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掠過群山。
光與暗的陰影分界線裡，四頭劍雨龍鷹清唳之聲穿雲裂石。
奔騰的戰馬在地平線處如同洶湧的黑色浪潮。
紅色的儺面連綿不可計數，如若閃耀在黑夜中不熄的火光。
手中刀兵高舉，心頭亦有昂揚之志。
“破賊！”
鐵戊面容扭曲，兩側太陽穴青筋鼓起。
戰刀之上，摧山斷嶽的刀意在醞釀，沸騰，
最終演化為一道凜冽的刀氣，撕碎那攔在原野上的鹿角拒馬。
劍雨龍鷹低掠疾飛，四位千秋劍閣的真傳弟子，
周身煞氣繚繞，劍光如若天上隕落而下的大星。
劍氣如潮，還沒墜入賊兵大營，就引得無數黑騎麾下戰馬發出惶恐嘶鳴之聲。
有真空老母教的武道高手踏地飛身，舞動各式刀兵，
一招一式間磅礴煞氣湧動，與劍閣真傳對上。
可惜......
這四位劍閣真傳，即便是在千秋劍閣裡，都屬於那種成名很久的老弟子。
劍閣傳承幾千年的武學，在他們身上都融會貫通。
只是輕輕抬手，劍鳴之聲錚錚不絕於耳，
瞬時將這些膽敢攔阻他們前進的邪道妖人撕碎成了漫天血霧。
這等駭然的場景，立時就讓那些紛亂不知如何應對的黑騎還有依附在營地外的亂民驟然色變，
繼而恐慌襲上心頭，再無一絲鬥志。
而火鬼軍中，鐵戊只覺一陣清泉自天靈蓋貫穿他的全身。
酣暢淋漓的愜意之感，仿若飲下醇香美酒，渾身舒泰。
這就是武道強者的威勢。
攻城拔寨，如入無人之境。
他身側一名親兵手中長戈高高豎起，胯下的戰馬無須催動，
亦是感受到了自家主人那欲要燃燒的澎湃戰意。
戰馬四蹄躍起，長長鬃毛甩動，在虛空拉出一道殘影。
轟然落地剎那，來不及躲避的黑騎就被長戈挑飛，繼而重重摔落在了山石之上。
嗡— —
嗡— —
無數還在後方向前靠攏的火鬼軍軍卒彎弓搭箭，破甲箭高拋襲殺向賊兵營地。
那漫天的箭雨，嘯鳴之聲如若神魔唸誦著奪命的咒語。
無數道血花在天齊山山腳之下綻放。
“這處營地中，不過只有三千輪換的黑騎......
而我火鬼軍，如今足足有近萬人馬，再加上千秋劍閣的真傳弟子，優勢在我，哈哈哈！”
鐵戊狂性大發。
他自熟練掌握斷嶽刀意後，還從未如此毫無節制的施展過。
每一次揮灑，心頭就有一種快意升騰。
那對刀意的感悟，更是層層遞進。
直到......
他的身後，陡然浮現一道巍峨山嶽，繼而天柱崩塌，黃沙席捲整個天地。
“天塌了......”
幾個抱團依靠在帳篷立柱前的黑騎，無聲呢喃。
“這位鐵將軍，如今氣血旺盛，魂力充沛，
也許只要有一道煞氣在，他就瞬間跨入到地煞境一重！”
四名千秋劍閣真傳，如今已不在賊兵營地當中廝殺。
這些連地煞境都不到的武夫，在他們看來，不堪一擊。
劍雨龍鷹在半空徘徊，四人中，那領頭之人雙手捧著長劍，頷首輕笑。
“葉兄，我記得你手中，應是還有一道自地穴中凝練的土系煞氣吧，
既然如此惜才，不如賞給這位鐵將軍如何？”
另一個真傳弟子面上浮現戲謔神色。
葉無傷，乃是劍閣與他同輩弟子中，最為傑出之人。
如今乃是地煞境十重，即將破開進入第十一重。
“紫兄，不要開這種玩笑了，這地煞之氣，對葉大哥來說，可是無比珍貴，
而且以葉大哥的底蘊，這地煞境十一重，突破也就在這幾個月時間內......”
另一名真傳趕忙勸阻。
能入地煞境十一重，那日後跨入天罡境，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說地煞之氣何等珍貴，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武道奇物，豈是那麼容易就割捨給他人的。
“對啊紫兄，等這場戰事結束，我等賺取足夠功勳回到劍閣後，
葉大哥即可在藥閣兌換破境秘藥，日後我等可得尊稱一句葉師兄了，哈哈哈！”
最後一人手掌輕輕拂過胯下劍雨龍鷹背脊，神色有些凝重。
地煞境十一重豈是那麼好突破的。
葉無傷為了破境，可是足足準備了六年時間，
這才有了幾分把握，準備在救出驍勇軍後，回到劍閣閉關突破。
而至於能否破境踏入地煞境十一重，這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就在他們爭論的空檔，葉無傷突地大笑起來。
“諸位兄弟莫要在這裡取笑我，不過一道煞氣而已，
回到劍閣，以我積攢下的功勳，再兌換一道也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這地煞之氣本就是天地生成，我能收取，也是在外遊歷時機緣巧合，
如今這位鐵將軍快要突破，合該是他的緣法到了......”
葉無傷用秘法溝通劍雨龍鷹，讓其轉向朝著鐵戊所在方向飛去。
他繼續道:
“今日我葉某人就錦上添花，成全鐵將軍一回又如何，
再說，難道青昭府城的那位周將軍，能虧待了我？”
如今誰都能看出，周閻大勢已成。
其如伏於深淵泥沼中的蛇蟒，已然有羽化登天之能。
“鐵將軍，我賜你一道地煞之氣，助你今日在這天齊山腳下突破，你可有踏入地煞境的功法在身？”
葉無傷飛抵鐵戊上空，高聲喊道。
於此同時，他從衣襟當中取出用玉盒封存的地煞之氣。
此時鐵戊全身浴血。
在聽到葉無傷的話後，半天也沒有緩過神來。
“鐵將軍，你的機緣到了，還不快些答應下來！”
一名火鬼軍的校尉趕忙攔住還欲要帶兵向前衝殺的鐵戊。
葉無傷運轉身法落地，如若那自樹梢頂端凋零飄落的樹葉，毫無半點菸火之氣。
他捧著玉盒，面目帶笑，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似是隻在等一個回答。
“葉真傳，破入地煞境的功法，以我鐵家家傳武學，應當是可行的，不過.......”
鐵戊摘下紅黑相間的儺面，血水滴滴答答的順著他的手臂從上落下。
“不過什麼？你可是覺得沒有把握突破地煞境麼？”
葉無傷有些詫異，不過還是反應過來，大笑著道：
“你如今精氣神都到達自身巔峰，再說有我與其他三位兄弟護持在左右，
保你突破之時，絕對沒有人能打擾到你！”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
這是屬於劍閣真傳的自信，也是從血與火中淬鍊出的膽魄。
此刻其他三位劍閣真傳紛紛落地，繼而認同的點頭道：
“鐵將軍，你就放心突破即是，還未入得地煞境，就已掌握刀法意境，可惜可惜......
若你習劍，我劍閣真傳弟子當中，必定會有你一席之地！”
“不是......”
鐵戊聲音有些沙啞粗糲，喉嚨間似是含著一塊鐵片。
自從他率領火鬼軍在璋雲港衝出真空老母教賊兵的包圍之時，就未有半刻鐘的休憩。
連日來的操勞，讓他的雙眼都佈滿血絲。
此時他只憑藉著一腔悍勇和那不屈的意志強行撐著。
天齊山上，百里煉連同驍勇軍的袍澤，還在等待著他的救援。
青昭府城，周總兵獨坐與書閣內殫精竭慮，凝望著南方天空，在等著一場大捷，來撕碎籠罩在府城上空的陰雲。
他不敢停下，也不敢懈怠。
於是，鐵戊翻身下馬。
他將手中染血長刀插入地面，然後對著四位千秋劍閣的真傳拱手道：
“鐵某隻是想問，這突破地煞之境，需要多長時間！”
他不是迂腐之人。
踏入地煞境後，他在戰場上，就能多殺一些真空老母教的賊兵，
日後也不會讓這些劍閣出身的真傳亦或是執事護持在他的左右。
他是武者，亦有自己的骨氣！
“我劍閣幾千年的傳承記載裡，凝練吞噬煞氣，踏入地煞境，最快的也花了十二個時辰！”
葉無傷有些明白鐵戊所憂慮的到底是什麼了。
“這麼久啊......”
鐵戊眉心皺起，不過只是一瞬，他又突地釋然下來。
“多謝葉真傳，這地煞之氣何等彌足珍貴，我鐵某將永生永世都記住您給予的恩德，可惜......”
他搖了搖頭，堅定道：
“天齊山上的驍勇軍，我的袍澤們還處於賊兵刀鋒之下，性命岌岌可危，請恕鐵某無禮！”
“鐵將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紫縉一抖袖袍，上前半步，有些不悅的道：
“地煞之氣何等珍貴，葉師兄更是一片赤誠，而且你可否明白，這突破的機緣稍縱即逝，
如今你精氣神三者合一，正處於巔峰之態，再加上自身掌握的刀法意境，
突破必然十拿九穩，難道你真的要白白錯過這等破境良機才行？”
他的話語說到最後，開始變得凜冽下來。
在紫縉看來，這位鐵將軍，有些不識好歹了。
那些底層軍卒的生死，又哪裡比得上突破地煞境重要。
那位周總兵的麾下，聽說如今也只有一位地煞境的武者。
若是鐵戊再突破，可以說是平添一份高階戰力。
這不比多救幾條普通軍卒的性命要強？
“非是鐵某不願，而是不能！”
鐵戊緩緩抬起手臂，把那還正在滴落鮮血的儺面覆蓋在了臉頰之上。
“那些如今還在天齊山中浴血奮戰的袍澤，與我並無不同，
今日我捨棄突破機緣，來日那些能活命下來的兄弟，亦會抵臨此等境界，
舍我一人機緣，能讓這鄣郡少幾處慟哭之聲，我心中定會有無限歡喜！”
有風驟起，戰場上的廝殺之聲，似是在鐵戊的話語下，變得有些縹緲模糊。
這些軍卒。
無論是驍勇軍還是火鬼軍，都與他一般，有自己的爹孃，有自己的親族。
他們的妻兒老小，也許在那村前古樹之下，日復一日，盼著其平安歸來。
多耽擱一分鐘，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就會葬身在這異地他鄉。
“糊塗啊！”
一名白袍真傳嘆了聲氣，然後不忍再看下去。
他腳尖點地，飛身重新跨坐在了劍雨龍鷹背脊之上。
其袖袍輕舞，八道煞氣凝結成的劍光，引得虛空震動，直直斬在地面那些逃竄的黑騎之上。
“之前族中父老來信，讓我出面去警告那周總兵一番，
不要讓他仗勢欺人，剝奪我世家大族與生俱來的權利和榮耀，
如今見到你，我卻是更加好奇，這位周總兵，到底是一位什麼樣的人物了！”
葉無傷眉宇間並無半點怒意，反而面上多出幾分釋然。
能讓一位武者捨棄破境，而且還是踏入地煞境這種足以改變人生命運的機會。
那位周閻周總兵，到底有著什麼樣的人格魅力。
而且這火鬼軍，似是與他遊歷時，在大乾境內其他城池中看到的兵馬，大為不同。
他們個個身上，都有著昂揚的戰意，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與希望。
他們不屬於哪一人，也不是世家大族、權貴子弟豢養的私兵。
他們似是為自己而戰，有著改天換地的勇氣！
“周大人麼......”
鐵戊伸手一招，氣勁捲動地上戰刀，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他的脊樑挺起，如同那橫亙在天地屹立不倒的山嶽。
“周大人自是這天上的大日，我與他相比，也不過是米粒之珠而已......”
鐵戊輕笑一聲，肩扛戰刀，單手對著葉無傷致謝道：
“葉真傳的恩情，我鐵戊日後，必定報答，
今日，還請恕我失禮，待踏平這天齊山上的賊寇，我定會負荊請罪！”
“且慢！”
葉無傷突地轉過身。
他銳利的目光看向那些四處逃竄，如若喪家之犬般被打的落花流水的賊兵，然後輕笑著道：
“這處營地如今已被我等貢獻，攻入天齊山，再無半點阻礙，
不如讓我親自為鐵將軍牽馬！”
他收劍入鞘，擼起袖子，雲履淌過那被血水弄得泥濘的地面，然後走到鐵戊身邊。
鐵戊還未開口，就被葉無傷身上那強大的氣勢逼迫的發不出一句言語。
“鐵將軍，你值得，火鬼軍，也值得！”
在其他兩位劍閣真傳驚訝的目光當中，
葉無傷鎮定自若的為鐵戊牽起戰馬，然後朝著戰場中央走去。
“殺！”
無數喊殺之聲匯聚在一起，似是要攪碎這天上厚重的雲層。
高大的天齊山，已不再是遙不可及。
“真空老母教的那些賊兵，火鬼軍來了，你們的爺爺回來了！”
一名火鬼軍軍卒咧開嘴，把那破碎的儺面小心翼翼的收入腰囊當中，
然後馬不停蹄的追隨自家將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