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像一塊巨大的、凝固的血痂,黏在西天。
蒼藍武校那冰冷厚重的金屬後門在血色中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門上的拳印劍痕如同嘲諷的標記。此刻,這門將李天,一個微不足道的煉皮境武者,像垃圾一樣吐了出來。
他拖著一條被“切磋”留下的跛腿,每一步都牽扯著肌肉的鈍痛。洗得發白的校服打著補丁,背上癟塌的帆布包是他全部家當:幾件舊衣,一本翻爛的《基礎氣血導引術》,一本記錄著卑微努力的練功筆記。
他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狹長的影子,不敢看四周。後門通道狹窄,卻彷彿一條鋪滿荊棘的恥辱之路。他能清晰感覺到無數道目光黏在背上——冷漠、輕蔑、甚至帶著扭曲的快意。細碎的低語像毒針扎進耳朵:
“就他?給馮雪當擋箭牌的廢物?”
“煉皮三年都沒突破,還敢得罪張少?”
“偷淬體丹?膽子真肥,活該開除!”
“武考?呵,沒戲了……”
“張少的人在後巷等著呢……”
那些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刺耳。李天的拳頭在身側攥緊,指甲深陷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他猛地停下,豁然抬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二樓走廊。張龍的頭號狗腿王浩正咧著嘴,惡意毫不掩飾。
“王浩!張龍!”李天的聲音嘶啞,“你們居然陷害我!……”
“證據呢?張少親眼看見你鬼鬼祟祟!”另一人尖聲幫腔。
血氣衝上李天頭頂,太陽穴狂跳。他想吼出張龍的威脅,想說出訓練場的暗算,想質問憑什麼顛倒黑白!但所有話語都被那塊名為“權勢”的巨石死死壓回喉嚨。
他只是個沒背景、沒天賦、快沒明天的孤兒。他的辯解,在張龍和他副校長父親一手遮天的武校裡,蒼白如廢紙。
“滾吧,廢物!”王浩不耐煩地揮手,“校長令簽發了,還賴著?等著再被‘切磋’?限你十分鐘,滾出蒼藍!別髒了地方!”那個“滾”字帶著濃重的唾棄,狠狠砸在李天的尊嚴上。
最後的辯解被徹底堵死。李天渾身一顫,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心臟,比憤怒更沉重窒息。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片給予他無盡屈辱的校舍,猛地低頭,咬著牙,拖著傷腿,踉蹌著衝出了那道象徵武道起點、如今卻將他無情驅逐的冰冷後門。
沉重的“嘎吱”聲在身後響起,門合攏了,也關上了他人生中唯一的光。
門後,是一條狹窄、幽深、終年不見陽光的後巷。牆壁斑駁溼滑,瀰漫著黴爛與垃圾的臭味。夕陽的殘光勉強擠進巷口,在地面投下病態的橘紅,襯得深處更加黑暗,如同巨口。
李天只想快點穿過這令人窒息的巷子。就在他接近光暈邊緣時,巷子深處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聲。
嗒…嗒…嗒…
李天身體瞬間僵住,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心臟像被冰手攥住。他猛地抬頭。
幾道高大身影堵死了前路。為首者魁梧,穿著價值不菲的暗紋勁裝,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獰笑,眼神如毒刀。
張龍!
他身後四個彪悍跟班一字排開,臉上是殘忍的戲謔。巷尾腳步聲響起,退路也被封死。冰冷的殺意和惡意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狹窄的空間。
“喲,李大學員?”張龍拖著長腔,聲音在巷壁間迴盪,“被掃地出門了?嘖,這大包小包的,真讓人心疼。”他踱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在李天的神經上。
李天血液衝頂又瞬間冰涼。他想後退,背脊撞上溼滑的牆壁。他下意識將帆布包緊抱胸前,聲音變調:“張龍!你想幹什麼?學校外面你敢……”
“學校外面?”張龍爆發誇張大笑,“踩死一隻螞蟻,需要挑地方嗎?”笑聲驟停,只剩刻骨陰狠:“馮雪…也是你能靠近的?擋箭牌是抬舉你!敢礙老子的眼?”他猛地跨前一步,壓迫感撲面,“上午在教務處,骨頭挺硬?還敢頂嘴?”
“我沒!”李天嘶吼,屈辱與恐懼讓他明知無用也要反抗,“是馮雪叫我幫忙拿東西……”
“閉嘴!”張龍暴喝打斷,戾氣暴漲!
話音未落,戴著精鋼護指套的拳頭,裹挾尖銳惡風,撕裂空氣,狠狠搗向李天面門!拳速快得在昏暗光線下只留下一道模糊青影——煉筋境氣血催動的標誌!
太快!李天煉皮境初階的本能只讓他偏頭縮肩,倉促提起帆布包抵擋。
“砰!”
悶響如錘。帆布包被巨力砸中,硬殼筆記封面應聲碎裂!衝擊力透布砸胸!
“呃啊!”李天如遭重錘,眼前一黑,劇痛炸開,踉蹌著撞上冰冷磚牆。喉頭腥甜,嘴角溢位血線。
“廢物!”張龍獰笑再進,右腿如鋼鞭呼嘯,狠掃李天左腰肋!
李天瞳孔驟縮,雙手本能交叉下壓,微薄氣血湧向雙臂腰肋皮膜。
“啪!”
腿臂交擊!雙臂瞬間麻木!沛然巨力穿透可憐防禦灌入體內!
“咔嚓!”
清晰的骨裂脆響從左肋下傳出!
“呃——!”李天發出慘嚎,身體如破麻袋被抽飛,橫撞對面牆壁,軟軟滑落蜷縮在汙水裡。左肋劇痛如燒紅鋼針攪動,每一次呼吸都撕裂般痛苦,眼前發黑窒息。
“龍哥威武!”“廢了他!”跟班們興奮叫囂。
“才開始呢!”張龍眼中暴虐閃爍,走向蜷縮的李天,“給我‘伺候’好!讓他記到下輩子,離不該碰的人遠點!”
四個跟班獰笑著圍上。陰影徹底吞噬李天眼中最後殘陽。
雨點般的拳腳,裹挾煉皮境力量,瘋狂傾瀉!
砰!肩胛骨呻吟。
咚!腳尖踹腹,血沫噴出。
啪!鞋底踩踏手臂。
咔嚓!又一聲骨裂。
李天蜷縮著,手臂死死護頭。身體在汙水裡翻滾抽搐,每一次重擊都帶來壓抑悶哼。校服撕裂,青紫腫脹的面板佈滿血痕。溫熱液體模糊視線,不知是汗是血是淚。
痛!無休無止、深入骨髓、撕裂靈魂的劇痛!從皮肉到筋骨再到內腑,全身都在尖叫哀嚎!每一次呼吸是吞刀子,每一次心跳牽扯全身傷口。冰冷的絕望比劇痛更甚,灌滿胸腔,淹沒意識。
‘武考……’微弱念頭在痛苦黑暗中搖曳,‘馮雪……媽媽……孤兒院……’破碎畫面閃過:冰冷床鋪,省下的饅頭,笨拙揮拳,馮雪歉意的匆匆一瞥……最終被黑暗絕望徹底吞噬。‘結束了……就這樣……’
護頭的雙臂無力滑落,軟軟攤在汙水中。身體不再抽搐,只剩瀕死般的微顫。血水混著泥汙,在身下洇開暗紅。
“停!”張龍饜足的聲音響起。
拳腳驟停。巷裡只剩李天拉風箱般艱難痛苦的喘息。
張龍踱步上前,鋥亮皮靴踩在汙水裡。他居高臨下看著爛泥般的李天,嘴角殘忍勾起。彎下腰,兩根手指粗暴捏住李天下巴,強迫那張血汙腫脹的臉抬起。
李天腫脹的眼皮艱難掀開一絲縫隙,渙散的瞳孔倒映著張龍扭曲快意的臉。
“看清楚了嗎?廢物。”張龍聲音冰冷,“得罪我的下場。蒼藍城,沒你立足之地。”手指用力,指甲幾乎嵌進皮肉,“別再讓我看見你。否則……”他湊近,熱氣噴在臉上,帶著血腥惡意,“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你像死狗爬出蒼藍為止!明白?”
他嫌惡地鬆手,彷彿甩掉穢物。抬起腳,帶著刻意的侮辱和毀滅,重重踏在汙水裡那副早已碎裂的廉價眼鏡上。
“咔嚓!”鏡片徹底粉碎。
張龍看也沒看地上的人形,像碾死蟲子。隨意揮手:“走,別沾晦氣。”他帶著勝利姿態和爪牙,大搖大擺消失在巷子另一端的黑暗裡。
巷子死寂。
冰冷汙水浸透衣服,寒意刺骨。全身劇痛如燒紅烙鐵炙烤殘存神經。每一次心跳沉重欲碎胸膛,每一次微弱呼吸牽扯斷骨,帶來窒息銳痛。冰冷、黑暗、劇痛……無形巨網將他死死纏裹,拖向深淵。
一個同樣名為“李天”,蒼白麻木、被生活重擔壓垮、在連續加班後倒下的身影……
這些陌生的、帶著金屬冰冷感和巨大絕望的畫面,與地上身體殘存的、屬於武校棄子李天的痛苦記憶碎片(孤兒院寒冷、練功笨拙、欺凌屈辱、武考渺茫期盼)猛烈碰撞、交織、撕扯!如同兩股狂暴電流在狹小容器裡瘋狂對沖!
“呃……啊……”地上身體喉嚨深處發出微弱卻極致痛苦的嘶啞呻吟。原本渙散的瞳孔在腫脹眼皮下劇烈收縮擴散,如同壞掉的燈泡在瘋狂閃爍。
劇痛!不僅是身體被徹底打碎的劇痛!更是靈魂被強行撕裂、異物粗暴塞入、兩種截然不同人生軌跡與絕望互相碾壓的、源自意識底層的毀滅性劇痛!
‘這……是什麼……?’
‘我不是……倒下了嗎……在辦公室……’
‘骨頭……斷了……好痛……’
‘報表……還沒做完……’
‘張龍……馮雪……武考……’
‘加班……房貸……’
無數混亂念頭記憶碎片如沸騰鋼水,在瀕臨崩潰腦海中瘋狂翻滾炸裂!
在這靈魂撕扯劇痛與意識混亂的風暴中心,一個清晰荒謬、帶著無盡茫然與冰冷自嘲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黑暗,猛地定格:
‘穿越?……剛來……就要……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