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米修斯遺產基金會的龐大陰謀在眾目睽睽之下轟然破產,如同戳破了一個在陽光下五彩斑斕卻內裡腐臭的巨型膿包。世界並未因此立刻歡騰,反而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緊隨其後的是更為廣泛的混亂與深沉的反思。街頭巷尾不再有基金會宣揚的“完美秩序”的巡邏者,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四顧的人群,他們像是剛從一場大夢中被強行喚醒,辨不清何為真實,何為虛妄。重建的槌音一度停歇,彷彿連最堅固的藍圖也因這場變故而顯得不再可靠。
陶德舟為此付出了難以估量的精神代價。那場最終對峙,不僅是意志的較量,更是精神層面的殘酷絞殺。基金會核心系統崩潰時爆發出的資訊洪流,混雜著無數被操縱者的絕望與怨念,悉數衝擊了他的感知。他的大腦,那個曾經因社恐而高度敏感的器官,如今像是被強行撬開了所有感官的閘門,又拆除了所有的過濾器。
他的感知能力發生了永久性的、不可逆轉的改變。這並非簡單的增強,而是一種質變。曾經讓他對人群退避三舍的“社恐感知”,如今演變成了對整個世界無差別、超負荷的接收。走在街上,不再是模糊的人影和聲音,而是每個人身上散發出的強烈情緒波動、細微的生理變化、甚至思維碎片,如潮水般湧入他的腦海,清晰得令人髮指。他能“聽”到金屬因溫度變化發出的呻吟,能“看”到空氣中塵埃的軌跡,能“感受”到城市地底深處水管中水流的脈動。世界在他面前,被解析成了無數條令人暈眩的原始資料流。
這讓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孤獨。
懸停區殯儀館的“告別儀式”仍在繼續,這是他少數還能堅持的工作。但過程變得異常艱難。當他引導生者與逝者、與過去和解時,他不再是旁觀的引導者,而是被迫親歷那些極致的悲傷、悔恨與不捨。他能清晰“看”到逝者殘存在親人心中的記憶片段,感受到那些情感的真實溫度,彷彿自己也成了那個失去至親的人。每一次儀式結束,他都如同被剝了一層皮,精神幾近虛脫。
那朵來自深淵的暗物質花,依舊在床頭靜靜散發著微光。以前,他只能感受到它微弱的能量波動,像是一種來自遠方的模糊問候。現在,那花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個微縮的星系,無數細小的光點在紫黑色的花瓣內部以玄奧的軌跡執行,每一次脈動都似乎在向他傳遞著超越維度的複雜資訊,龐大到讓他頭痛欲裂。吳璐桃和烏雲的影像,不再僅僅是溫馨的回憶,有時會伴隨著這些資訊的洪流,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真實得讓他伸出手去觸控,卻只抓到一片虛空。
肩頭那隻三花小貓似乎是唯一能給他帶來些許慰藉的存在。當他被過載的資訊折磨得蜷縮在沙發上,用手掌死死按住太陽穴時,小貓會輕巧地跳上他的胸口,用它柔軟的身體和有節奏的呼嚕聲,在他混亂的感知中強行錨定一個微弱但穩定的點。
“你也……能感覺到什麼,對吧?”陶德舟聲音沙啞地問過它,眼神渙散地盯著天花板上並不存在的光斑。
小貓用它那雙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睛看了看他,然後伸出爪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在說:“吵死了,凡人。”
陶德舟扯了扯嘴角,這算不算是一種黑色幽默?
他嘗試過封閉自己的感知,卻發現那如同命令自己停止呼吸一樣徒勞。普羅米修斯遺產基金會的覆滅,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他身上某個無法關閉的開關。世界在緩慢地從混亂中恢復秩序,人們在反思中試圖尋找新的方向,而他,卻像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哨兵,獨自矗立在無人能懂的荒原上,聆聽著來自四面八方、永不停歇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