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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劣田難墾,未雨綢繆

那破牛棚,經過一家人的修整。

總算是有了點能住人的模樣。

牆壁上的大洞小洞,都用那摻了草筋的改良黃泥巴給糊嚴實了。

棚頂也鋪上了厚厚的幹茅草,又用泥巴壓了邊。

雖然瞅著還是歪歪扭扭,可至少,那呼呼往裡灌的冷風,是小了不少。

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家十口人擠在一塊兒,倒也能感覺到一絲絲暖和氣了。

這住的難題,算是暫時應付過去了。

可這肚子餓的滋味,卻是一天比一天難熬。

先前那點意外套著的野雞和兔子,早就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那半袋子雜糧,更是省了又省,每日裡也就只能給娃兒們熬點稀得能照見人影兒的糊糊。

張大山和王氏,還有鐵牛石頭這幾個半大小子,大多時候,還是得靠著上山挖些個野菜野果來充飢。

可這初冬季節,山上的野菜早就枯黃了,野果也落得差不多了。

每日裡能尋摸到的,也就那麼一小籃子,根本不夠一家十口人塞牙縫的。

張大山心裡頭清楚,這陷阱捕獵,運氣成分太大,靠不住。

野菜野果,更是頂不了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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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真正地活下去,讓一家老小不再挨餓受凍。

最終,還是得指望那五畝地。

那五畝在分家時,被老宅像扔垃圾一樣,硬塞給他們的劣等旱田。

無論它有多麼的貧瘠,多麼的難啃。

從今往後,便是他們張大山這一房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眼下雖然是冬天,離那開春下種還有好幾個月。

可這地不拾掇出來,到了開春,那更是抓瞎。

必須得趁著這農閒的當口,除了每日裡想法子尋摸吃食之外。

也得抓緊時間,把這地給它一點點地開墾出來,提前做好準備。

哪怕只能撒上幾把耐旱的粟米種子,也比讓它繼續荒著要強。

至少,那也算是一份屬於自個兒的、關於來年收成的渺茫指望。

心裡頭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

天剛矇矇亮,張大山便從那堆破爛傢什裡,翻出了分家時帶出來的那兩把豁了口的破鋤頭。

還有那把鏽跡斑斑、幾乎快要散架的鐮刀。

他尋了塊河邊的礪石,仔仔細細地,把那鋤頭和鐮刀的刃口,都稍微打磨了一下。

雖然還是那副破舊的模樣,可至少,也能讓它們稍微鋒利些個,好使點勁兒。

然後,他便招呼上家裡最大的兩個勞力——鐵牛和石頭。

“走,跟爹去地裡瞅瞅。”

爺兒仨,扛著這幾件連叫花子瞅見了都可能要嫌棄的破爛傢什。

一句話也沒說,腳步沉重地,朝著村子最西邊,那片屬於他們的“新”土地走去。

這塊地,原身張大山就從沒經手過,早被老宅放棄很多年了。

等真正站在這片土地上,仔仔細細一打量。

饒是張大山心裡頭已經有了準備,那心,還是忍不住往下一沉。

一股子涼氣,從腳底板直往上冒。

難怪老宅那邊,會那麼“大方”地把這五畝地分給他們。

這哪裡是田地啊。

這分明就是一片被扔在那兒,不曉得荒了多少年的亂石崗子。

甚至比他先前想的,還要更糟糕。

地表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幹得像沙子一樣的黃土。

風一吹,就揚起一陣嗆得人睜不開眼的塵土。

扒開這層薄土,底下差不多全是密密麻麻、顏色發青發灰的石塊。

小的,有拳頭那麼大。

大的,甚至有那小半個磨盤那麼沉。

它們奇形怪狀,稜角尖利,像是那惡狼的牙齒一樣,死死地嵌在土地裡頭,霸佔著每一寸地方。

只有在那些個石塊和石塊之間的窄小縫隙裡。

才頑強地,長著一些個枯黃的、根扎得死深的雜草。

能想得到,這樣的土地,差不多是存不住一點兒水分的。

日頭一曬就幹得裂口子,雨水掉下來,也只會順著石縫流走,根本留不住。

至於那肥力……怕是連那最低等的草木灰,都懶得在這上頭落腳。

“爹……這……這地……”

鐵牛瞅著眼前這副光景,他那一向憨厚的臉上,也忍不住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他從小就跟著大人下地幹活,啥樣的賴地沒見過?

可像眼前這樣,差不多瞅不見多少正經泥土、全是石頭的“地”,他還真是頭一回瞅見。

“這哪裡是地啊,這分明就是個石頭窩子。”

石頭更是年輕氣盛,火氣也大,直接一腳就踢在了一塊凸出來的石頭上。

結果反倒把自己那腳趾頭給震得生疼,齜牙咧嘴的。

“就這破地方,能種出糧食來?鬼才信!”

他氣呼呼地抱怨道,“爺奶他們也太狠心了,這是把咱們往死路上逼啊!”

張大山沒說話。

他彎下腰,撿起一塊比較大的石頭,掂了掂分量,沉甸甸的。

他又拿起那把豁了口的鋤頭,使勁往石塊旁邊的土地上刨了幾下。

“鐺……鐺……”

鋤頭刃口跟那藏在地底下的石子一碰,發出刺耳的響聲,還濺起了幾點微弱的火星。

地面上,只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白印子。

他那胳膊,被那反震的力道,震得一陣陣發麻。

他的心,也隨著這幾下沒啥用處的刨掘,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劣田難耕。

他總算是深切地體會到這四個字的分量了。

想要開墾這樣的土地,那難度,比他先前想的,還要大上十倍不止。

“愣著幹啥?幹活。”

儘管心裡頭沉甸甸的,可張大山臉上卻沒露出來。

他曉得,自個兒是這個家的主心骨。

他要是先洩了氣,那這個家,就真個垮了。

他把牙一咬,頭一個就揮起了鋤頭。

“先把地表上這些個碎石頭和雜草,都給它清理乾淨了。”

“能搬得動的石頭,都給它搬到地頭上去,壘起來。”

“那些個實在搬不動的大傢伙,就先繞開它。”

“咱們先把能種的地方,給它一點點地拾掇出來。”

鐵牛和石頭瞅見自家爹已經動了手,也只好把心裡的那股子喪氣和抱怨給壓了下去。

拿起那破鐮刀和另一把破鋤頭,跟著幹了起來。

清理雜草。

那些雜草的根扎得死深,都鑽進了石縫裡頭,用鐮刀根本割不斷。

只能用鋤頭,連根帶土地,使勁地,一塊塊地往外刨。

搬運石頭。

小的還好說,爺兒仨合力,還能勉強給它搬到地頭去。

遇到那些個半截埋在地裡頭的大石塊,他們使出渾身的力氣,也常常是動都動不了分毫。

嘗試著翻地。

那更是讓人心裡頭發堵。

那破鋤頭砍在板結的、夾雜著無數碎石的土地上,就跟那雞蛋碰石頭似的。

往往是人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氣,汗珠子噼裡啪啦往下掉,手裡的傢伙什也快散架了。

卻也只能刨開那麼淺淺的一層浮土。

每日裡,除了清早和傍晚,張大山會帶著鐵牛石頭去山裡下套子、挖野菜。

其餘的日頭底下,爺兒仨差不多都是耗在這片石頭地裡。

渴了,就去遠處的小溪喝幾口涼水。

餓了,就用懷裡揣著的、僅有的幾個冷硬的野菜窩頭充飢。

手上,很快就磨出了一個個血泡,火辣辣地疼。

身上,也沾滿了泥土和汗水,被那山風一吹,又冷又硬,難受得很。

可即便是這樣,一連幹了七八天下來。

他們所能清理出來的、勉強能稱得上是“耕地”的面積。

還不足半分地。

瞅著那丁點大的成果,再瞅瞅眼前那依舊是滿目瘡痍、遍地石塊的廣闊荒地。

一股子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像是那冰冷的潮水一般,把爺兒仨給緊緊地包圍住了。

“爹……照這樣下去……咱們啥時候才能把這地給弄完啊……”

石頭一屁股坐在地上,瞅著眼前那好像永遠也搬不完的石頭,聲音裡充滿了沮喪。

鐵牛也默默地坐在旁邊,低著頭,瞅不清臉上的神情。

可那微微發抖的肩膀,也露出了他心裡的動搖。

張大山瞅著兩個兒子那失落的樣子,心裡頭也是一陣陣地發酸。

他曉得,不能怪娃兒們洩氣。

這樣的土地,這樣的傢伙什,這樣的困境。

換做是誰,怕是都難以一直硬撐著。

可他不能放棄。

他絕不能放棄。

要是放棄了,那就等於是向那老天爺低了頭,也等於是認了老宅那些人的“好心安排”了。

他抬起頭,瞅向遠處那座依舊高高聳立的青石山。

又想起了腦海裡那些個關於改良土壤、製造工具的法子。

他的眼神,又一次,變得堅定起來。

“地是難耕,可人不能犯懶。”

他站起身,拍了拍兩個兒子的肩膀,聲音沙啞卻異常有力。

“這石頭再硬,它能有咱們的骨頭硬?”

“這土再板結,它能有咱們的決心結實?”

“今兒個弄不完,咱們就明兒個接著弄。”

“這個月弄不完,咱們就下個月接著弄。”

“只要咱們爺兒仨齊心協力,就不信降服不了這幾畝破地。”

“傢伙什不好用,咱們就想法子修,想法子改。”

“這地沒肥力,咱們就自個兒想法子造肥。”

“法子總比難處多。”

“都給俺打起精神來。”

“天,還沒塌下來呢。”

他這話,像是那寒冬臘月裡的一把火,雖然還不大。

卻也驅散了兩個兒子心裡頭不少的寒氣和喪氣。

鐵牛和石頭抬起頭,瞅著自家爹那眼裡頭不服輸的光。

他們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啊。

爹說得對。

再難,也得幹下去。

不幹,就真個只有死路一條了。

夕陽底下,爺兒仨的身影,又一次,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忙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