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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大槐樹下

磐石科技那場震動全球的“鹹菜峰會”,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最終歸於平靜。資本市場的驚濤駭浪,鎂光燈下的喧囂,彷彿都成了褪色的舊照片。世界依舊在轉,只是某些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悄然改變了航向。

蘇晚和江嶼,再次回到了起點。

清晨五點,天邊剛透出蟹殼青。老槐樹的枝葉在微涼的晨風裡沙沙作響,沾著露水。青石板路上,那輛熟悉的三輪小推車吱呀呀地碾過,聲音在空寂的巷弄裡傳得很遠。車輪印痕旁,還依稀能看到當年被各路豪車輪胎反覆碾壓留下的淺淺痕跡,如今已被歲月和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

“擺這兒?” 江嶼停穩車,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順手接過蘇晚手裡的醃菜罈子。罈子沉甸甸的,釉面溫潤,是他前陣子特意去景德鎮尋老師傅定做的,比玻璃罐更厚重,也更襯這老地方的氣息。

“嗯,就這兒。” 蘇晚抬頭,望著虯勁的老槐樹枝幹。當年那些被閃光燈晃得睜不開眼的日子,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遙遠得不真實。她利落地支起那張經歷過風風雨雨的摺疊桌,桌腿上的知名品牌logo早已磨得模糊不清,桌面上卻乾乾淨淨,只放著一個插著幾支新鮮野菊花的粗陶小瓶。

沒有直播裝置,沒有掃碼槍。攤子旁立著一個古樸的小木牌,上面是蘇晚自己寫的毛筆字:「磐石鹹菜·蘇家老味」。下面一行小字:「現金,三塊一勺」。

晨光熹微中,第一個顧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蹬著舊腳踏車的老趙,車把上還掛著沒送完的晨報。他搓著手,哈出一口白氣:“蘇丫頭!可算回來啦!還是老槐樹底下得勁兒!” 啪嗒,三枚帶著體溫的硬幣落在桌角,“辣白菜!多汁兒!我家那口子就饞這口拌麵條!”

“趙叔,早。” 蘇晚笑著應聲,舀起一大勺紅亮誘人的辣白菜,穩穩當當地裝進趙叔自帶的舊飯盒裡,順手又捻了兩根油潤的蘿蔔乾放進去,“天涼了,蘿蔔乾暖胃。”

“哎!好!好!” 老趙樂呵呵地接過,小心地放進車筐。腳踏車鈴鐺叮鈴鈴響著,消失在巷口。

緊接著是捏麵人的吳老頭,拎著個小馬紮顫巍巍走來;隔壁搬了新家卻總繞遠路過來的王大娘;還有磐石園區幾個熟面孔的員工,穿著休閒服,熟門熟路地掏出準備好的零錢,低聲聊著昨晚的球賽或者新買的遊戲,買完鹹菜,自然地跟蘇晚和江嶼打聲招呼“蘇總早,江董早”,便步履匆匆趕去上班。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樣。鹹菜的香氣在清冷的晨風裡固執地瀰漫,混著青石板路微微返潮的土腥氣,成了這條老街最熟悉也最熨帖的晨曲。江嶼沒像以前那樣站在外圍,他搬了個小竹凳,坐在攤子側面稍靠後的位置,手裡拿著把刻刀和一塊木頭,正低頭專注地雕刻著什麼,細碎的木屑落在腳邊。他穿著最普通的灰色棉麻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陽光透過槐樹葉隙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平和得沒有一絲稜角。

偶爾有遊客被這“返璞歸真”的畫面吸引,舉著手機想拍照,不等蘇晚或江嶼開口,排隊的街坊便會有人笑著提醒:“妹子/兄弟,別拍啦!蘇丫頭就想過個安生日子,咱買點鹹菜嚐嚐鮮就行!” 遊客們大多會意,收起手機,好奇地買上一小份,然後被那純粹霸道的味道驚豔,心滿意足地離開。

**“奶奶!奶奶!蘇阿姨在這裡!”**

一聲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寧靜。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像只歡快的小鹿,拉著一位頭髮花白、穿著樸素但整潔的老人,興沖沖地跑過來。老人走得有些慢,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眼神卻清亮有神。

蘇晚看到老人,手上的動作頓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暖融融的笑意:“李奶奶?您怎麼來了?” 這位老人,正是當年那位病中唸叨著想吃“老家味道”蘿蔔乾的小姑娘的奶奶。後來蘇晚才知道,李奶奶的兒子早年意外去世,兒媳改嫁,只剩祖孫倆相依為命。

“蘇丫頭!” 李奶奶佈滿老繭的手緊緊握住蘇晚的手,聲音有些哽咽,“搬了新家,離得遠,可這心裡頭啊,就惦記著你這一口!還有…還有…” 她鬆開手,從隨身帶著的布包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玻璃罐,裡面是醃得金黃透亮的醬黃瓜,散發著清新的瓜香和淡淡的醬香,“老婆子沒啥本事,就這點醃醬瓜的手藝還拿得出手,你…你嚐嚐?”

蘇晚的心像被溫水泡透了,又軟又暖。她鄭重地接過那罐醬瓜,開啟蓋子,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又親切的農家味道,用力點頭:“香!真香!李奶奶,您這手藝,絕了!”

她二話不說,拿起攤子上最大的食品袋,把辣白菜、蘿蔔乾、雪裡蕻每樣都裝了一大勺,塞得滿滿當當,硬是塞到李奶奶手裡:“您拿著!回去跟囡囡慢慢吃!” 李奶奶推辭不過,眼圈更紅了,只是一個勁地說:“好孩子…好孩子…”

這一幕,被巷子口一輛緩緩停下的黑色轎車裡,一雙複雜的眼睛盡收眼底。車裡坐著的,是憔悴了許多的李豔。她不再是那個穿皮草、趾高氣揚的女強人,昂貴的套裝換成了質地普通的羊毛衫,眼神裡曾經的囂張跋扈被一種深重的疲憊和茫然取代。金海資本倒了,她哥哥李國強挪用公款、非法集資的案子板上釘釘,鋃鐺入獄。她雖僥倖脫身,但名下資產幾乎被罰沒殆盡,聲名狼藉,曾經圍繞她的人作鳥獸散。

她鬼使神差地開車來到這裡,遠遠地看著。看著蘇晚被最普通的街坊真誠地簇擁著、感激著;看著江嶼安靜地坐在一旁,像個最尋常的丈夫,專注地雕著木頭,偶爾抬眼看向妻子,那眼神裡的安穩是她從未擁有過,也永遠無法理解的;看著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捧著一罐不值錢的醬瓜,卻換來了蘇晚毫無保留的、沉甸甸的真心。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難以言喻的空洞感攫住了李豔。她曾經以為金錢、權勢、萬眾矚目就是一切,為此不擇手段,最終卻輸得一敗塗地。而眼前這個被她視為對手、甚至恨過的女人,卻牢牢地擁有著她夢寐以求卻永遠得不到的東西——那份紮根於最平凡煙火裡的踏實、自由,以及無數顆真誠相待的心。

她放在車門把手上的手,最終無力地垂下。踩下油門,車子悄無聲息地滑走了,沒有驚動老槐樹下的任何人。或許,她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消化這堂課。

日頭升高,攤子上的鹹菜賣掉了大半。蘇晚剛送走一位老街坊,一個穿著磐石最新款智慧工裝、卻頂著一頭亂糟糟頭髮的年輕男孩風風火火地跑來,是實習生小組的“雞窩頭”小陳。他手裡沒拿手機,也沒提app,反而抱著個扁扁的、用油紙仔細包好的畫框,跑得氣喘吁吁。

“蘇…蘇總!江董!” 小陳把畫框小心翼翼放在攤子空著的一角,獻寶似的拆開油紙,“給…給鹹菜攤的‘鎮攤之寶’!我們…我們小組一起弄的!”

畫框裡,是一幅筆觸細膩溫暖的鋼筆淡彩畫。畫面中央,正是這棵飽經風霜的老槐樹,樹下是蘇晚低頭切菜的側影,專注而寧靜;旁邊稍後,江嶼坐在小竹凳上雕刻著木頭,陽光勾勒著他沉靜的輪廓;排隊的人群裡有熟悉的老趙、吳老頭、王大娘、胖嫂、張叔…甚至還有保潔王阿姨、保安老劉,每個人的神態都栩栩如生,帶著溫暖的笑意。畫面的前景,是蘇晚那雙沾著醬料卻無比干淨、穩定有力的手,正將晶瑩的蘿蔔片裝入玻璃罐。畫的右下角,工整地簽著一排名字,都是當初鼓搗出“鹹菜攤”app的那群實習生。

最引人注目的是畫的上方,用漂亮的字型題著一行字:

**「心之所安,煙火人間。鹹菜攤在處,即是吾鄉。」**

蘇晚靜靜地看著這幅畫,指尖輕輕拂過畫中那些熟悉的笑臉,拂過那行字,眼眶微微發熱。江嶼也放下了刻刀,走過來,目光落在畫上,又落在小陳緊張又期待的臉上,最終,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有心了。”

“應該的!蘇總!” 小陳激動得臉都紅了,“論壇…哦不,大家心裡都記著呢!您這兒,就是咱們磐石人的‘老家’!”

蘇晚把畫框仔細地收好,放在推車最穩妥的地方。她抬頭,看著眼前這群可愛的人,看著身邊沉默卻堅實的伴侶,看著沐浴在晨光裡的老槐樹和青石板路,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澄澈與滿足。

“收攤了。” 蘇晚笑著說。

江嶼自然地起身,開始收拾罈罈罐罐。蘇晚拿起最後剩下的一小罐辣蘿蔔乾,目光掃過人群,最終落在角落裡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校服、正偷偷咽口水的半大男孩身上。男孩手裡緊緊攥著幾個硬幣,眼神渴望又帶著點怯生生的猶豫。

蘇晚走過去,把罐子塞進男孩手裡:“拿著。”

男孩愣住了,手足無措:“阿姨…我…我錢可能不夠…”

“不要錢。” 蘇晚拍拍他的肩,“好好讀書。餓了,就來。”

男孩的眼睛瞬間亮了,用力鞠了一躬,抱著罐子飛快地跑走了,像只終於找到了松果的小松鼠。

三輪車吱呀呀地推著,沿著熟悉的青石板路回家。車上裝著空了大半的罈子,裝著那幅珍貴的畫,裝著沉甸甸的鐵皮錢盒——今天的收入不多不少,剛好夠買新鮮的食材和修補屋頂的幾塊瓦片。蘇晚抱著錢盒子,江嶼推著車,兩人都沒說話,只有車輪碾過石板的輕響。

陽光正好,暖暖地灑在身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融在一起。

巷子深處,小院的門開著。院子裡,當年江嶼親手栽下的那棵石榴樹,早已枝繁葉茂,紅彤彤的石榴像一盞盞小燈籠掛在枝頭。樹下,放著一張舊搖椅,旁邊的小茶几上,擺著一套粗陶茶具。

江嶼把推車停好,走到搖椅旁。他拿起剛才一直雕刻的那塊木頭——已經成型了,是一個小巧玲瓏、惟妙惟肖的鹹菜罈子,壇身上細細地刻著四個字:「一生二人」。

他把這個小小的木雕罈子,輕輕放在了粗陶茶盤的旁邊。

蘇晚走過來,拿起那個小木壇,指尖摩挲著那四個字,嘴角彎起溫柔的笑意。她沒看手機上可能存在的、關於晚嶼資本如何以雷霆之勢整合了全球食品溯源鏈、如何將“磐石標準”寫入國際條例的新聞推送,也沒看磐石科技股價又創了怎樣的新高。

她只看眼前。

看院子裡生機勃勃的菜畦,看掛滿枝頭的石榴,看小木桌上冒著熱氣的粗茶,看身邊這個繫上圍裙、走向廚房準備生火做飯的男人。

炊煙裊裊升起,混著飯菜的香氣,瀰漫在小院上空。遠處,城市的高樓大廈在夕陽下閃爍著金光,勾勒出一個龐大商業帝國的輪廓。而這裡,老槐樹蔭庇的小巷深處,只有人間最尋常也最珍貴的煙火氣,在安靜地燃燒。

蘇晚在搖椅上坐下,拿起那個小小的木雕鹹菜罈子,放在掌心。溫潤的木紋貼著面板,傳遞著一種踏實的暖意。她微微晃動搖椅,閉上眼睛,聽著廚房裡傳來鍋鏟碰撞的清脆聲響,聽著江嶼低沉地哼著一支不成調的曲子。

風拂過石榴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溫柔的嘆息,也像滿足的喟嘆。

她的帝國,不在那金光閃耀的摩天大樓裡。

她的帝國,就在這炊煙升起的地方,在這方寸之間,在這顆安穩跳動的心房裡。

堅不可摧,歷久彌新。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