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天寒地凍，道路難行。
自打上次孟秋和孟忠離開，葛氏總不停的唸叨。兒子們一個個的離開，她在心裡總惦記著，除了混賬老三。
許是年紀大了，每天晚上吃完飯，她都要挨個把他們的名字，多大了，什麼時候走的，幹什麼去了這些，和妞妞唸叨一遍才肯安心入睡。
臘月初八，一大早，妞妞就醒了過來。
昨晚睡覺之前，嫂子將各種豆子找出來，每樣都泡了些。
倆人說好了，她負責早起去熬煮臘八粥。
可等她收拾好自己，進到灶房，嫂子早已經煮上了。
“是我起遲了嗎？”她有些不好意思。
曉娟搖頭，笑著道:“沒有，沒有，是我醒早了！反正也睡不著了，就想著早點煮上，熬的久一點，這樣更好吃些。”
“嗯，那我燒火！”
“昨晚睡得還好嗎？我看你眼下有些青，娘是不是又打呼嚕了？”
“還行，我都已經習慣了！就是娘比以前更愛嘮叨了，感覺記性也變差了。”
“人老了都是這樣的，不用擔心。咱娘今年多大了？我想想啊……咱娘屬猴，今年應該有五十二了。”
“是嗎？娘這歲數，整個村都沒幾個吧！”
“那可不，以後日子平穩了，等到娘六十的時候，咱們一定要給娘好好過個大壽。”
“嗯！”
灶膛裡的火苗映在妞妞的臉上，紅彤彤的，顯得更漂亮了。
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她想到那個隔三差五就要過來的三倌，試著問:“你今年都十七了，也到了該成婚的年齡了。要是你有喜歡的人，可以跟嫂子說。”
妞妞頓了頓，才低著頭輕聲道:“我沒有喜歡的人！”
“嗯？……我看三倌那孩子就挺好的，他不是在追求你嗎？”
“可我不喜歡他！”
“噢！那你喜歡啥樣的，和嫂子說說，嫂子幫你找。”
妞妞心裡有些煩躁，她抬頭看向曉娟，“嫂子，我不想結婚！我想一直留在家裡！”
“你……”
“我是認真的！嫂子你不是也一直在宣揚女性解放嗎？難道女人只有嫁人生子這一條路可走嗎？”
曉娟有些啞然，她有些慌，心裡覺得這樣不好，可又不知該如何勸她。
“說什麼傻話？你不嫁人，難道要當一輩子的老姑娘嗎？每天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過活，你受得了嗎？”
孟春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帶進一股涼意。
妞妞一下子收斂了氣勢，有些委屈的問:“大哥是嫌棄我了嗎？我吃得不多，我還可以給家裡做活！大哥，你別趕我走！”
孟春黑了臉，“胡說什麼？誰要趕你走了？就算嫁了人，你也還是我們老周家的女兒啊！”
他有些煩躁的呼嚕了把臉，“你現在還小，思想有些激進，哥能理解。可哥怕你以後會後悔！
我和你嫂子都覺得三倌那小子不錯。你和他處處試試，沒準兒就喜歡上了呢？”
妞妞睜著大眼睛瞪了孟春好一會兒，見他態度堅決，只好氣呼呼的走了。
“哎！孩子大了，不好管了！”
曉娟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過來燒火！”
……
一大鍋濃稠的八寶粥下肚，大家都有些懶洋洋的。
冬日裡沒什麼活，大家都窩在孃的炕上閒聊起家常。
孩子們在外屋玩著遊戲，一會這樣哭兩聲，一會兒那個嚷兩句，很是熱鬧。
“周孟春！周孟春！有你的信！”
“快去！快去！拿回來看看是誰給寫的！”
“我去取，我去取！”立峰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沒一會兒又快步跑了回來。
“信呢？快拿來給奶奶看看！”
“他沒給，他說讓爹親自去！”
孟春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起來，他壓下不安，衝娘笑了笑，“那我出去一趟。”
屋裡的氣氛也冷了下來，孩子們也停下了玩鬧。
見葛氏不停的朝窗外張望，蘭花寬慰道:“沒事兒，肯定沒事兒！說不定是有啥大東西讓捎過來，也沒準兒還捎了話。
人家看小峰還小，肯定得叫大人去啊！”
眾人也紛紛點頭應是。
見孟春出去了很久還沒回來，曉娟也跟葛氏說了一聲，出去尋人了。
院門外沒見著人，她只好在鄰居好心的示意下往外院大門走去。
邁過門檻，走下石階，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見著人影。
“朝村外走了！送信的穿著軍服，抱著一個包袱，形狀像是個罈子……”李大娘邊說邊比劃著大小。
另一戶曹家的閨女接茬:“像是個裝骨灰的罈子！”
“瞎說什麼？進屋去！”她娘一把將閨女拽了進去。
“我沒瞎說！當初我哥就是這麼被送回來的！一樣一樣的！”進了屋的女孩還在不服氣的道。
“你快閉嘴吧你！”
李大娘尷尬的笑了笑，“小孩子的話，聽不得，聽不得！他們朝那邊去了，你快去找吧！”
曉娟僵著臉道了謝，拖著忽然痠痛起來的腿找了過去。
肯定是要變天了，今年第一場雪終於要下了。
到了村口，她終於看到了孟春的背影，只是他的背脊微微彎著，像是站立不住般有些晃。
走的近了，一陣壓抑的哭聲飄進了耳中。
那哭聲太痛，痛得她的心也跟著緊縮起來。
大滴大滴的淚珠不自覺的流了下來，她輕聲的叫他:“孟春，孟春！你怎麼了？”
孟春的背脊僵了一瞬，他抱著懷裡的包袱轉過頭。
“娟兒！娟兒！”聲音顫抖的不像樣子。
“孟秋……沒了！”
寒風刺骨，吹得曉娟渾身發抖。
她和同樣抖個不停的孟春抱在了一起。中間夾著那個沉重的盒子。
男人滾燙的淚水很快浸溼了她的肩頭。
哭過一場之後，孟春終於找回了些力氣。
他早就設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畢竟戰場上隨時都會沒命，他們不可能總那麼幸運。
可這一天來了，他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他該怎麼和娘說，怎麼和蘭花說……
手指微微蜷曲，指甲抓的木盒“吱嘎”作響。
真想就這麼瞞下來……
“沒有不透風的牆，鄰居們都看見了！瞞是瞞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