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編織的階梯在下降二十米後分叉，潮溼的泥土氣息中混著鐵鏽味。老刀的木質鞋底踩在藤蔓上幾乎沒有聲響，沈硯注意到他每經過一節血藤，葉片就會輕輕顫動，像是在傳遞某種訊號。小瑤掙脫他的懷抱，主動牽住老刀的衣角，這個曾對燼屍都毫無懼色的小女孩，此刻眼中竟泛起信賴的光。

"這裡是根脈村最後的倖存者據點。" 老刀掀開垂落的血藤簾幕，沈硯眼前豁然開朗 —— 地下三十米處竟存在著穹頂狀空間，洞頂垂掛著發光的共生體真菌，將整個村落映成溫暖的琥珀色。直徑半米的血藤主幹盤繞成支柱，支撐著用金屬廢料與木質藤蔓搭建的房屋，每條巷道中央都流淌著淺藍色的熒光溪水，細看竟是某種半透明的小魚在遊動，魚鰭上閃爍著燼界能量特有的菱形光斑。

陳琳突然捂住嘴 —— 溪邊幾個正在修補漁網的村民，他們的手臂或腿部都生長著與血藤共生的木質甲冑，卻能與身旁蜷伏的巨型蜈蚣狀生物和平共處。那生物的外殼佈滿氣孔，正將過濾後的溪水噴向農田，而農田裡種植的作物，葉子是地球小麥的形態，穗子卻閃爍著燼界能量的微光。

"無共鳴者與共生體的共生實驗。" 沈硯想起母親實驗室裡的加密文件，喉嚨突然發緊，"你們是... 初代守界者的後裔？"

老刀停步，斗笠陰影裡的目光掃過他掌心的光球："二十年前，裂隙第一次出現微小波動時，灰蝕區原住民就開始與共生體共享生命。" 他指向遠處正在用藤蔓縫合機械零件的老人，其左眼處生長著晶狀體狀的共生體器官，"我們不叫守界者，而是 ' 根脈 '—— 地球與燼界的根鬚，本就該生長在同一片土壤裡。"

隧道深處傳來清脆的童謠聲，混雜著音樂盒齒輪轉動的咔嗒。小柒站在中央圖騰樹下，她的裙襬沾滿熒光花粉，正將手按在一隻受傷的燼屍額頭上。那隻燼屍的半張臉已燼化，露出底下的機械骨骼，卻乖乖地蹲在地上，喉間發出近似嗚咽的低鳴。

"小柒！" 小瑤掙脫老刀，奔向同齡女孩。兩個孩子相撞時，小柒的音樂盒與小瑤的發出共鳴，兩道熒光在她們掌心交織成血藤圖案。沈硯瞳孔驟縮 —— 小柒的頸後，赫然烙著與母親實驗日誌裡相同的 "共生體胚胎成功融合" 標記。

"他們在共享意識。" 老刀的聲音裡帶著罕見的溫柔，"小柒的母親是第一個能與燼屍交流的人類，她臨終前將意識錨點植入女兒體內。現在整個根脈村的共生體網路，都靠這孩子的歌聲維繫。"

沈硯的太陽穴突然刺痛，這次浮現的記憶碎片異常清晰：母親穿著白大褂站在培養皿前，裡面漂浮著與小瑤懷中相同的光球，標籤上寫著 "沈硯胚胎融合實驗?第 73 次嘗試"。他踉蹌著扶住血藤主幹，指尖觸到樹皮上的刻痕 —— 那是母親的字跡，與簡訊裡的座標相同。

"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沈硯盯著老刀，"我母親在血藤裡留下了記憶錨點，對嗎？"

老刀摘下斗笠，露出左半邊臉覆蓋的木質紋理面板，右眼下方紋著與小柒相同的圖騰："二十年前，你母親偷偷將第一批共生體胚胎植入灰蝕區孕婦體內，小瑤的母親、小柒的母親，還有..." 他看向沈硯的胸口，"你的基因裡，流淌著雙界裂隙最初的調和劑。"

地面突然震動，穹頂的共生體真菌明滅不定。小柒的童謠音效卡住，轉身望向隧道深處，那裡傳來金屬摩擦的蜂鳴 —— 是城邦巡邏艇的聲波定位器。老刀的木質手掌按在血藤主幹上，藤蔓瞬間瘋長，在通道口編織出堅硬的防護網："霍啟明的淨化部隊到了，他們追蹤的不是你們，是小柒體內的意識錨點。"

沈硯看見陳琳正躲在巷口發抖，她的手腕上，那道曾被沈硯用異能治癒的抓痕，此刻又浮現出淡淡的熒光紋路。林驚蟄的警告在耳邊迴響："別相信任何瞳孔帶菱形光斑的人，包括你自己。" 他突然意識到，陳琳在變異時產生的短暫意識共存，或許正是母親實驗中追求的 "共生體與人類意識融合" 狀態。

"沈先生，" 小柒突然拉住他的手，她的掌心異常溫暖，"你聽 —— 地底下的聲音，是燼核在數我們的心跳。" 女孩閉上眼睛，音樂盒旋律轉為低沉的詠歎調，剛才還暴躁的燼屍們突然列隊衝向防護網，它們體內的熒光液體與血藤產生共鳴，在防護網上形成流動的能量護盾。

巡邏艇的探照燈刺破隧道，沈硯看見金屬艙門開啟，十二臺機械犬魚貫而入，它們的關節處覆蓋著燼屍核心改造的裝甲，獠牙上滴落的腐蝕液正融化血藤防護網。更後方，穿著合金戰衣計程車兵抬著巨型槍管，那是城邦最新研發的 "源能分解炮"，專門針對共生體生物。

老刀的木質手臂驟然膨脹，樹皮裂開露出底下的金色脈絡："帶小柒去圖騰樹根部，那裡有通向燼界倒影的裂隙！" 他衝向機械犬群，園藝剪刀在瞬間生長成三米高的血藤巨刃，揮砍間將兩臺機械犬劈成零件，"林驚蟄沒告訴你吧？方舟計劃的真正鑰匙，藏在雙界第一次接觸的原點！"

沈硯抱起小柒，小瑤自動牽住他的衣角。圖騰樹根部，血藤主幹上裂開的洞口正溢位微光，那是與地表灰蝕區完全不同的溫暖能量。但在跨入前，沈硯回頭看見 —— 陳琳正站在防護網破碎處，她的瞳孔不知何時變成了菱形光斑，嘴角勾起不屬於她的微笑，舉起的手中握著城邦士兵的訊號槍。

"沈硯哥哥，" 小柒突然在他耳邊低語，"那個阿姨的身體裡，住著燼核的眼睛。"

隧道深處傳來霍啟明的冷笑，金屬戰靴踏在血藤上的聲響格外刺耳："真感人啊，守界者的遺孤們在玩過家家。" 他的右手已完全合金化，刀刃上凝結著陳琳的銀灰色血液，"但你們忘了，二十年前那場實驗，所有資料都在我手裡 —— 包括你母親如何把自己的基因融入裂隙，又如何把你變成行走的鑰匙。"

沈硯感覺懷中的光球突然沸騰，小柒的音樂盒齒輪崩裂。霍啟明的合金刀刃斬來時，他本能地揮出掌心的熒光 —— 不是攻擊，而是回溯。時間在刀刃距離小柒咽喉三厘米處靜止，沈硯看見霍啟明的胸腔裡，寄生著與沙蜈囊泡中相同的共生體幼蟲，正順著脊椎啃食他的神經。

"你早就被燼核侵蝕了！" 沈硯的聲音在顫抖，更令他恐懼的是，自己使用異能時，腦海中關於母親的記憶正在成片消失，"所謂的淨化計劃，不過是讓人類成為燼核的傀儡！"

霍啟明的嘴角裂開不自然的弧度，幼蟲的觸鬚從他耳道鑽出："錯了，我們只是提前進化。" 他猛然揮刀，這次沈硯的異能失效了 —— 光球的光芒正在減弱，而他的右眼視線開始模糊，彷彿有層熒光薄膜在覆蓋瞳孔。

千鈞一髮之際，金屬撕裂聲從頭頂傳來。林驚蟄的移動堡壘破頂而入，沙蜈的共生體動力爐發出轟鳴，機械臂前端的巨型齒輪碾碎兩臺分解炮。她的機械義肢上纏繞著未完全融合的血藤，左臉的熒光紋路延伸至頸部，像條正在生長的能量血管。

"老刀，帶他們走！" 林驚蟄的加特林機槍掃射著機械犬，轉頭對沈硯大喊，"去燼界倒影找初代共生體母株，只有它能阻止裂隙坍縮！還有 ——" 她扔出個金屬盒，沈硯接住時發現是母親的實驗室金鑰，"你母親最後一次實驗記錄，存在裡面的不是資料，是她的部分意識！"

霍啟明的合金刀劈向林驚蟄，卻被血藤機械臂纏住。沈硯不再猶豫，抱著小柒衝進圖騰樹根部的裂隙。光芒閃過的瞬間，他聽見小瑤的音樂盒重新轉動，這次的旋律裡，混入了母親曾在他童年時哼唱的搖籃曲。

裂隙另一端，是懸浮著金屬雲朵的燼界倒影。沈硯踩在半透明的地面上，看見下方千米處，地球的灰蝕區與燼界的湮滅能量正在交融，形成巨大的裂隙核心 —— 而在核心中央，漂浮著與他懷中光球完全相同的巨型能量體，表面流轉的光斑，正是母親實驗室裡那串未完成的公式。

"哥哥，看。" 小柒指向遠處，那裡有座由血藤與機械共同構成的高塔，塔頂站著個穿白大褂的女性身影，她轉身時，沈硯看見對方左鎖骨下方的燙傷疤痕 —— 與陳琳、林驚蟄的位置，分毫不差。

那是母親的背影，卻比記憶中年輕二十歲。沈硯突然明白，老刀說的 "方舟計劃是騙局" 是什麼意思 —— 真正的方舟，從來不是基因改良的飛船，而是像小柒、小瑤這樣能自然融合雙界能量的孩子，是像林驚蟄、老刀這樣與共生體共存的人類，更是他自己，這個流淌著雙界基因的 "活金鑰"。

身後的裂隙傳來槍響，林驚蟄的咒罵混著老刀的低喝。沈硯握緊母親的金鑰，光球突然融入他的掌心，右眼的熒光淚滴落在燼界地面，竟生長出株迷你血藤，葉片上浮現出母親的字跡："當記憶成為裂隙的鑰匙，遺忘便是最溫柔的鎖。"

小柒的歌聲響起，這次的旋律與燼界能量產生共振，遠處的高塔開始解體，化作無數熒光種子飄向雙界裂隙。沈硯知道，那是初代共生體母株在釋放最後的希望 —— 或許人類的未來，從來不在消滅燼界，而在學會與自己創造的裂隙共生。

霍啟明的合金戰衣衝破裂隙，幼蟲的觸鬚已爬滿他的半張臉。沈硯舉起金鑰，突然發現自己的掌心紋路，竟與裂隙核心的能量回路完全吻合。他看向小柒，女孩輕輕點頭，音樂盒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沈硯將手按向核心 ——

劇痛中，他聽見無數聲音在腦海中炸響：母親的實驗記錄、老刀的守界者誓言、林驚蟄改裝機械時的齒輪聲、小瑤第一次轉動音樂盒的咔嗒聲... 還有，自己嬰兒時期的心跳，與裂隙核心的搏動，完全同步。

"沈硯！" 林驚蟄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沈硯低頭，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半透明化，面板下流動的熒光，既是地球的血液，也是燼界的能量。他笑了，終於明白母親說的 "代價" 是什麼 —— 當他成為雙界的鑰匙，就再不能做單純的人類。

但在徹底融入核心前，沈硯看見小瑤正將自己的音樂盒遞給陳琳，後者眼中的菱形光斑正在消退，銀灰色的血液變回正常顏色。原來回溯異能的真正用法，不是逆轉細胞，而是喚醒被燼核侵蝕的人性。

裂隙開始收縮，燼界倒影與地球灰蝕區的邊界逐漸清晰。沈硯最後望了眼根脈村，老刀正用血藤為犧牲的村民編織墓碑，林驚蟄蹲在地上修補小柒的音樂盒，兩個女孩哼著跑調的童謠，溪水倒映著共生體與人類的影子，終於不再彼此割裂。

他閉上眼，任由自己化作千萬道熒光，其中一道，輕輕落在小瑤的音樂盒上，變成顆不會熄滅的光塵。而在地表之上，第一場帶著溫度的雪，正覆蓋在灰蝕區的晶狀鏽跡上，那些被燼火灼燒過的裂縫裡，正悄悄冒出帶著熒光的綠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