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冰指尖在案几上輕叩三聲,聲音沉如寒潭,“我們追查戰青河下落時,發現九王府的‘夜梟’竟在監視他的藥廬。”
他眉峰漸蹙,“更蹊蹺的是,這些暗衛身上都帶著欽天監特製的避毒香囊。”
雪兒聞言眸光一凜,“戰青河曾說過,他與老教主是被六扇門脅迫,不得已才研製‘還魂方’......”
她突然頓住,“等等,當年六扇門是哪位大人在主理此案?又與九王府有何干系?”
任冰從袖中取出一枚鎏金銅牌,指腹摩挲過上面斑駁的血跡,沉聲道,“問題就在於,當年脅迫他們的,根本不是六扇門。”
說著他將銅牌擲於案上,龍紋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這是從戰青河舊居暗格中找到的——你們看這背面的龍紋,分明是當年東宮的印記。”
“先皇授意的?”雪兒聲音發緊。
凌霜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那當今聖上可知......”
任冰無奈地搖了搖頭,忽然冷笑一聲,“本想布個局引蛇出洞,卻還是被對家搶先半子。不知在御前遞了什麼摺子,竟是連三司會審都省了,直接派了禁衛拿人,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
他忽然抬眸,眼中鋒芒如出鞘利劍,“這般雷霆手段,倒真是聖心獨運啊。”最後幾字咬得極輕,卻字字千鈞。
雪兒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盞應聲而碎,“好個忠奸不分的昏君!我這就去問問那老糊塗,當年東海逆鱗之戰是誰替他除了禍患?嶺南叛亂又是誰力挽狂瀾平定的?”
“胡鬧。”任冰手腕一翻,如鐵鉗般扣住雪兒皓腕,將她按回座上。
他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今敵暗我明,貿然行事只會打草驚蛇。我們且在此處靜觀其變,待查明聖上真實意圖,再從長計議。”
凌霜抱拳一禮,“想必任大人早已運籌帷幄?若有差遣,我姐弟二人萬死不辭。”
任冰微微頷首,從袖中取出兩枚令牌,“正要勞煩二位。一往六扇門尋卓越捕快,一赴京郊見葉流雲將軍,將此物交予他們,他們自會明白。”
凌霜與陸懷瑾接過令牌,相視一眼,默契地點頭。
“任大人且放寬心,我們即刻啟程。”凌霜說著將令牌收入袖中,便欲起身而去。
陸懷瑾卻忽地勾唇一笑,修長食指輕巧地挑著令牌轉了個圈,眸中反而泛著刀鋒般的冷芒,“任大人,若是路上遇見些不識趣的野狗......”
令牌在他指間驟然停住,“是打斷狗腿,還是......直接割了喉嚨?”
任冰眼皮都未抬,只將茶盞輕輕一推,青瓷茶盞在案几上滑出半尺,“隨你盡興,只要記得,別誤了正事。”
陸懷瑾聞言眉峰一挑,周身殺氣驟然一盛又頃刻收斂,活像只嗅到血腥的獵豹。他反手將令牌收入懷中,拱手道,“謹遵鈞命。”
雪兒見他眼中躍動的嗜血光芒,心頭一緊。她倏然起身,纖纖素手同時握住二人手腕,凌霜的手腕冰涼如鐵,陸懷瑾的卻灼熱似火。
“凌姐姐......”她先望向凌霜,“歸舟......”轉而對陸懷瑾柔聲喚道,這聲呼喚像江南三月的細雨,將曾經那個沾滿血腥的名字洗得溫潤。
陸懷瑾渾身一震,瞳孔驟然緊縮。這個被塵封已久的別名彷彿一柄鈍刀,生生剖開他記憶深處最柔軟的角落——那間破敗的茅舍內,雪兒竟撕下破損的褲腿當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他倔強地別開臉不肯吃她給的食物時,她氣極反笑的嬌嗔模樣。
這些畫面如走馬燈般掠過心頭,陸懷瑾蒼白的臉上驀地浮起兩片紅雲。他慌忙低頭,卻見雪兒已將他們三人的手掌疊在一處,少女的手心溫暖乾燥,帶著令人安心的藥香。
“千萬要小心,記得你們現在是誰......”雪兒說著,指尖在他掌心那道猙獰的舊傷上重重一按,“我等你們平安歸來。”
她指尖的溫度透過掌心肌膚直抵心臟,陸懷瑾恍惚間又看見那個站在帳蓬外的單薄身影——少女侷促地攥著衣角,輕聲念著“野渡無人舟自橫”,那時她剛為他取了這個名字。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這條命早就不屬於他自己了。
陸懷瑾尚在恍惚間,忽覺腕上一緊,已被凌霜拽著往石門處疾行。他踉蹌兩步方才回神,卻見自家姐姐步履如風,聲音在耳邊響起,“待事了之後,記得找姐夫討個見面禮。”
這話像柄淬毒的匕首,精準扎進陸懷瑾心窩。他身形微滯,隨即低笑出聲,“阿姐說得是。”
二人利落地換上夜行勁裝,玄色布料完美融入夜色。
凌霜身形矯健如暗夜潛行的獵豹;陸懷瑾則懶洋洋地跟在後頭,一枚銅錢在他指間翻飛,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剛踏入清風鎮地界,凌霜足尖突然一頓,耳尖微動,“有人綴著。”她聲音壓得極低,右手已按上腰間軟劍。
陸懷瑾嘴角噙著笑,銅錢“錚”地彈起,“三個。”他接住空中掉落的銅錢,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左邊屋簷兩個,右邊巷口一個......呵,還有個裝醉的。”
說著瞥了眼不遠處歪倒在酒肆門口的醉漢。
凌霜冷笑,“看來有人不想我們順利傳信。”
陸懷瑾伸了個懶腰,銅錢在指間轉出森冷寒光,“阿姐,你說是打斷他們的腿好呢,還是割了舌頭更清淨?”
凌霜眸光驟冷,右手已按在腰間軟劍上,“三息之內解決。”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地,兩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散開。
夜風拂過,只聽得暗處傳來幾聲幾不可聞的悶響,像是被扼住喉嚨的嗚咽。四具身軀接連倒地,連衣袂摩擦聲都未及發出。
凌霜甩了甩手腕,一滴血珠順著指尖滑落,“走。”
陸懷瑾輕笑著跟上,那枚銅錢依舊在他指尖翻飛,只是月光下清晰可見邊緣沾著新鮮的血跡。
他忽然抬手一彈,銅錢“叮”地嵌入巷口的石牆,正好釘住一隻想要振翅飛走的夜蛾。
雪兒望著二人身影遠去,方才轉回身來,卻正對上任冰深不見底的目光。
她微微蹙眉,“万俟老怪是不是還關在詔獄?我去會會他。那老東西年逾古稀,說不定能套出些新線索。”
雪兒方欲抬步,忽覺腕上一涼。任冰修長的手指不知何時已扣在她的腕間,力道不重卻也不容掙脫。
“怎麼?”雪兒詫然抬眸,正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潭裡。
任冰指尖在她脈門上輕輕摩挲,聲音卻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波瀾,“別走,陪我坐會兒。”
雪兒睫羽輕顫,順從地挨著他坐下,纖纖玉指卻已不著痕跡地搭上他的腕脈。
她故意用輕快的語調道,“讓我瞧瞧,咱們任大將軍這是染了風寒,還是......”話音戛然而止,指尖下的脈搏又快又急,竟似戰鼓雷鳴。
任冰忽然展臂將她整個擁入懷中,下頜抵在她的發頂,聲音低沉,“別把脈了,我就是想這樣抱著你待一會兒。”
雪兒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清晰感受到那如擂鼓般的心跳。這個平素連中箭都能面不改色拔箭療傷的鐵血將軍,此刻的心跳竟快得像匹脫韁的烈馬。
她忽然意識到——原來這個看似無懈可擊的男人,也會有方寸大亂的時候。
雪兒緩緩抬起右手,指尖輕輕劃過他虎口的薄繭,最終與他十指相扣。她將額頭抵在他肩上,感受著他逐漸平穩的呼吸。
任冰會意,下意識地收緊了相握的手,拇指在她虎口處輕輕摩挲。
不遠處的溫泉水聲潺潺,在夜色中流淌成一支安眠曲。雪兒的呼吸漸漸綿長,額前的碎髮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已然靠在他肩頭沉沉睡去。
任冰凝視著她被珠光鍍上銀邊的睡顏,不自覺地又收攏了手指。他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她的夢境,卻又固執地想要將這份溫暖牢牢鎖在掌心。
長夜未央,但相扣的十指始終未分,彷彿就這樣握住了整個亂世中獨屬於他們的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