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奪權,陰曹變天
忘川河的水流比往日更沉,像是摻了鉛塊的墨汁,每一次湧動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肖飛踩著船舷邊緣,靴底碾過凝結成塊的黑色淤泥,那淤泥裡裹著細碎的白骨,被他一踩便簌簌碎裂,露出下面蠕動的暗紅色蟲豸。
“這河不對勁。”雅玲的指尖懸在水面三寸處,白皙的指腹泛起淡淡的青光。她能聽見水流裡藏著的哀嚎,不是亡魂輪迴前的哭慟,而是被硬生生撕碎的魂魄在嗚咽。那些聲音像無數根細針,扎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正常的忘川水會洗去執念,可現在……它在豢養怨恨。”
月飛突然抬手按住腰間的劍柄,玄鐵劍鞘與腰間玉佩相撞,發出一聲清越的脆響。他斜睨著左岸的荊棘叢,那裡的黑色藤蔓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生長,尖刺上掛著半透明的魂片,在昏暗的冥界光線下閃著磷火般的光:“有東西過來了。”
話音未落,數條手腕粗的鬼藤突然從水裡竄出,尖端裂開成三瓣,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倒齒,直撲船頭。月飛拔劍的動作快如閃電,玄鐵劍劃破空氣時帶起一串火星,劍光過處,鬼藤應聲而斷。斷裂的藤蔓截面噴出墨綠色的汁液,落在船板上嗤嗤冒煙,竟蝕出一個個小坑。
“這些荊棘是活的。”肖飛從懷中摸出一塊瑩白的靈玉,靈力注入時,玉身泛起柔和的光暈,將濺來的汁液擋在外面,“而且認生,看來是專門用來攔路的。”
雅玲蹲下身,指尖輕輕點在一根斷藤上。那藤蔓像是感應到什麼,突然劇烈抽搐起來,斷口處滲出的汁液漸漸變成鮮紅色。她閉上眼,眉心的硃砂痣亮起微光,片刻後猛地睜眼,眼底掠過一絲驚悸:“裡面有孩童的魂魄碎片,被強行融進了藤蔓裡。”
月飛的臉色沉了下去,玄鐵劍在他手中轉了個劍花,劍氣將又一波襲來的鬼藤震碎:“崔判官到底在搞什麼鬼?”
三人不再戀戰,月飛在前開路,劍光如練,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荊棘叢中劈開一條通路;雅玲居中,指尖不斷彈出青色靈力,安撫著那些被禁錮的魂魄碎片;肖飛斷後,靈玉的光芒始終籠罩著小船,不讓任何邪祟靠近。
忘川河在他們身後緩緩流淌,河面上漂浮著越來越多的魂片,像是被揉碎的星子,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的荊棘突然變得稀疏,一股更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月飛收劍駐足,抬眼望去時,瞳孔微微一縮。
前方河岸上立著一座石殿,青灰色的石壁上刻滿了扭曲的符咒,那些符咒像是活的,正順著石縫緩緩蠕動。殿頂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黑色苔蘚,苔蘚下隱約能看見原本的飛簷翹角,只是此刻都被腐蝕得殘缺不全。最刺眼的是殿門上方那塊牌匾,紅底黑字,赫然寫著“判官府”三個大字,而牌匾邊緣,還殘留著被硬生生鑿掉的“孟婆莊”三字痕跡。
“這裡本該是孟婆熬湯的地方。”雅玲望著石殿,聲音有些發顫。她小時候跟著孟婆來過幾次,記憶裡的孟婆莊總是飄著淡淡的藥香,石桌上擺著粗陶碗,孟婆的柺杖敲在地上,會發出“篤篤”的輕響,“那時彼岸花會開到殿門口,紅色的花海能映亮半個忘川。”
可現在,別說彼岸花,就連石殿周圍的土地都變成了紫黑色,地面上佈滿了蛛網狀的裂痕,裂痕裡滲出粘稠的黑霧,像是無數條小蛇在緩緩爬行。殿門緊閉,門縫裡透出微弱的紅光,隱約能聽見裡面傳來細碎的哭泣聲,像是無數孩童在低聲啜泣。
肖飛將靈玉握在掌心,玉身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不對勁,這裡的怨氣太重了,比整條忘川河加起來都濃。”
月飛上前一步,正要推開殿門,卻被雅玲拉住。她指著殿門兩側的石柱,那裡纏繞著黑色的鎖鏈,鎖鏈上掛著數十個小小的魂牌,每個魂牌上都刻著一個名字,旁邊標註著死亡日期——全是近一個月內。
“這些孩子……”雅玲的指尖拂過一塊魂牌,那魂牌突然變得滾燙,燙得她猛地縮回手,“他們的魂魄還沒經過輪迴審判,怎麼會被鎖在這裡?”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月飛不再猶豫,玄鐵劍抵住殿門,猛地發力。只聽“吱呀”一聲巨響,那扇沉重的石門被硬生生推開,一股夾雜著血腥與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殿內的景象讓三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原本應該擺放湯鍋和陶碗的地方,此刻堆滿了密密麻麻的魂瓶,每個瓶子裡都蜷縮著一個孩童的魂魄,他們閉著眼睛,小臉皺成一團,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魂瓶之間的石桌上,一個身著紅袍的判官正背對著他們,手裡把玩著一顆瑩白的珠子,珠子轉動時,發出細碎的嗡鳴,周圍的魂魄都跟著顫抖起來。
判官似乎察覺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角眉梢爬滿了黑色的紋路,像是有墨汁在面板下流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的玉佩,玉佩上刻著一個蒼勁的“崔”字,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肖飛?月飛?還有雅玲小仙子?”崔判官的聲音有些沙啞,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稀客啊,是什麼風把你們吹到我這判官府來了?”
月飛的手按在劍柄上,玄鐵劍發出一聲輕鳴:“崔珏,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孟婆莊是你該佔的地方嗎?這些孩子的魂魄又是怎麼回事?”
崔判官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又瞥了一眼那些魂瓶,臉上的黑色紋路似乎更深了些:“月將軍這話就難聽了,什麼叫佔?閻王老兒閉關三百年,冥界群龍無首,我不過是暫代其職,整頓一下輪迴秩序罷了。”
“整頓秩序就是把活人的魂魄抓來煉珠?”肖飛向前一步,靈玉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臉,“你可知篡改輪迴是多大的罪?”
“罪?”崔判官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石殿裡迴盪,顯得格外刺耳,“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冥界!為了五界!”他猛地舉起手中的珠子,瑩白的珠身上瞬間浮現出無數張孩童的臉,“這輪迴珠,能聚天地間最純淨的靈氣,煉成之後,不僅能穩固冥界,還能讓持有者長生不死,這難道不是大功一件?”
雅玲看著那些魂瓶裡痛苦掙扎的魂魄,心像是被揪緊了:“純淨的靈氣?你所謂的純淨,是用無數孩子的性命換來的!他們本該轉世,你卻把他們困在這裡,榨乾他們的靈力,這不是大功,是罪孽!”
“罪孽?”崔判官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眼神變得陰鷙,“三百年前,大魔王為了煉鏡,擄走多少魂魄?那時誰管過?天庭?魔界?還是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傢伙?”他身上的黑氣開始翻湧,紅袍獵獵作響,“我妹妹就是那時被擄走的!她才七歲,本該有大好的人生,卻成了大魔王的祭品!”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手中的輪迴珠猛地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周圍的魂瓶紛紛震動,裡面的魂魄發出淒厲的尖叫。
月飛皺眉:“大魔王已死,他的罪孽自有天道裁決,但你不能因為過去的事,就殘害無辜的孩子!”
“無辜?”崔判官冷笑,黑色的紋路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脖頸,“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無辜?弱肉強食罷了!當年若不是我無能,護不住妹妹,她怎麼會……”他的聲音突然哽咽,眼神裡閃過一絲痛苦,但很快就被戾氣取代,“現在我有能力了,我能煉出輪迴珠,我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誰也別想攔我!”
話音未落,他猛地揮手,石殿兩側的牆壁突然裂開,數條黑色的鎖鏈從裂縫中竄出,帶著呼嘯的風聲,直撲三人而來。鎖鏈上佈滿了尖刺,刺尖閃爍著幽綠的光,顯然淬了劇毒。
月飛反應最快,玄鐵劍出鞘,劍光如瀑,瞬間將襲來的鎖鏈斬斷。肖飛將雅玲護在身後,靈玉的光芒大盛,形成一道堅固的屏障,擋住了從另一側襲來的鎖鏈。
崔判官看著被斬斷的鎖鏈,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看來不動真格的是不行了。”他將輪迴珠塞進懷裡,雙手結印,口中唸唸有詞。
隨著他的咒語,石殿地面上的符咒突然亮起紅光,那些魂瓶裡的魂魄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叫,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一絲絲白色的霧氣從魂瓶裡溢位,匯入崔判官手中。
“不好,他在強行抽取魂魄的靈力!”雅玲臉色大變,指尖彈出數道青色靈力,試圖護住那些魂瓶,但她的靈力剛靠近,就被符咒的紅光彈開了。
肖飛眼神一凜:“月飛,掩護我!”
月飛會意,玄鐵劍舞得密不透風,將不斷從牆壁裂縫中竄出的鎖鏈盡數擋下。肖飛則趁機衝向崔判官,靈玉被他灌注了全身靈力,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直逼崔判官面門。
崔判官不閃不避,雙手猛地向前一推,那些白色的霧氣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屏障。白光與屏障相撞,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石殿都劇烈地搖晃起來,牆壁上的符咒瞬間黯淡了下去。
煙霧瀰漫中,肖飛踉蹌著後退幾步,靈玉的光芒弱了不少。崔判官也不好受,嘴角溢位一絲黑血,身上的黑氣淡了些許,但眼神卻更加瘋狂。
“有點意思。”他擦掉嘴角的血,舔了舔嘴唇,“看來不拿出真本事,還真擺不平你們。”
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枚黑色的令牌緩緩浮現。令牌上刻著一個猙獰的鬼頭,鬼頭的眼睛裡閃爍著紅光,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那是……拘魂令?”雅玲失聲驚呼,“不對,這拘魂令怎麼會是黑色的?”
正常的拘魂令是白色的,由閻王親授,用於勾取壽終正寢之人的魂魄。而黑色的拘魂令,只在傳說中出現過,據說能強行拘走生人的魂魄,是冥界的禁忌之物。
“看來小仙子見識不少。”崔判官掂了掂手中的黑色拘魂令,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這可是我用了三百年時間,收集了無數怨靈的怨氣才煉成的寶貝,今天就讓你們嚐嚐它的厲害。”
他將拘魂令猛地擲向空中,令牌在空中炸開,化作無數黑色的光點,如雨點般射向三人。每一個光點都帶著一股強大的吸力,像是要將人的魂魄從身體裡硬生生扯出來。
月飛和肖飛立刻將雅玲護在中間,玄鐵劍的劍氣與靈玉的光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護罩。但那些黑色光點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撞擊著護罩,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護罩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弱。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護罩撐不了多久。”肖飛沉聲道,“月飛,找機會毀掉那些符咒,它們在給拘魂令提供力量。”
月飛點頭,目光掃過地面上的符咒,尋找著其中的關鍵。雅玲則閉上眼睛,全力催動靈力,試圖與那些魂瓶裡的魂魄溝通,希望能喚醒他們的意識。
就在這時,石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笛聲清越,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那些原本瘋狂撞擊護罩的黑色光點,動作突然變得遲緩,甚至有一些開始消散。
崔判官臉色一變:“誰?”
笛聲越來越近,石殿門口的陰影裡,緩緩走出一個身影。那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手裡拿著一支竹笛,正是之前在忘川河邊失蹤的孟婆。
她的頭髮依舊花白,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但眼神卻異常清澈,手裡的竹杖敲在地上,發出“篤篤”的輕響,與笛聲相得益彰。
“崔珏,三百年了,你還是沒放下。”孟婆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你妹妹若是知道你用這種方式紀念她,怕是也不會安息。”
崔判官看到孟婆,像是見了鬼一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上的黑氣劇烈地翻湧起來:“你……你沒死?”
孟婆嘆了口氣,笛聲停下,她緩緩舉起手中的竹杖,杖頭指向那些魂瓶:“這些孩子,和你妹妹一樣無辜。你困住他們,和當年的大魔王,又有什麼區別?”
崔判官的身體猛地一顫,眼神裡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又被戾氣取代:“住口!你懂什麼!你失去過最親的人嗎?你知道那種無能為力的滋味嗎?”
“我送走了無數魂魄,見過太多生離死別。”孟婆的聲音依舊平靜,“執念如毒,你被困在裡面三百年,早就忘了自己最初的樣子了。”
她舉起竹杖,杖頭的青光直射向崔判官懷中的輪迴珠。那珠子像是感應到什麼,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珠身上浮現出的孩童面孔紛紛露出痛苦的表情。
崔判官慘叫一聲,捂著胸口後退幾步,臉上的黑色紋路以驚人的速度消退,露出原本蒼白但還算清秀的面容:“不……我的珠子……”
月飛趁機揮劍,玄鐵劍帶著凌厲的劍氣,將地面上的符咒盡數斬斷。隨著符咒消失,那些黑色光點徹底消散,拘魂令的力量也隨之瓦解。
肖飛上前一步,靈玉的光芒籠罩住那些魂瓶,溫和的靈力緩緩注入,安撫著裡面的魂魄。
雅玲走到孟婆身邊,輕聲道:“孟婆婆,你沒事太好了。”
孟婆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讓你擔心了。”
石殿內,崔判官癱坐在地上,看著懷中光芒漸漸黯淡的輪迴珠,又看了看那些魂瓶裡漸漸平靜下來的魂魄,終於捂著臉,發出壓抑的哭聲。那哭聲裡充滿了痛苦、悔恨和絕望,像是積壓了三百年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
忘川河的水依舊在石殿外流淌,但不知何時,河面上的魂片開始緩緩聚整合團,像是要重新凝聚成完整的魂魄。石殿外的黑色荊棘也開始枯萎,露出下面暗紅色的泥土,泥土中,有幾點紅色的嫩芽正破土而出,像是彼岸花的幼苗。
陰曹的天,似乎在這一刻,悄悄透出了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