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場空曠。風從遠處的料場捲來煤塵,空氣裡瀰漫著硝煙和槍油混合的獨特氣味。幾張簡陋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鋪著墨綠色的舊帆布。
保衛科的幹事趙小海——一個二十出頭、精瘦靈活的小夥子,臉上還帶著點未褪盡的青澀——麻利地將一支保養得鋥光瓦亮的54式手槍和配套的彈匣、一小盒黃澄澄的子彈拍在帆布上。他看向沈浪的眼神裡,充滿了年輕人特有的、不加掩飾的躍躍欲試。
“沈科長,”趙小海聲音裡帶著點刻意的挑戰,“咱保衛處第一條,傢伙什兒得玩得轉!拆裝保養是基礎活計。要不,您先給兄弟們露一手?也定個規矩?”
沈浪點點頭,沒說話。他走到桌前,目光平靜地掃過桌上的槍械零件。那眼神不像在看武器,倒像是在看一件熟悉的舊物。在眾人屏息注視下,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動作——他從包裡拿出一條剛從後勤處領的毛巾,對摺,然後,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嘶……”人群中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矇眼?”陳大山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這已經不是比試,更像是一種……絕對的自信,或者說,是無聲的震懾!
帆布前的沈浪,彷彿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和目光。他微微側頭,似乎在用耳朵捕捉風掠過槍身金屬的細微聲響,又似乎僅僅是在心中默數。他伸出雙手,骨節分明,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指尖精準地拂過冰冷的金屬。
觸碰到手槍握把的瞬間,他的雙手彷彿被賦予了獨立的生命和精確的記憶。
“咔噠!” 彈匣被幹脆利落地卸下,落在帆布上發出輕響。
“嚓!” 套筒沿著滑軌被向後拉到位,動作迅捷如電。
“嘣!” 復進簧被拇指穩穩頂出。
分解銷被拇指靈巧地撥開……槍管、擊錘、阻鐵……一件件冰冷的金屬部件在他指間翻飛、分離,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如同進行一場沉默而精準的機械之舞。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遲滯,每一個動作都彷彿演練過千百遍,深深刻入了肌肉與神經的本能之中。金屬部件落在帆布上,發出清脆而連續的“嗒、嗒”聲,像一串急促而準確的秒針跳動。
當最後一塊小零件被輕輕放下的聲音響起,沈浪的雙手也同時離開桌面。他抬手,解下矇眼的毛巾。
整個靶場死寂一片。只有風吹過圍牆縫隙的嗚咽。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那堆散落在帆布上、反射著冰冷光澤的零件上。
“多……多久?”趙小海的聲音乾澀發緊,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旁邊一個負責掐表的老保衛,手指僵硬地從老舊的秒錶上抬起,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細小的指標刻度,喉嚨裡咯咯作響,半晌才艱難地擠出兩個字:“九……九秒八!”
短暫的窒息般的寂靜後,轟然炸開!
“老天爺!” “蒙著眼?!九秒八?!” “這他孃的是人手嗎?!”
驚歎聲、抽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浪般席捲了整個靶場。趙小海的臉漲得通紅,剛才那股挑戰的勁頭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純粹的震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陳大山臉上的輕慢早已被凝重取代,他死死盯著沈浪那雙剛剛創造了奇蹟的手,眼神複雜,有震驚,有審視,更深處燃燒起一股被真正強者激起的、屬於戰士的熊熊鬥志。
沈浪恍若未聞身後的喧譁。他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雙手再次探向桌面。這一次,他的動作更快!快得幾乎帶出殘影!分解開的零件在他手中彷彿被無形的磁力吸引、組合,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與咬合的密集脆響。
“咔!嚓!嗒!嘣!”
僅僅幾個呼吸間,一支完整的手槍再次出現在他手中!他看也不看,手臂平伸如鐵鑄,指向三十米外的人形靶。目光銳利如刀鋒出鞘,瞬間鎖定目標。
“砰!砰!砰!砰!砰!”
五聲清脆急促的槍響撕裂空氣,幾乎連成一聲綿長的爆鳴!槍口焰短暫地閃爍又熄滅。硝煙味猛地彌散開來。
遠處的人形靶心部位,一個邊緣極其規整的圓孔赫然出現,正中心臟位置!五發子彈,竟從一個彈孔中穿透而出!
死寂。比剛才更加徹底的死寂。連風聲似乎都停滯了。
沈浪手腕一抖,退出空彈匣,動作流暢地將手槍插回腰間的槍套。他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種平靜無波的神情,彷彿剛才那驚世駭俗的表演只是撣了撣衣角的灰塵。他的目光越過兀自呆滯的人群,平靜地落在陳大山那張寫滿了震撼的臉上。
“槍,是死的。”沈浪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敲在每個人心坎上,“人,才是活的。”
陳大山的瞳孔猛地收縮。沈浪這話,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破了他心中那層因震驚而短暫豎起的屏障。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那是一種被徹底看穿、被逼到牆角的羞惱混合著被點燃的、屬於戰士的原始血性。他猛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軀像一座驟然拔地而起的鐵塔,粗糲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滾燙的戰意轟然炸響:
“好!沈科長!槍打得準,算你本事!可咱保衛處,光會擺弄鐵疙瘩可不夠!”他猛地拉開架勢,雙腿前後分立,重心下沉,一股彪悍沉雄的氣勢陡然爆發,腳下的塵土被無形的勁氣激得向外盪開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