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藍色的光像凝固的潮水,瞬間吞沒了林七。沒有墜落的失重感,只有刺骨的寒冷穿透皮肉,直抵骨髓。他抱著葉清瑤冰晶化的身體砸在堅硬的地面上,撞擊聲在死寂中異常沉悶。斷腿的劇痛被這極致的低溫麻痺了大半,只剩下一種遲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掙扎著抬起頭,血紅的眼珠被眼前的景象凍結。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冰窟。穹頂高遠,覆蓋著厚厚的、散發著幽藍微光的冰層,如同倒扣的冰晶蒼穹。四壁光滑如鏡,同樣是那種深邃的冰藍,內部凍結著無數細小的氣泡和絮狀冰晶,折射著穹頂透下的微光,讓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片朦朧、死寂的冰藍光暈中。
空氣冰冷乾燥,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刮擦肺管的刺痛。絕對的寂靜,只有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冰壁間撞出微弱的迴響。
他猛地低頭看向懷中的葉清瑤。
她的身體幾乎完全變成了冰晶!
面板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毫無血色的冰藍,如同最純淨的水晶雕琢而成。面板下纖細的血管清晰可見,但裡面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一種極其緩慢,如同粘稠冰漿般的冰藍色光流,她的長髮凝結著細小的冰珠,貼在冰雕般的臉頰上。雙眼緊閉,長睫毛上掛著冰霜,如同沉睡在冰棺中的精靈。
冰冷,僵硬,毫無生氣。
只有胸口那點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證明這具冰晶軀殼深處,還有一絲殘存的生命之火在艱難地跳動。
“清瑤……”林七嘶啞的聲音在冰窟裡顯得格外微弱。他顫抖的手指撫上她冰冷的臉頰,觸感堅硬光滑,如同觸控真正的寒冰。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和絕望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她還活著嗎?還是已經變成了一尊冰雕?
他血紅的眼珠子死死釘在她左邊太陽穴的位置。那裡那粒嵌入巨門凹槽的冰藍硬物消失了,只留下一個米粒大小的光滑凹痕,凹痕周圍的面板與其他地方的冰藍不同,呈現出一種更加深邃凝練的幽藍,彷彿那裡是所有冰晶化的源頭。
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那幽藍的凹痕邊緣,極其細微的如同蛛網般的暗金色紋路,正極其緩慢地、頑強地向四周冰藍色的面板蔓延,如同某種頑固的鏽蝕,正在試圖汙染這片新生的冰晶。
鑰匙沒了。門關上了,他們被困在了這個冰晶墳墓裡!
林七猛地抬頭,望向他們墜落進來的方向。頭頂的冰藍色穹頂光滑如鏡,沒有任何入口的痕跡,那扇巨大的暗青色金屬門彷彿從未存在過,只有冰冷的冰壁,沉默地反射著幽藍的微光,退路徹底斷絕!
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冰窟本身,瞬間將他淹沒。他抱著葉清瑤冰晶化的身體,癱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斷腿的麻木和後背灼傷的劇痛在低溫下變得遲鈍,但意識卻異常清醒地感受著這份絕望。
不能死在這裡。
這個念頭像燒紅的鐵釺,猛地刺穿了他凍僵的神經。他血紅的眼珠子在冰窟裡瘋狂掃視。冰壁光滑,穹頂高遠,似乎沒有任何出口。但空氣在流動,那股冰冷的、乾燥的氣流正源源不斷地從冰窟深處某個方向吹拂而來。
有風!就有通道!
他掙扎著,用那條還能使點勁的胳膊,拖著葉清瑤冰晶化的沉重身體,一點一點朝著氣流吹來的方向挪動!
葉清瑤的身體比他想象中更沉。冰晶化的軀體失去了活人的柔軟和韌性,僵硬而沉重,每一次拖拽都異常費力。冰晶表面異常光滑,好幾次差點從他懷裡滑脫。他只能更緊地箍住她冰冷的腰身,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冰窟地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如同霜雪般的冰晶粉末,踩上去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他拖著斷腿,在冰面上犁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深痕。
挪動了不知多久,冰窟的盡頭豁然開闊,前方不再是封閉的冰壁,而是一個更加巨大的冰洞。
冰洞的規模遠超之前,如同一個被遺忘的冰晶殿堂。洞頂更高,垂掛著無數巨大的、形態各異的冰稜和冰筍,如同倒懸的利劍叢林。地面也不再平坦,佈滿了高低起伏的冰丘和深邃的冰裂隙。冰藍色的微光在這裡更加明亮,折射在無數冰晶表面,形成一片迷離夢幻卻又死寂冰冷的光之海洋。
而更讓林七瞳孔收縮的是,在這片冰晶殿堂的中央區域,竟然散落著東西,不是冰稜,也不是天然冰晶,是殘骸!
巨大的、扭曲的、如同被巨力撕扯過的金屬構件,鏽跡斑斑,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冰層,但依舊能看出猙獰的斷裂口和撞擊凹痕。一些構件半埋在冰層裡,只露出扭曲的一角。
還有一些相對完整的,但同樣被厚厚冰層包裹的東西。
林七拖著葉清瑤,艱難地挪到一處較高的冰丘上。血紅的眼珠子死死盯向那些被冰封的輪廓。
那是某種巨大載具的殘骸,一輛被徹底冰封的重型履帶裝甲車!車身傾斜,大半被埋入冰層,炮塔扭曲變形,長長的炮管斷成兩截,斷口處凝結著厚厚的冰凌。
更遠處似乎還有一架同樣被冰層完全包裹的飛行器殘骸,機翼折斷,機身扭曲,如同被凍結在時空中的鋼鐵巨鳥。
這些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林七的心頭掀起驚濤駭浪。他猛地抬頭,望向冰窟穹頂那幽藍的冰層。冰層深處似乎凍結著更多模糊的陰影,像是建築的殘垣斷壁,甚至一些形態扭曲的巨大骨架。
這裡不是一個天然冰窟!而是一個被冰封的戰場!或者墳場!
就在這時——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顫,猛地從他懷中葉清瑤冰晶化的身體深處傳了出來。
緊接著,她那緊閉的冰藍色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冰晶覆蓋的長睫毛抖落了幾粒細小的冰晶碎屑。
葉清瑤冰晶軀體的震顫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冰窟死寂。林七血紅的眼珠猛地盯在她臉上。那冰藍的長睫毛抖落細碎冰晶,緊閉的眼皮下似乎有東西在劇烈滾動。
“清瑤?”他嘶啞低喚,聲音在空曠冰窟撞出微弱迴響。沒有回應。只有那細微震顫持續著,如同冰層下被封凍的暗流。
他不再耽擱,拖著那條麻木的斷腿,用還能使力的胳膊死死箍住她冰晶腰身,朝著震顫感最強烈的方向——冰窟深處那片散落著金屬殘骸的區域——艱難挪去。冰晶軀體沉重冰冷,每一次拖拽都耗盡力氣。斷腿在光滑冰面上刮擦,留下斷續的暗紅痕跡。
冰晶殿堂的寒氣更重。巨大的冰稜如同倒懸的巨劍,在幽藍微光中投下森然陰影。散落的裝甲車殘骸半埋在冰層裡,扭曲的炮管斷口凝結著厚厚的冰凌。更遠處那架飛行器殘骸如同被巨手捏碎的鋼鐵飛鳥,機翼折斷,深陷在冰丘之中。
震顫的源頭似乎就在那架飛行器殘骸附近。
林七喘著粗氣,額角冷汗混著血水凍成冰碴。他繞過一處隆起的冰丘,眼前豁然出現一片相對平坦的冰面。冰面中央,赫然凍結著一塊扭曲變形的金屬板,金屬板像是被巨力撕裂的裝甲碎片,邊緣翻卷,鏽跡被冰層覆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藍黑色。而在金屬板下方冰層深處,似乎凍結著一個相對完整的東西。
一個金屬箱!
箱子不大,約莫半人高,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冰層,但依舊能看出方正的輪廓和稜角。材質似乎是某種合金,在冰層下反射著幽暗的冷光。箱子一角,冰層相對薄弱的地方,隱約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徽記烙印!
徽記形狀像是一隻被利爪撕裂的鐵鳥。
林七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徽記他見過,在沉船墳場那個拾荒者的胸甲殘片上,那隻折斷翅膀的鐵鳥。
這裡和外面有關聯?
懷中的葉清瑤身體猛地一震,震顫陡然加劇,冰晶化的面板下,那些緩慢流淌的冰藍光流瞬間變得紊亂、湍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河,她太陽穴處那個幽藍的凹痕邊緣,那些細微的暗金紋路如同被驚醒的毒蛇,猛地加速了蔓延,暗金與冰藍在她慘白的面板下瘋狂交織、衝突。
“呃……”一聲極其壓抑、彷彿從凍僵的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痛哼,從葉清瑤緊咬的牙關中逸出,她冰晶覆蓋的臉頰痛苦地扭曲了一下。
林七駭然!他下意識地想停下腳步,遠離那個箱子。但葉清瑤身體的震顫和痛苦反應,卻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他,震顫的源頭就是那個箱子!
他血紅的眼珠子死死釘在冰層下那個模糊的金屬箱輪廓上。箱子裡面有什麼?為什麼會對葉清瑤產生如此劇烈的反應?
就在這時——
嗡!
一股遠比葉清瑤身體震顫更加深沉更加宏大的震動,猛地從冰窟極深極深的地底傳了上來!
整個冰晶殿堂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冰層斷裂聲,如同萬鈞雷霆瞬間炸響,林七腳下堅固的冰面,如同脆弱的玻璃猛地崩裂開無數蛛網般的巨大裂縫。
裂縫深不見底,散發著刺骨的寒氣!
更恐怖的是,頭頂那無數倒懸的巨大冰稜和冰筍在劇烈的震動中,如同被斬斷了根基的利劍,開始瘋狂地崩落砸下。
轟!轟!轟——
一根水桶粗細的巨大冰稜,如墜落的天罰之矛,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砸在林七剛才站立位置後方不到三尺的冰面上!
噗!
林七悶哼一聲,後背被尖銳的冰屑劃開數道血口,斷腿處傳來骨頭再次錯位的劇痛,他抱著葉清瑤,身體被巨大的衝擊波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摔在佈滿裂縫的冰面上,滑出數丈遠。
懷中的葉清瑤身體震顫得更加劇烈,冰晶化的面板表面竟然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紋,裂紋內部冰藍色的光流宛如沸騰的岩漿瘋狂湧動,她太陽穴凹痕邊緣的暗金紋路如活物般,沿著裂紋急速蔓延,試圖汙染那些湧動的冰藍光流。
“清瑤!”林七目眥欲裂,他掙扎著爬起,不顧後背的劇痛和斷腿的麻木,死死抱住她,試圖用身體擋住不斷砸落的冰稜碎塊。
轟!又一根稍小的冰稜砸在不遠處,冰面再次塌陷,裂縫如同貪婪的巨口,朝著他們蔓延。
不能待在這裡!
林七血紅的眼珠子掃過四周。頭頂是冰稜暴雨,腳下是不斷崩裂的冰淵。唯一的相對安全的區域,似乎只有那塊凍結著金屬箱的冰面。那塊冰面位於一處相對凹陷的區域,上方沒有巨大的懸冰,而且冰層似乎異常厚實,剛才的劇烈震動似乎並未讓那裡產生明顯的裂縫。
賭了!
林七喉嚨裡炸出嘶吼,他拖著葉清瑤,用那條還能動的腿死命蹬地,朝著那塊凹陷的冰面亡命撲去,每一次跳躍都避開腳下蔓延的裂縫,每一次落地都震得斷腿處傳來鑽心的劇痛。
冰稜如同死神的鐮刀,擦著他的頭皮和後背呼嘯而過,尖銳的冰屑在他身上劃開更多血口,他不管,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衝到那塊冰面!
終於,他連滾帶爬地撲進了那塊凹陷區域,身體重重砸在厚實的冰面上,他死死將葉清瑤護在身下,蜷縮起身體,用後背迎向不斷砸落的冰屑和碎塊。
轟隆聲和冰層斷裂聲如同末日交響,持續了不知多久,才漸漸平息。
林七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碴和血腥味。他抬起頭,冰窟裡煙塵瀰漫,冰藍色的微光在冰塵中搖曳。頭頂懸冰少了許多,但依舊猙獰。腳下冰面佈滿裂紋,但幸運的是,他們所在的這塊凹陷區域冰層確實異常堅固,並未崩塌。
他低頭看向懷中的葉清瑤。
震顫停止了。她冰晶化的身體表面,那些細微的裂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彌合,裂紋內部沸騰的冰藍光流也逐漸平復,重新變得緩慢而穩定。
更讓他心驚的是,她太陽穴凹痕邊緣那些瘋狂蔓延的暗金紋路,此刻竟然如同被凍結般停滯了,甚至有一絲絲極其微弱的退縮跡象。
那個箱子!
林七猛地扭頭,血紅的眼珠子死死釘在近在咫尺的冰層下——那個被厚厚冰層包裹的金屬箱。
箱子離他不到三步遠,幽暗的合金表面在冰層下反射著冷光。那個模糊的撕裂鐵鳥徽記,在冰層扭曲下顯得更加猙獰。
是它!剛才葉清瑤身體的異變和此刻的平復,絕對和這個箱子有關!
林七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將葉清瑤平放在相對平整的冰面上。她依舊昏迷,冰晶軀體冰冷僵硬,但呼吸似乎比剛才平穩了一絲,太陽穴處的暗金紋路也停止了蔓延。
他不再猶豫。拖著斷腿,爬到那塊凍結著箱子的冰面邊緣。冰層極厚,足有尺許。他伸出沾滿血汙和冰屑的手,用力按在冰面上。
刺骨的寒意瞬間透入骨髓。
他需要工具。
目光掃過四周。碎裂的冰稜散落一地。他撿起一塊邊緣相對鋒利的、手臂粗細的冰稜斷塊。入手冰冷沉重,像一塊巨大的寒冰匕首。
就是它!
林七咬著牙,腮幫子鼓起稜子。他雙手握住冰稜斷塊粗糙的末端,用盡全身力氣,將鋒利的尖端狠狠鑿向覆蓋在金屬箱表面的厚厚冰層!
鐺!
冰屑飛濺!堅硬的冰稜斷塊撞擊在冰層上,發出沉悶的金石交擊聲,冰層表面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白點。
太硬了!
林七虎口震得發麻。他不管,再次舉起冰稜,用更狠的力道,更快的速度,瘋狂地鑿擊同一個位置。
鐺!鐺!鐺——
沉悶的撞擊聲在空曠的冰窟裡迴盪。冰屑如同白色的粉塵,不斷濺起。冰層表面那個白點逐漸擴大,變成一個小坑,冰粉簌簌落下。
汗水混著血水從他額頭滾落,在冰面上凍成紅色的冰珠。斷腿的劇痛和後背的傷口被劇烈的動作牽扯,疼得他眼前陣陣發黑。但他不管,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鑿開它!
不知鑿了多少下。冰稜斷塊的尖端早已崩裂,他的雙臂痠麻得幾乎失去知覺。覆蓋箱子的冰層,終於被他鑿出了一個碗口大小的深坑!坑底,幽暗的金屬箱表面觸手可及!
林七喘著粗氣,丟開幾乎報廢的冰稜。他伸出凍得通紅、佈滿血口的手指,顫抖著探入冰坑深處,指尖終於觸碰到了冰冷堅硬的金屬箱表面,入手一片刺骨的冰涼,帶著金屬特有的質感。
他血紅的眼珠子死死盯著冰坑深處那幽暗的金屬表面。手指在冰冷的金屬上摸索著。箱體表面似乎沒有鎖釦,或者鎖釦被凍結在冰層裡了。
他咬著牙,手指摳住冰坑邊緣,用盡最後力氣,試圖將那塊被他鑿鬆動的冰塊硬掰下來。
咔嚓!
一聲脆響,冰塊被他硬生生掰裂,一大塊厚冰連著底下凍結的金屬箱一角,被他強行扯了下來。
冰層被撕開了一個更大的豁口,金屬箱一角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而就在那暴露出的金屬箱一角,一個巴掌大小的暗紅色金屬面板赫然鑲嵌在箱體上。
面板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但依舊能看清上面幾個極其微小的按鈕和一個黯淡無光的微型螢幕,更關鍵的是,面板下方箱體上,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裡,赫然插著一張沾滿冰晶的黑色金屬卡片,卡片邊緣磨損嚴重,但表面似乎刻印著某種極其複雜的電路紋路。
林七的心臟狠狠撞了一下胸口,血紅的眼珠子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
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