿受傷的猛獸,每一次撲擊都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沈微的心臟,越收越緊。她不能只是看著!她必須做點什麼!目光如同探照燈,在混亂的戰場和破敗的環境間瘋狂掃視。斷裂的鋼筋?太短,無法構成威脅。鬆動的混凝土塊?目標太大,根本來不及搬動。時間一秒秒流逝,陸凜的處境肉眼可見地更加兇險。
就在這時,她的視線猛地定格在戰場側上方——一根鏽蝕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巨大金屬輸液架!它的一端被坍塌的預製板卡住,另一端則懸在半空中,在狂風的撕扯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搖搖欲墜!那懸吊的支點,是幾根同樣鏽蝕不堪的、連線著斷牆的細鐵條!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沈微混沌的腦海。沒有時間猶豫!
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手腳並用地在溼滑的廢墟上向那脆弱的支撐點爬去。碎石和裸露的鋼筋刮破了她的衣服和面板,留下道道血痕,但她渾然不覺。腎上腺素在血管裡瘋狂奔湧,支撐著她早已透支的身體。她終於撲到了那面半塌的斷牆下,抬頭望著那幾根在風雨中呻吟的細鐵條,以及上方懸著的、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般的沉重鐵架。
就是現在!
沈微深吸一口氣,肺部被冰冷的空氣刺得生疼。她猛地弓起身子,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用盡畢生的力氣和所有的絕望,狠狠撞向那面早已不堪重負的斷牆!
“砰——咔嚓!”
脆弱的磚石結構應聲碎裂!支撐輸液架的最後幾根鏽蝕鐵條在巨大的拉扯力下發出刺耳的斷裂聲!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正在瘋狂壓制陸凜的“清道夫”,他那野獸般對危險的直覺在千分之一秒內發出了最高階別的警報!他猛地抬頭,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映照出從天而降的巨大陰影——那根鏽跡斑斑、帶著死亡呼嘯的沉重輸液架,正以無可阻擋的威勢,朝著他的頭頂轟然砸落!
恐懼!一種久違的、幾乎被他遺忘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所有的戰鬥本能都在瘋狂尖叫著:躲開!
他再也顧不上眼前的陸凜,強行中斷了那必殺的一擊,身體以一種超越極限的柔韌和速度向側面彈射出去,試圖逃離那毀滅性的陰影覆蓋。
然而,那巨大的輸液架倒塌的範圍遠超他的預估。他避開了最致命的中心點,但邊緣一根粗如兒臂、斷裂的橫樑,裹挾著千鈞之力,如同攻城錘般狠狠掃中了他的右腿!
“咔嚓!”
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頭碎裂聲,清晰地穿透了風雨!那聲音如此乾脆,如此殘忍。
“呃啊——!”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從“清道夫”的喉嚨裡爆發出來,蓋過了風雨。他整個人被那股沛然巨力狠狠摜飛出去,如同一個破敗的麻袋,重重摔在幾米開外滿是碎石和泥水的地面上。右小腿以一個完全違背生理結構的、觸目驚心的角度扭曲著,白骨刺破皮肉和褲管,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之中,鮮血瞬間染紅了大片地面。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讓陸凜也有一瞬間的錯愕。但他身經百戰的神經立刻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這是唯一的機會!
趁著“清道夫”劇痛翻滾、瞬間失去戰鬥力的寶貴間隙,陸凜強忍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如同出閘的猛虎,朝著沈微的方向猛撲過去!
“走!”他嘶吼著,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手臂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一把抓住沈微冰冷顫抖的手腕,將她猛地從地上拽起,半拖半抱地衝向頂樓另一端那個被炸開的、通往內部樓梯的大洞——那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身後,“清道夫”那非人的慘嚎在短暫的爆發後,竟詭異地壓抑下去,只剩下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那喘息聲裡蘊含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沈微後背發涼。她不敢回頭,只能拼命跟上陸凜的步伐,雙腳在溼滑的廢墟上踉蹌奔逃。
“陸…陸凜!你的傷…”沈微的聲音帶著哭腔,在奔跑的顛簸中斷斷續續。她看到陸凜肋下的傷口在劇烈的動作下,鮮血正不斷滲出,迅速染紅了他深色的作戰服,雨水都沖刷不盡那刺目的紅。
“閉嘴!跑!”陸凜頭也不回,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彷彿那是連線著生命唯一的繩索。他的側臉線條在應急燈昏暗的光線下繃得如同刀削斧鑿,血水和雨水交織流淌,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盯著前方幽深的樓梯口。
然而,就在他們距離那個象徵著希望的樓梯口僅有幾步之遙時,異變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側面一堆扭曲的鋼筋水泥廢墟後無聲無息地撲出!是“清道夫”!他竟然在右腿粉碎性骨折的劇痛下,憑藉難以想象的意志力和野獸般的生命力,硬生生地爬了起來,甚至用那條扭曲變形的腿作為支點,發動了這如同迴光返照般的致命突襲!
他的目標明確——沈微!那張因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惡鬼。他僅存的左腿爆發出恐怖的力量,整個身體騰空,僅存的左手五指成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抓向沈微的後心!這一下若是抓實,足以洞穿她的身體!
陸凜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幾乎凝固!他離沈微只有半步之遙,但“清道夫”的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鑽!他根本來不及轉身格擋!瞳孔瞬間收縮至針尖大小,時間彷彿被凍結,只剩下那隻帶著死亡氣息抓向沈微後背的利爪在視野中無限放大。
不!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和暴怒瞬間沖垮了陸凜所有的理智!那是對失去的終極恐懼,超越了他自身的生死!
“滾開——!”
一聲彷彿來自地獄深淵的咆哮從陸凜喉嚨深處炸響!他完全放棄了自身的防禦,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推動,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沈微身後撞去!他要用自己的身體,築成最後一道血肉之牆!
“噗嗤!”
利爪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清道夫”那灌注了全身最後力量、足以撕裂鋼鐵的五指,狠狠地抓進了陸凜的右肩胛骨下方!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席捲陸凜全身,讓他眼前一黑,幾乎窒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指甲刺穿皮肉,撕裂肌理,甚至刮擦到肩胛骨的堅硬表面!
但陸凜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在利爪刺入的同時,他藉著前衝的慣性,身體如同失控的火車頭,狠狠撞入“清道夫”的懷中!左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了對方抓在自己後背的手腕,阻止他進一步發力撕裂,同時右臂屈起,堅硬的肘部如同重錘,用盡畢生的力量,以開山裂石之勢,狠狠砸向“清道夫”的咽喉!
“咔嚓!”
喉骨碎裂的脆響,在風雨聲中顯得如此輕微,卻又如此驚心動魄。
“清道夫”那充滿了怨毒和殺戮慾望的眼睛猛地凸出,瞳孔瞬間擴散。抓在陸凜後背的利爪失去了所有力量,軟軟地鬆開。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聲,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所有的生機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身體像一截被砍斷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噗通”一聲砸在泥濘的血水中,再無聲息。
世界,彷彿在這一刻安靜了。
只剩下狂風暴雨無情地衝刷著這片修羅場,沖刷著兩個站立的、一個倒下的身影。
陸凜站在原地,身體因為劇痛和脫力而劇烈地搖晃著。右肩後方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如同溪流般順著他的後背蜿蜒而下,混入地面的血水中。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下和後背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向沈微。
沈微僵立在原地,臉上毫無血色,如同冰冷的石雕。她呆呆地看著陸凜背後那觸目驚心的傷口,看著那個倒斃在血泊中的殺手,大腦一片空白。剛才那電光石火間發生的一切,那致命的利爪,那決絕的撞擊,那喉骨碎裂的脆響…如同慢鏡頭般在她腦海中反覆回放,每一次都讓她靈魂顫慄。
直到對上陸凜那雙深邃、疲憊卻依舊燃燒著後怕與關切的眼睛,沈微才如同被解凍一般,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巨大的恐懼和劫後餘生的衝擊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
“陸…陸凜!”她發出一聲破碎的哭喊,踉蹌著撲到他身邊,雙手顫抖著想去觸碰他背後的傷口,卻又怕弄疼他,只能徒勞地懸在空中,眼淚混合著雨水洶湧而出,“你怎麼樣?你傷得好重…”
陸凜看著眼前哭得像個迷路孩子的沈微,看著她眼中純粹的恐懼和心疼,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滾燙猛地衝上喉頭,瞬間衝散了幾乎將他吞噬的劇痛和冰冷。
“別哭…”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重傷後的虛弱,卻異常溫柔。他緩緩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左手,冰冷、沾滿血汙的手指帶著微微的顫抖,極其輕柔地拂去沈微臉上混合著雨水和淚水的溼痕,動作笨拙卻珍重無比。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彷彿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昏黃的應急燈光穿透雨幕,落在他染血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是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是濃得化不開的後怕,還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溫柔。
“你沒事…”他艱難地扯動嘴角,似乎想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卻牽動了傷口,變成了一個壓抑的抽氣,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就好。”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沉重的分量。
沈微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用力搖頭,想說什麼,喉嚨卻被巨大的情緒堵得死死的,只能發出壓抑的嗚咽。她不管不顧地伸出手,緊緊抓住他冰冷溼透的衣襟,彷彿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們得…離開這。”陸凜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裡翻湧的血腥氣,眼神瞬間恢復了慣有的冷厲和警惕。他環顧四周,雨幕中的廢棄醫院如同蟄伏的巨獸,危機並未解除。他反手緊緊握住沈微冰冷顫抖的手,那力道依舊堅定,彷彿傳遞著無聲的力量和承諾。“撐住,跟我走。”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清道夫”的屍體,在那被雨水沖刷的脖頸處,一個硬幣大小、極其隱秘的烙印在昏暗光線下若隱若現——一個精密繁複的圓形徽記,中心是一枚抽象的曼陀羅花。這絕非普通的殺手標記,更像某種古老組織的身份烙印。陸凜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沈微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個烙印,心頭猛地一沉。這圖案…她在霍華德莊園密室那些塵封的絕密卷宗裡驚鴻一瞥過!一種更深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她剛剛因劫後餘生而稍緩的心臟。
陸凜沒有停留,拉著沈微,拖著沉重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步走向那個幽深的樓梯口。每一步都伴隨著傷口的劇痛和骨頭的呻吟,但他握著她手的力道沒有絲毫放鬆。就在他們即將沒入黑暗的樓梯間時,沈微眼角的餘光瞥見“清道夫”屍體旁泥水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一個被雨水浸泡的微型防水u盤,外殼上印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字母“v”!
她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是本能地,在陸凜的掩護下,她飛快地彎腰,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一把將那冰冷的u盤攥在手心,緊緊握住。微弱的稜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奇異的刺痛。
陸凜察覺了她的動作,低頭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沈微抬起滿是雨水和淚痕的臉,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只比了一個口型:“證據。”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急切和一種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微光。
陸凜眼中銳芒一閃,瞬間明白了什麼。他不再多問,只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帶著她,毫不猶豫地衝進了樓梯口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身後的風雨和血腥,彷彿被那扇無形的門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樓梯間內一片漆黑,只有上方頂樓應急燈透下的微弱光線,勾勒出斷裂臺階和懸垂管線的猙獰輪廓。濃重的灰塵和黴菌氣息混合著血腥味,令人窒息。腳下的臺階溼滑、破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陸凜高大的身影在沈微前方,像一座移動的山巒,替她擋開大部分未知的黑暗和危險。他沉重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裡迴盪,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壓抑的痛楚。
沈微緊跟在後面,一隻手被陸凜牢牢攥著,另一隻手死死攥著口袋裡那個冰冷的u盤。掌心被u盤的稜角硌得生疼,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和力量。她能感覺到陸凜手上傳來的顫抖,那是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每一次他腳步踉蹌,她的心都跟著提到嗓子眼。
“小心…前面有塌陷!”陸凜低沉嘶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急促的喘息。他猛地停住腳步,手臂用力將沈微往後帶了帶。
沈微藉著微弱的光線看去,只見前方一段樓梯從中斷裂,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豁口,斷裂的鋼筋如同怪獸的獠牙般向上呲著。唯一的通路,是豁口邊緣一條狹窄、溼滑、僅容一人側身透過的混凝土殘梁。
“我先過去,探穩了,你再過。”陸凜的聲音不容置疑,帶著一種疲憊卻依舊強大的掌控力。他鬆開沈微的手,示意她靠牆站穩。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肺裡最後一絲力氣榨乾,然後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條危險的“獨木橋”。重傷的身體嚴重影響了平衡,他的每一步都極其緩慢、謹慎,腳下碎石簌簌掉落,墜入下方無邊的黑暗,久久聽不到迴音。他寬闊的後背在微弱的光線下繃緊如弓,右肩後方的傷口因為動作的牽扯,鮮血又開始不斷滲出,在深色的衣服上洇開更大一片深色。
沈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時間彷彿凝固了。
終於,陸凜有驚無險地踏過了那段死亡通道,在對岸穩住身形。他轉過身,朝沈微伸出手,聲音在黑暗中傳來,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沙啞和不容拒絕的堅定:“手給我,別往下看,看著我。”
沈微看著黑暗中那隻伸向自己的、沾滿血汙卻無比可靠的手,鼻子一酸,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掌心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她依言,只將目光牢牢鎖在陸凜那雙深邃的眼眸上,彷彿那是黑暗中的唯一燈塔。
在他的牽引和有力的保護下,沈微也小心翼翼地挪過了那段險途。當她的雙腳終於踏上相對完整的臺階時,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被陸凜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緊緊擁入懷中。
冰冷的作戰服混合著濃重的血腥氣瞬間包裹了她,後背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和沉重的心跳。這個擁抱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種失而復得的巨大力量,勒得沈微幾乎喘不過氣,卻又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溫暖。
“別怕,”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粗重的喘息和一種奇異的溫柔,如同疲憊旅人終於找到了港灣,“我們快出去了。” 溫熱的呼吸拂過她冰冷的耳廓,帶著生命的暖意。
沈微將臉深深埋在他冰冷的、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肩窩,用力地點了點頭。眼淚無聲地滑落,混合著他身上的雨水和血水。她伸出手,緊緊回抱住他勁瘦的腰身,彷彿要將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這一刻,所有的恐懼、疲憊、傷痛,似乎都在這相擁的瞬間找到了暫時的歸宿。
陸凜感受著懷中真實的溫度和依戀,一直緊繃如鋼鐵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鬆動。他閉上眼,下頜輕輕抵在沈微溼漉漉的發頂,貪婪地汲取著這份失而復得的暖意。背後肩胛下方的傷口依舊在尖銳地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的傷處,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不斷衝擊著他的意識。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銳的刺痛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
不能倒下。他告訴自己。還沒真正安全,懷裡的人還需要他帶出去。
他緩緩鬆開懷抱,但一隻手依舊緊緊握著沈微冰涼的手。“走。”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拉著她,再次邁開沉重的步伐,向著下方更深沉的黑暗走去。每一步,都踏在通往未知生機的荊棘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