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審視桃夭半晌,鄭重點頭,“你說的沒錯。”
“洛桃夭,你莫不是瘋了吧~!”阮玉竹和洛京臣幾乎異口同聲罵道。
桃夭卻是一笑,蓮步婀娜走到阮玉竹身側,在她耳際低語一句。
瞬間,阮玉竹臉色陡然驚變。
洛紫曇眉心不著痕跡地一擰。
洛桃夭這有又是想做什麼!?
阮玉竹的面容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她盯著洛桃夭,眼底情緒變化不斷。
從震驚,到糾結,再到憤怒,最後,一副恨不得生吃了她的表情!
“母親?”洛京臣看著她,只覺一股不安襲上心頭。
他心緒翻湧,難道,母親有什麼把柄落在桃夭手上?
猶疑間,只見阮玉竹收斂了神色,緩步上前,彷彿徹底打定了主意。
宣帝眉宇沉斂,“臨安伯夫人,竇氏要休了洛京臣,這休書,你替他接否?”
“母親!”洛京臣開口的同時,阮玉竹撲通一聲跪下。
“皇上,臣婦教子無方,愧對竇家……”她狠咬舌尖,刺痛的血腥味讓她記住了這一刻的屈辱和疼痛。
“臣婦願接休書,自此,竇氏與洛家再無瓜葛!”
洛紫曇看著搖搖欲墜的兄長,瞪大了眼睛,“姨母,你……”
“公主殿下!這次琉璃砂之局,是我與京臣莽撞,請公主恕罪!”
洛紫曇強壓著心中的困惑,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姨母和表兄也只不過是跟表姐賭氣,又無害人之心……”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亦是罪過。”宣帝慢聲開口,面容凝肅。
“父皇……”
該死的洛桃夭到底跟母親說了什麼!?
“來人,賜竇氏筆墨紙硯。”宣帝沉聲吩咐。
很快有內侍將東西送到竇冰漪面前。
“阿漪……”洛京臣喉結滾了滾,整個人如同被餵了軟筋散,連雙腿都是軟的。
到真正要失去阿漪的那一瞬,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早已離不開她!
可她手下奮筆疾書,臉上只有漠然,根本未曾因為他的呼喚和懺悔做任何停留。
這就是他的阿漪……
不。
很快,她就不屬於他了。
或許早在他在災區孤寂難耐,忍不住跟沈惜茹有了首尾時,他就已經註定要失去她了。
一張休書被呈到他面前。
洛京臣怔怔看著那熟悉的娟秀字跡,眼底漸漸被水霧模糊。
“別看了!”阮玉竹大步上前一把搶過休書塞進了自己懷裡,看向洛京臣的眼神滿是心疼。
她的兒子自小優異,從未在人前這般失態過,這一切,都是拜洛桃夭和竇冰漪所賜!
低垂的眸底閃過怨毒,可面前卻一片歉然,“皇上,柔貞公主身體不適,還是早些讓她回宮歇著吧?”
此言一出,洛京臣不解抬眼。
心裡莫名發堵,一雙眸子充斥著紅血絲。
他雖然不知她到底為何要收下這份休書,讓他淪為整個京都城的笑柄,但他一直深信,母親自有衡量。
可都這個時候了,他都被休了啊!
難道母親眼裡還是隻有柔貞嗎?
慘死的孫兒她不屑一顧,等著皇上發落的兒子她視若無睹,她滿心滿眼就只有柔貞,柔貞,柔貞!
還沒緩過神,宣帝威嚴的聲音壓下來。
“洛京臣,你們二人私下攥改方子,致使民眾中毒,傷及無辜,損害清歡齋和洛大小姐,竇家大小姐的聲譽,朕責令你停職三載,與你母親同在家中面壁思過,好好反省,無召不得離京!”
“至於你們欠香料商和洛大小姐的銀子,半個月之內還清,否則,打入天牢,按律處刑!”宣帝掃過殿內一雙雙眼睛,慢聲問,“你們可還服氣?”
“不服!”
“當然不服!!”
就在眾人沉默的時候,一個尖利的聲音從滿是血跡的玉石板地面上傳來。
是奄奄一息的沈惜茹。
她面目猙獰,滿是髒汙和血跡的臉如同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死死盯著洛京臣,“你們就不好奇,他把那比銀子用在何處了?”
此言一出,阮玉竹和洛京臣母子面色陡然驚變。
桃夭卻是眼前一亮。
看來今日這場重頭戲,精彩的在最後面啊。
沈惜茹唇角勾起一抹惡毒,“那筆錢被他拿去南邊買糧食了!”
似迴光返照般,沈惜茹嘶聲厲喝,“他曾在南邊賑災,與知府早有勾結,這次早早收到了南邊爆發蝗災的訊息,卻不上報朝廷,反而冒險挪用清歡齋的錢款屯糧,他是打算等災區糧價暴漲,再狠賺一筆,所以才不惜在清歡齋鬧事,拖延香料商追款的時間!”
話落,她像是用盡了畢生的氣力,朝著洛京臣一笑,“我說得對嗎?洛大人?”
洛京臣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冰冷注視,一陣陣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撲通跪下,猛磕了幾個響頭,“皇上,別聽這賤人胡說,她只不過是想報復我,報復洛家,為她的孩子報仇罷了!”
宣帝早已氣得面色鐵青。
他從未想過,像洛京臣這樣的,被他欽點前往賑災,見識過百姓疾苦的朝廷官員,竟然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來!
阮玉竹聽到沈惜茹的話,心底咯噔往下一沉。
一個聲音不斷迴盪在腦海。
完了……
京臣的前程……
徹底保不住了!
“來人!”皇帝怒目如電,揚起厲喝,“立刻把洛京臣打入天牢,抄查洛家——”
“父皇且慢!”洛紫曇突然大喝。
見宣帝猩紅的怒目朝她看來,她忍著驚懼嚥了咽口水,強裝鎮定道,“父皇息怒,父皇……誤會表哥了。”
“哦?”宣帝挑眉,“柔貞,你向來不會撒謊,可別為了一個心思歹毒的人,壞了身份。”
洛紫曇渾身一震,心裡怕得要命。
可是洛家就是她的底氣,洛京臣更是她唯一的同胞兄長,日後她還少不得洛京臣的幫襯,她決不能讓宣帝嚴懲洛家,斷了她的後路!
“其實,表哥早就跟兒臣說過,他存錢在南邊屯了一批糧食,若以後南邊再爆發災害,百姓也不至於像上回一樣餓殍遍野。”
她深吸了口氣,又道,“雖然兒臣不知道這筆屯糧的錢來路不正,但是表哥他也是一片仁善之心啊!”
“他屯糧,就是打算在最需要的時候無償捐給百姓的,絕不是沈氏說的那樣!”
“父皇您想,清歡齋這麼賺錢,表哥他何必為了這麼區區蠅頭小利,毀了自己的前程和官聲?這根本得不償失啊。那隻能說明,這一切都是沈氏蓄意報復,因為,她根本沒有證據!”
洛紫曇一番話頭頭是道,殿內不少人都紛紛點頭,包括宣帝。
“柔貞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宣帝抬眼看向洛京臣,“你真是這麼想的?”
此時此刻,洛京臣哪裡還顧得上那筆錢。
他順著洛紫曇的話連連點頭,“公主說得沒錯!臣是打算把錢換成糧食,再捐出去的!”
“臣食君之俸,自該擔君之憂。臣親眼見南地百姓水災蝗災連發,苦不堪言,更見皇上為此憂心忡忡,這才有了屯糧一事,沒想到,竟被沈氏這賤人鑽了空子,趁機挑撥是非……”
說著,洛京臣抬手抹了把眼淚,“為這事,阿漪已經休了臣,臣實在也沒有臉面再待在京都城了,希望皇上能讓臣再次親赴南地,為朝廷出一份綿薄之力!”
宣帝看著他,眸底一片深邃。
見桃夭默然不語,突然問道,“洛大小姐,你覺得呢?”
桃夭似也沒想到宣帝會問她。
沉默了一瞬,她襝衽行禮,“大哥這番義舉真是難能可貴,不過嘛……”
“不過什麼?”
“不過這些錢終究是香料商們的血汗錢,大哥拿了旁人的錢去屯糧賑災,完了大哥收穫了名聲和讚譽,可苦主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們該多委屈呀。”
她的笑容帶著明晃晃的嘲諷,“拿別人的錢慷自己的慨,大哥可真會做官。”
洛京臣被她刺得臉上陣青陣白,“我、我只不過是一時週轉不靈,才暫時挪用罷了,並不是不還!”
阮玉竹附和,“沒錯,欠下的錢,臨安伯府都會還上的,請各位放寬心。”
“那就先還上吧。”宣帝朗聲開口,唇邊終於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你先把欠的錢還上,朕再下令讓你去南邊賑災,那筆糧食就以你洛家的名義捐贈,也讓南地的百姓,都能記住你的善舉。”
洛京臣,“……”
阮玉竹,“……”
沒了竇冰漪的嫁妝,沒了清歡齋這棵搖錢樹,這怕不是要把臨安伯府的家底掏空吧!?
思及此,洛京臣怨恨地瞅了洛紫曇一眼。
洛紫曇,“……?”
要不是她機靈,如今他已經在天牢裡,連帶臨安伯府也要被抄家還債,他居然還不滿足!?
洛紫曇越想越委屈,一張臉也跟著難看起來,她起身朝宣帝行了一禮,“父皇,兒臣身子不適,先回宮休息了。”
得宣帝允准,洛紫曇連一個眼色也不留給阮玉竹母子,拂袖而去。
宣帝也揉了揉眉心,“既然事情都明朗了,就都回去吧。”
話落,他意味深長看了桃夭一眼,“洛大小姐留下,其他人散了。”
阮修墨瞬間緊張起來,桃夭先一步按住他,“你替我送冰漪回威遠侯府,我待會兒自己出宮。”
這皇宮。她前世身為遊魂四處飄蕩的時候,來過許多次了,熟悉得很。
阮修墨心中不放心,卻也無能為力,“那你多加小心。”
從頭到尾保持靜默的蕭時凜,亦在洛京臣母子走後,默然離去,由始至終沒與桃夭有過半個眼神接觸,仿若陌路。
很快,宣政殿靜寂下來。
唯剩桃夭與宣帝,還有留下保護宣帝安危的御林軍統領夜湛和長福公公。
宣帝端坐龍椅,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金燦燦的扶手。
“說吧,你剛剛拿什麼事威脅你母親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