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謝奐便策馬回城了。他昨天告了一天的假,今天卻還是要去羽林衛當值的。
謝梧也沒有閒著,謝奐前腳剛走,她便後腳也跟著進城了。
錦衣衛北鎮撫司,謝梧剛下馬車,已經有人在門口等著了。看到謝梧連忙迎了上來,“陵光公子,您可算來了。”
謝梧含笑道:“高千戶?怎麼敢勞煩您親自在此等候?”
高千戶苦著臉道:“這算什麼?公子若是再不來,我都要親自去楊柳巷請了。”
聞言謝梧臉上的笑容肅然了幾分,正色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高千戶嘆氣道:“那位莊公子,昨晚在獄中險些自縊了。”
謝梧臉色也變了變,高千戶攤手道:“這可不是咱們看管不利,咱也沒對他用刑,誰知道他好端端地怎麼就想不開?大半夜的,用腰帶將自己掛在了牢房的欄杆上。”
謝梧道:“莊公子可有事?沈大人讓人傳話給在下,可是在下能幫得上什麼忙?”高千戶看看四周,低聲道:“這莊公子來歷不凡,低調一些咱們還能替他擋一擋。他這麼一搞,御馬監那邊立刻就上報了。宮裡已經聽說了這事兒,一會兒東廠就要來提人入宮了。咱們大人說,公子若是不想那位莊公子死在宮裡,最好勸勸他。宮裡那位……這幾天心情不大好。”
謝梧連忙點頭道:“還請高千戶替我謝過沈大人。”
高千戶笑道:“公子和咱們大人既然是朋友,就不必說這些。咱們這就進去吧,別一會兒撞上東廠的人。”
高千戶親自帶著謝梧,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詔獄。
詔獄裡跟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不同,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陰暗潮溼的味道,讓人隱隱覺得有些想要嘔吐。
莊融陽被關在一個四面無窗的單獨牢房裡,為了防止他撞牆,還將他用繩子捆了起來。
謝梧打量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青年,好奇道:“你們不怕他咬舌自殺嗎?”
高千戶嘿嘿一笑道:“公子恐怕不知道,咬舌自殺這個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確實,沒有絕對狠心和死志的人,還真做不到這一點。
高千戶道:“公子和他聊聊吧,在下就在外面,時間不多了。這位莊公子……著實有些倔脾氣,公子就當是盡人事吧。”
謝梧含笑謝過,看著他出去關上了門,才走到莊融陽旁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融陽公子,我們又見面了。”謝梧微笑道。
莊融陽眼神渙散,好一會兒目光的焦點才落到她身上。
謝梧扶他坐起身來,又從旁邊的桌上倒了一杯水遞到他嘴邊。
莊融陽已經很久沒有喝水了,遲疑了一下還是低頭喝了兩口。
謝梧將水杯放回桌上,在桌邊坐了下來,道:“莊公子,你這是不想活了?”莊融陽動了動唇角,低著頭沉默不語。
謝梧道:“人各有志,你若是真不想活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融陽公子要死也不能連累別人吧?樵隱先生含辛茹苦地將你養大也不容易,你這樣恩將仇報……有些不太厚道吧?”
莊融陽忍不住瞪了謝梧一眼,顯然是沒想到眼前的少年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
“您還記得您是為什麼被抓進來的嗎?”謝梧打量著他道:“涉嫌圖謀刺殺聖上,一旦坐實了這個罪名,這是要抄家滅族的大罪。這幾天詔獄裡抬出去了幾個?公子以為他們自己一死了之就算完了嗎?可知道他們的家人又是什麼下場?”
莊融陽聲音沙啞地道:“我死、就是為了保全……祖父。”
謝梧挑眉,道:“你確定,你死了樵隱先生就能置身事外?公子即便對京城的官場不熟悉,總也還是聽樵隱先生說起過一些的吧。死人是說不了話的,到時候別人想說什麼,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樵隱先生名滿天下,確實有不少人會保他。但同樣的,也有很多人想要害他。”謝梧道:“不然當年他是為何離開京城的?公子攪入這樣的大事中,不想著為自己洗刷冤屈,只想著一死了之。卻不知道,死了就等於認了那些罪名,你要樵隱先生如何?”
“我……”莊融陽有些慌亂起來。
他雖然比謝梧大了兩三歲,卻是從小跟著祖父在書院讀聖賢書的。官場上那些爾虞我詐,他聽過,但真正遇到了還是有些手足無措。
謝梧道:“公子的時間不多了,東廠很快便會來人提你入宮,陛下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的。”
看著莊融陽漸漸有些躁動不安的神色,謝梧輕嘆了一聲道:“這幾天公子在獄中一言不發,是信不過錦衣衛麼?”
莊融陽沉默。
謝梧道:“我不知道錦衣衛到底算好人還是壞人,但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陛下,他們都一定想要知道這個案子的真相,而不是被糊弄過去,不久之後再發生相同的事情。”
“錦衣衛指揮使沈缺大人,也算是我的朋友。如果公子信任我的話,也可以試著相信他。”
“至少為了自己的性命和樵隱先生,爭取一下。”
房間裡沉默了片刻,莊融陽才黯然道:“那幾個人……就是錦衣衛來問過的,身上有黑色花朵的人,我之前在別的地方見過他們。”
謝梧神色瞬間一凜,道:“你在哪裡見過他們?是分別見過他們,還是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
莊融陽道:“在清微禪院,會試過後我閒來無事去清微禪院散心,正好遇到徐兄和幾個人在清微禪院後山小聚。他們拉著我一起,我當時沒放在心上,就一起喝了幾杯……”
“除了喝酒,你們還做了什麼?”謝梧問道。
莊融陽道:“席間他們說起了鏡月湖慘案的事情,但並沒有聊得太多。散席的時候,其中有一個人,就是那天抬棺的人,請我給同住一個客棧的同窗帶了封信。”
“融陽公子是君子,自然沒有看過那封信了。”謝梧道。
莊融陽臉上露出個有些慘淡的笑容,道:“那位同窗看過信之後,又寫了一封回信,請我轉交給徐兄,託徐兄轉交守信人。他就是……號召那些學子抬棺去宮門前求見陛下的人,昨天傍晚他被拉出去砍了。他沒有將我供出來,但……”
謝梧輕嘆了口氣,還要說什麼外面傳來了三聲有規律的敲門聲。
“陵光公子,東廠的人到了。”高千戶在門外低聲道。
謝梧問道:“來的是誰?”
“夏督主。”
謝梧連忙起身,匆匆對莊融陽道:“莊公子,到了御前將事情說清楚,一絲一毫也不可隱瞞。”
“可……”
謝梧道:“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你瞞不了夏璟臣,被他查出來,才是真的會連累樵隱先生!你記住,只要你真的與此事無關,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說罷也不管莊融陽的反應,謝梧飛快地拉開牢房的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