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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明知虎穴千重險 偏向龍潭策馬行

殘月如鉤,漸漸隱沒在西城牆垛之後。任冰頭戴斗笠,身披粗布短褐,指節間還刻意沾著泥垢,儼然是個起早送菜的農夫。

他在城樓陰影處已凝立三個時辰,露水浸透了草鞋。

青石板上終於傳來馬蹄聲,卻是一隊禁軍巡夜而過。凌霜姐弟進京時騎的那匹棗紅馬,此刻正拴在巡夜隊伍末尾,馬鞍上還掛著凌霜的許久不用的玄鐵面具——那是她行走江湖時必不可少的物件。

任冰修長的手指猛地攥住腰間軟劍,粗布下傳來金絲纏柄的細微摩擦聲。他呼吸驟然凝滯,連心跳都似停了半拍。

事情遠比預想的更糟,恐怕京中早已佈下天羅地網。

“終究......還是連累了他們。”他望著漸暗的天色,喉間突然湧上鐵鏽味。

昨日冰窖之中,雪兒眼波瀲灩似春水,朱唇輕啟時呵出的白霧縈繞在二人之間。她指尖撫過他手背的舊傷,溫軟的觸感讓他恍然回到三年前東海之戰的初遇。

若這真是永訣,他甘願以畢生柔情化去她心頭寒冰。至少最後刻在她心上的,該是他為她抿去淚痕時,指腹間小心翼翼的溫熱,而非上一次分別時那些言不由衷的絕情話語。

任冰在暗巷中靜立良久,指節無意識地叩擊著腰間盤著的軟劍。最終,他深吸一口氣,身形如鬼魅般掠向六扇門後院的梧桐老樹。

藉著樹影翻入書房時,案頭景象令他瞳孔驟縮——那方他親手雕琢的青玉硯臺,此刻竟還擱在慣用的位置。

硯中殘墨未乾,筆架上狼毫微潤,連鎮紙擺放的角度都與三日前分毫不差。這份刻意維持的“如常”,讓任冰後頸寒毛根根倒豎。

“太乾淨了......”他指尖掠過案几,竟未沾半點塵埃。自己失蹤數日,六扇門上下竟無一人尋找?除非......這裡早已被織成了一張無形的蛛網,而他,正是那自投羅網的飛蛾。

正思忖間,門外突然響起熟悉的腳步聲。任冰身形一閃,隱入雕花門後的陰影處。

卓越推門而入,手中還端著半碗未吃完的陽春麵。二人目光在銅鏡中短暫相接,卓越卻恍若未見,自顧自地抱怨道,“這些禁衛把衙門圍得鐵桶似的,整日在這裡蹭吃蹭喝......”

他故意將麵碗重重放在案几上,湯汁濺出的形狀恰似一個箭頭,“唉,我得去趟......地字號牢房查查那批新到的刑具。”

待腳步聲遠去,任冰凝視著案几上漸漸暈開的油漬——那方向分明指向六扇門最隱秘的密道入口。

卓越蹲在簽押房簷下,手中磨刀石發出規律的“沙沙”聲。突然,他指尖一顫,刀鋒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老孫!地字號牢房的燈油該換了!”

孫啟從卷宗堆裡抬頭,手中茶盞“失手”跌落。瓷片在青磚地上迸濺的脆響中,他寬大的官服袖擺“恰好”掃過燭臺,將任冰閃入迴廊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

李猛正擦拭著鐵鏈,銅盆突然“咣噹”砸在鐵柵欄上。回聲在石壁間震盪時,他壓低嗓子,“趙風!丙字牢的排水溝又堵了!”

趙風從陰影中現身,手中火把“不慎”引燃一堆乾草。在濃煙升騰的瞬間,他踹開通風井的鐵網。

任冰的身影如游魚般滑入井中,趙風的鐵靴“恰好”踩住鬆動的鐵網,將其復位。

楚妙語的紅綢傘倒插在滲水處,傘骨機關發出三聲輕響。她指尖一挑,傘面珍珠“叮噹”落入水中,聲波沿著水道精準傳向深處。

任冰從水閘機關口躍出時,石室青磚上整整齊齊擺著:卓越從不離身的玄鐵腰牌;孫啟貼身的斷刃匕首;李猛特製的銅牢鑰匙;趙風專屬的火折銅筒;妙語心愛的鎏金髮簪。

“老大。”趙風沙啞的聲音從暗處傳來,“這石室是當年沈總捕頭親手設計,四面灌鉛,中間夾著三層熟鐵。別說禁衛,就是聖上的暗衛也摸不清門道。”

任冰正檢視著密道機關,忽聞身後正門處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楚妙語第一個閃身而入,手中紅綢傘還在滴水。她見到任冰背影時腳步一頓,傘尖“嗒”地磕在青磚上。

“老......老大。”平日伶牙俐齒的女捕快突然結巴起來,眼角泛起桃花般的紅暈。

通風井傳來三長兩短的敲擊聲。趙風帶著一身水汽鑽進來,鐵手銬在腰間叮噹作響。

這個素來冷硬的漢子,此刻卻像被水霧迷了眼睛,狠狠抹了把臉才抱拳行禮,“老大。”

李猛是踹開暗門進來的,手裡還拎著半罈女兒紅。酒罈“咚”地砸在石桌上,濺起的酒液打溼了他捲起的袖口——那上面分明有未乾的淚痕。

“老大......喝酒。”

孫啟和卓越最後現身,兩人肩頭還沾著偽裝用的茅草。孫啟的斷刃匕首“不小心”掉在地上,卓越則突然對牆上的黴斑產生了濃厚興趣。

“都......都到齊了。”卓越清了清嗓子,聲音卻比平日啞了三分。

任冰轉身時,五個人齊刷刷別過臉去。石室裡只剩燭芯爆開的噼啪聲,和那些拼命壓抑的吸氣聲。

他望著眼前這群平日裡嬉笑怒罵、此刻卻連頭都不敢抬的屬下,嘴角忽地揚起一抹熟悉的戲謔笑意。他伸手一撈,拎起李猛帶來的女兒紅,仰頭灌了一大口。

“嘖,老李你這酒摻了辣椒水嗎?”他故意咂了咂舌,“難怪連眼淚都辣出來了。”

眾人一怔,隨即楚妙語“噗嗤”笑出聲來,她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淚痕,“老大說得對,定是這劣酒害的!”

趙風趁機一把搶過酒罈,粗聲粗氣道,“頭兒既嫌酒差,不如嚐嚐我從禁軍伙房順來的燒雞?”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油紙包,雞腿上赫然印著禁軍統領的私印。

眾人鬨笑間,卓越突然指著任冰的衣襬驚呼,“老大你這衣裳......莫不是偷了小楚的胭脂染的?”

只見任冰黑衣下襬沾著幾處暗紅——分明是未愈的舊傷又滲了血。

任冰不慌不忙撣了撣衣角,“可不是麼,妙語的胭脂可比金瘡藥還貴呢。”

石室裡頓時笑罵聲四起,方才的凝重早被衝散。只有牆角滴落的水珠記得,方才有人藉著舉壇飲酒的姿勢,飛快抹去了眼角的一點晶瑩。

楚妙語一把將任冰按在石椅上,伸手挑開他被血黏住的衣袖,指尖金瘡藥抹得又重又急,“老大這傷要是化膿了,我就把卓大哥養的鴿子燉了給你補身子。”

卓越正蹲在牆角比劃禁軍佈防圖,聞言差點跳起來,“我那可是信鴿!”

他手中炭筆在圖上畫了個圈,“禁軍這日跟盯緊了地字牢,尤其是新關進來的那幾個江湖人......”

趙風突然從水槽邊直起身子,溼漉漉的掌心在衣襬上抹出幾道水痕,“有個少年的背影,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折衝府死士。”任冰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對!”趙風一掌拍在大腿上,“是十七那小子,去年追了他十里地,愣是被他逃了......”

“那孩子本是替我送密信給卓大哥......”任冰的話音突然凝滯,眼底寒芒乍現,“同行可有一位與他眉眼相似的女子?“這話雖是問句,語氣卻已篤定如鐵。

李猛與趙風對視一眼,後者沉聲道,“四男一女,分了三批押送。”

任冰猛地撐起身子,卻見楚妙語手中繃帶如銀蛇吐信,倏地纏上他滲血的傷處,驟然收緊——

“嘶......”任冰倒吸冷氣的聲音在石室中格外清晰。

楚妙語蔥白指尖翻飛,系出個精巧的蝶結。燭火將她眼中水光映得瀲灩,“現在知道疼了?次次都撇下兄弟們獨闖......”嗔怪的話語在喉間轉了三轉,終是化作一聲輕嘆。

她別過臉去,藉著整理藥箱的動作,將一滴溫熱的淚悄悄抹在了袖口暗紋處。

石室裡突然安靜下來。牆外隱約傳來禁軍換崗的梆子聲,混著遠處更夫沙啞的吆喝,“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卓越突然拍案而起,“管他幾批人馬!六扇門的地牢,還輪不到禁軍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