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無聲裂舊夢,魅影暗指禍心生。
滿堂驚懼寒意起,迷霧鎖城步難行。
拍賣師的聲音在奢華的吊燈下回蕩,帶著職業性的熱情。
“十八萬!沈先生出價十八萬!”
沈青臨平靜地站在人群一側,彷彿剛才那個不容置疑的報價只是隨口一提。
阮白釉的心跳驟然加速。
指尖甚至有些發麻。
她幾乎是憑藉本能,再次舉起了手中的號牌。
“十八萬五千。”
聲音出口,她才發覺其中難以掩飾的顫抖。
不是因為價格。
而是因為沈青臨那無法捉摸的態度。
他為什麼要阻止她?
那套茶具,僅僅是透著詭異嗎?
還是說,它本身就是一個陷阱,一個為她,或者說為某個特定的人,量身定做的陷阱?
沈青臨沒有立刻回應。
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那套骨瓷茶具上,專注得有些異常。
拍賣師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顯然也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十八萬五千!這位小姐出價十八萬五千!還有沒有更高的?”
拍賣師試圖活躍氣氛,但效果甚微。
一種無形的壓力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那套茶具在射燈下,瑩白的胎體上,暗紅的紋路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
一種古老、陰沉的氣息,似乎正從那脆弱的瓷器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纏繞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十九萬。”
沈青臨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種平靜無波的語調。
彷彿他競價的不是一件可能與連環命案相關的詭異古董,而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商品。
阮白釉握著號牌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她不明白。
完全不明白。
沈青臨的冷靜,他的介入,他的阻止。
這一切都像一個巨大的問號,懸在她的心頭。
她看向梁婆婆的方向,老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之前的座位,混入了人群之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那聲嘆息,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再次浮現在她腦海。
“十九萬!沈先生出價十九萬!”
拍賣師的聲音拔高,試圖將氣氛推向頂點。
“還有沒有更高的?這套來自1943年的英國骨瓷,工藝精湛,儲存完好,極具收藏價值!”
阮白釉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套茶具。
熟悉感。
強烈的熟悉感。
像是一段被遺忘的記憶,正在隔著時光的塵埃,向她發出微弱的呼喚。
她體內的血液似乎都在隨著那暗紅的光澤流動。
月圓之夜的夢魘碎片,開始在腦海中閃爍。
破碎的瓷片,飛濺的血色,絕望的哭喊……
必須拿到它!
一個聲音在她心底吶喊。
無論沈青臨的目的是什麼,無論前方是怎樣的危險,她都必須親自揭開這個秘密。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再次緩緩抬起。
就在她的號牌即將舉過頭頂的那一瞬間——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聲,突兀地響徹整個拍賣大廳。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現場的喧囂與浮華。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聲音的來源——展臺中央,那套骨瓷茶具。
只見那隻造型典雅的骨瓷茶壺,壺身之上,一道清晰的裂痕,如同猙獰的傷口,赫然出現。
裂痕從壺蓋邊緣蜿蜒向下,穿過壺身,直至底部。
在明亮的燈光下,那裂痕顯得格外刺眼。
拍賣師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道裂痕,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怎麼可能?”
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驚駭。
人群中爆發出低低的驚呼與騷動。
“裂了?怎麼會突然裂了?”
“剛才還好好的!”
“太邪門了吧……”
“難道……傳聞是真的?”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
恐慌與不安的情緒,迅速取代了之前的熱烈。
阮白釉也愣在了原地。
她的手還保持著將要舉起的姿勢,血液卻彷彿瞬間凍結。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猛地竄起,瞬間席捲了她的全身。
不是因為茶壺的碎裂。
而是因為在那“咔嚓”聲響起的同時,她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冰冷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彷彿有什麼東西,就在這大廳之中,就在這人群之內,正透過那碎裂的瓷器,死死地盯著她。
那是一種被標記、被鎖定的感覺。
陰冷,粘稠,帶著濃濃的惡意。
她猛地抬頭,環視四周。
人們臉上是驚愕,是疑惑,是恐懼,卻沒有那道視線的來源。
那感覺,更像是來自……那件碎裂的茶壺本身。
“快!快去看看!”
拍賣行的工作人員反應過來,急忙衝向展臺。
拍賣師也慌忙跟上,試圖安撫現場的情緒。
“各位來賓,請保持冷靜!可能是燈光溫度太高,導致的熱脹冷縮……我們會立刻進行檢查!”
但這蹩腳的解釋,顯然無法平息人們心中的驚疑。
尤其是當一個負責安保的人員,拿著對講機,臉色煞白地快步走到拍賣師身邊,低聲彙報了幾句後,拍賣師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話筒,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各位……剛剛接到安保部門的報告……我們調取了展臺附近的監控錄影……”
他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空氣彷彿凝滯了。
“監控顯示……就在剛才,凌晨三點三十三分整……”
拍賣師的聲音艱澀。
“這隻茶壺的壺嘴……在沒有任何外力接觸的情況下……自己……轉向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或者說,是帶著某種被引導的意味,緩緩地,落在了人群中的阮白釉身上。
“轉向了……阮白釉小姐……留在後臺登記處的……工位卡方向。”
轟!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驚呼聲,倒吸冷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瞬間淹沒了整個大廳。
“什麼?!”
“壺嘴自己動了?”
“還指向了她?”
“凌晨三點三十三……這時間……”
“天啊!骨瓷詛咒……是真的!”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帶著驚懼、好奇、探究,甚至是一絲隱晦的排斥,齊刷刷地射向阮白釉。
她站在原地,如墜冰窟。
周遭的喧囂彷彿離她遠去,耳邊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以及那道無處不在的、冰冷的注視。
工位卡。
凌晨三點三十三。
壺嘴轉向了她。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地鑿在她的神經上。
這不是意外。
這絕對不是意外!
是警告?是宣告?還是……召喚?
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僵硬,手腳冰涼,連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冷氣。
她下意識地看向沈青臨。
他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但他的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平靜。
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此刻翻湧著複雜難明的光芒。
有驚訝,有凝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他們的目光再次在混亂的人群中交匯。
這一次,他沒有再示意她停止。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這件詭異的拍品,以一種超乎所有人預料的方式,宣告了它的歸屬,或者說,它的目標。
拍賣徹底陷入了混亂。
工作人員忙著疏散人群,安保人員則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件碎裂的茶壺,彷彿它是什麼劇毒的猛獸。
燈光依舊璀璨,但原本奢華的氛圍已經被一種詭異和恐懼所取代。
阮白釉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了地板上,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
那道裂痕,不僅僅出現在茶壺上,更像是裂在了她的心裡,將她一直試圖壓抑的恐懼和不安,徹底釋放了出來。
月圓之夜的夢魘,不再僅僅是夢。
“骨瓷詛咒”,也不再僅僅是一個流傳的故事。
它活了過來。
就在剛才,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以一種猙獰的方式,纏上了她。
她感到一陣眩暈,身體微微晃動。
一隻手,及時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溫熱的觸感,帶著安定的力量,將她從冰冷的恐懼中稍稍拉回。
她側過頭,對上沈青臨深沉的眼眸。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傳遞著無聲的訊息。
別怕。
有我在。
然而,這簡單的安撫,卻無法驅散阮白釉心頭的寒意。
她看著那件被小心翼翼保護起來的碎裂茶壺,看著那道刺眼的裂痕,看著那依舊指向某個方向的壺嘴。
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當那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當那詭異的指向被揭示。
她不再是追查者。
她成了……獵物。
霧港市的夜色,在拍賣行巨大的落地窗外,顯得格外濃重。
迷霧,似乎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