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二年，於烈陽之下，暴曬了數月的昆羅，在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裡，開啟了厚重的城門，南楚叛軍的血水，染紅了甬道，連空氣中，都是黏膩的腥氣。

裴恆玉站在漢白玉石階上，手中的聖皇劍，還在滴血。

他拿出錦帕，輕輕擦拭。

自孟春出兵，不過三月，登基不足一年的裴恆玉，就攻下了南楚首都昆羅，平定了由偽王宇文素髮起的叛亂，說不狂傲，是假的！

裴恆玉的目光，掃過成王殿前石柱上，被烈陽曬熱的蛇紋圖騰，問身旁的近衛，“安明，你知道南楚重寶麼？”

“南楚地處西南，多金玉，”九尺高的近衛首領安明，站得筆直，回道，“聽說南楚工匠製作的金玉之器，美輪美奐，天下女子，莫不以得到一、二為榮。”

“哈哈哈……”裴恆玉朗聲大笑，抬步向前，“膚淺了不是？”

剛滅了南楚，皇帝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帶著恣意的張揚，他道，“南楚的確富庶多金，但在這裡，最負盛名的珍寶，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

裴恆玉說到這兒，刻意賣了個關子，他等安明追著問。

然而，生性木訥的安明，根本沒有看出皇帝的小心思，呆板的面上，沒有一絲急切的表情。

裴恆玉瞬間歇了興致，賭氣似的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二人一前一後，走過成王殿，突然，前面的裴恆玉，頓住了腳步，彎腰猛力扯掉頭盔，烏髮盡散，剛剛還意氣風發的皇帝，此刻死命一般，抱住了頭顱。

“陛下？”安明發覺不對勁兒，搶步上前，去扶裴恆玉。

劇烈的疼痛，在裴恆玉腦中炸裂開，彷彿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食顱骨，他疼得答不出話，周身被冷汗浸溼，幾欲摔倒。

安明疾步上前，左手劍尖兒撐地，右手托住了裴恆玉搖搖欲墜的身子，急切道，“陛下？可是哪裡不適？屬下為您叫軍醫？”

裴恆玉唇間青紫，牙關緊咬，發不出半點兒聲響，豆大的汗珠順著兩鬢滑下，滴在青石磚板上，轉瞬不見。

抓著頭的指甲，嵌到了肉裡，在髮間，撓出了紅痕。

排山倒海的疼痛，在裴恆玉腦中，橫衝直撞，兩世的記憶，混雜在一起，青黑的髮絲，在疼痛裡，寸寸染白，莫名的悲傷，堵在胸口，無處發洩……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安明半抱著裴恆玉，在看見他家陛下的滿頭烏髮，於幾個呼吸間，白如霜雪，嚇得遍體生寒。

安明把詢問的話，吞在了喉間，回頭就要去喊跟在後面的御林衛，突然，手腕一緊，被人猛然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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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朕沒事。”裴恆玉咬牙道，“不用傳軍醫。”

“那，”安明不敢違逆，只得道，“陛下……先······先緩緩？”

裴恆玉微微頷首，他赤紅的雙眼，逐漸恢復清明，空蕩蕩的丹田，再度被真氣充滿，冰冷了數月的手腳，重又回溫……

朕……又回來了！

沒有了第二世重生歸來時的那種興奮，裴恆玉的心中，只餘一片蒼涼。

剛剛那撕裂般的疼痛，逐漸褪去，裴恆玉動了動手指，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還攥著侍衛的手腕。

裴恆玉陡然鬆開，踉蹌了半步，靠在了橋邊的石獸上，安明急急上前，又將皇上扶住，“陛下？”

安明又試探性的叫了一聲，眼睛盯著那突然變白的雪發，不知如何是好。

裴恆玉悄悄調動內力，確認自己可以完全掌控身體後，不著痕跡的推開安明，沉聲道，“朕沒事！”

烈陽當空，暑熱如火，在南楚特有的山茶花兒的芬芳裡，裴恆玉的記憶，逐漸清晰！

裴恆玉的腳下，是金水橋，身後是成王殿，向前是南楚王的後宮。

過了金水橋向東，是月華宮，住著那位名滿天下的月華公主——宇文霜月。

第一世，裴恆玉攻下南楚，大破昆羅城後，第一件事，就是衝入宮禁，尋到了這位月華公主。

裴恆玉原本只是想，一睹這位名動天下之人的芳容，誰知，卻被她的美色所迷，在她的刻意挑唆之下，在五年的時間裡，與宮中的淑妃，鬥得兩敗俱傷。

而宇文霜月，卻趁機暗中收攏舊部，培植勢力，引宇文君安入皇宮，將他刺死在龍座之上！

往事不堪回首，裴恆玉望著烈陽裡，熠熠生輝的宮牆，清冷的面上，沒有一絲波瀾。

他撿起跌落在地的頭盔，扔給安明，抬步向月華宮走去。

安明跟在皇帝身後，眼珠兒一錯不錯的盯著裴恆玉霜染一般的白髮，想起民間傳言，華髮早生，壽數無常，心中焦急。

“等等我，哎，人皇，你等等我……”

裴恆玉走了半日，身後隱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裴恆玉一下子就聽出來，是那條傻龍！

黑臉判官回地府前，把化形了的銀紋團龍，點化成了一條巴掌大的小白龍。

它叫嚷不休，裴恆玉瞟了一眼安明，見自己的侍衛首領，毫無反應，猜測除了自己，別人看不到，也聽不到這個小東西。

“判官說了，讓本座跟著你，助你拯救蒼生。”

裴恆玉不答，小白龍繼續道，“判官大人，還是不錯的，他賜了本座半身法力，尋常人看不到本座，關鍵時刻，能護你性命！”

裴恆玉不搭理它，前面就是月華宮，他得先把宇文君安找出來，放到眼皮子底下。

黑臉判官說，打不過宇文君安是他的宿命，哪怕不做朋友，也不能結仇！

不過，他在重生之前，剛滅了南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