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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老龍舡戶、青城婦、鴞鳥、古瓶、元少先生、薛慰娘1

老龍舡戶

朱公徽蔭在廣東當巡撫的時候,往來的商人旅客常來告一種"無頭冤案":走千里路的人,死了連屍體都找不到;幾個客商一起出門,最後全沒了音訊。積壓的案子堆成山,根本查不清。剛開始有人報案,官府還發文書追查;後來告狀的太多,乾脆就不管了。

朱公到任後,翻查舊案,狀紙上寫著的死者不下一百多人,那些死在千里之外、連家人都不知道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他又震驚又心疼,愁得吃不下睡不著,跟手下官員們商量,大家也沒啥辦法。於是他洗淨身子,誠心誠意地寫了篇文書給城隍神。當天晚上齋戒睡覺,恍恍惚惚看見一個穿官服的人,拿著笏板進來。

朱公問:"你是哪路神仙?"那人回答:"我是城隍劉某。"朱公又問:"有啥指示?"城隍說:"鬢邊垂雪,天際生雲,水中漂木,壁上安門。"說完就走了。朱公醒來後琢磨這謎語,想了一整夜,突然明白:"垂雪是'老',生雲是'龍',水上木是'船',壁上門是'戶'——這不就是'老龍船戶'嗎!"

原來廣東東北邊有小嶺、藍關,有條河從老龍津通到南海,外地富商常從這兒進廣東。朱公悄悄給武官們佈置了計策,把老龍津開船的人抓了起來,一下子逮了五十多個,這些人沒怎麼用刑就全招了。原來這幫賊以撐船渡河為名,騙客人上船,要麼下蒙汗藥,要麼點悶香,等客人昏迷了,就剖開肚子塞進石頭,沉到水底。真是冤慘到家了!

案子昭雪後,遠近百姓都歡騰起來,到處傳唱歌頌朱公的歌謠。蒲松齡說:"剖腹沉石,這冤情夠慘了,可那些木頭疙瘩似的官員根本不當回事,難道只有廣東是暗無天日嗎?朱公一來,鬼神都幫忙顯靈,再深的冤案也能查清,這多神奇啊!其實朱公又沒長四隻眼兩張嘴,不過是把百姓的苦難裝在心裡罷了。你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出門前呼後擁,進門香薰撲鼻,就算享盡榮華,跟這幫'老龍船戶'又有啥區別呢!"

青城婦

費縣有個叫高夢說的,在成都當太守時,碰上一樁稀奇案子。早先有個陝西商人在成都做生意,娶了個青城山的寡婦。後來他因故回了陝西,一年多後又回到成都。小兩口剛聚了沒多久,這商人就突然暴斃了。一起做生意的夥伴起了疑心,告到官府。官府也懷疑這寡婦有私情,把她抓來使勁審問,各種酷刑都用上了,可寡婦死活不承認。案子報到上級衙門,因為沒啥真憑實據,就一直把寡婦關在大牢裡,一拖就是好久。

後來高太守衙門裡有人看病,請來一位老郎中,閒聊時說到這樁案子。老郎中一聽,突然問:“那女人是不是尖嘴巴?”高太守奇怪:“您這麼問啥意思?”老郎中一開始不肯說,追問了好幾遍,才開口:“這青城山周邊有好幾個村子,有些婦女跟蛇交合過,生下的女兒就會尖嘴巴,下身裡有種東西像蛇舌頭。等她們行房縱慾時,那‘蛇舌’就會伸出來,只要一碰到男人下身,男人馬上就會脫陽暴斃。”

高太守聽得直冒冷汗,還有點不信。老郎中說:“本地有個巫婆,能用藥讓女人情慾高漲,那‘蛇舌’自己就會露出來,真假一驗便知。”高太守趕緊按老郎中說的辦,讓巫婆去給那寡婦用藥,果然看到她下身伸出了蛇一樣的舌頭,這才解開了疑惑,把案子詳情報到郡裡。上級官員都按這法子查驗,最後終於給寡婦洗脫了罪名。

鴞鳥

長山縣有個姓楊的縣令,那叫一個貪得沒邊兒。康熙乙亥年的時候,西邊邊境打仗,官府要徵老百姓的騾馬運糧食。這姓楊的就藉著這個由頭使勁搜刮,把當地的牲口搶得一乾二淨。周村是個商人扎堆的地方,趕集的時候車馬擠得滿滿當當。楊縣令帶著一群壯實的差役,見牲口就搶,一下子搶了幾百頭。各地來的商人憋屈壞了,連個告狀的地兒都沒有。

那會兒各個縣的縣令大多在省城辦差。正好益都縣令董大人、萊蕪縣令範大人、新城縣令孫大人,一塊兒住在旅館裡。有兩個山西來的商人,跑到旅館門口哭天搶地——他倆本來有四頭壯實的騾子,全被楊縣令搶走了,這大老遠的沒法做生意,連家都回不去,求這三位大人給說句公道話。三位縣令看他倆實在可憐,就答應了,一起去見楊縣令。

楊縣令擺了桌酒席招待他們。酒過三巡,三位大人就說了來意。可楊縣令壓根不聽,大夥兒說得越懇切,他就舉著酒杯催著喝酒,想岔開話題:“我出個酒令吧,接不上來的罰酒!得說一個天上的、一個地下的、一個古代的人,左右兩邊問拿的是啥東西,說的是啥話,都得答上來。”他自己先來了一個:“天上有個月亮輪,地下有座崑崙山,有個古人叫劉伯倫。左邊問他拿的啥?回答說‘手裡攥著個酒杯’。右邊問他說的啥?回答說‘除了酒杯別的都別提’。”

範大人接茬說:“天上有座廣寒宮,地下有座幹清宮,有個古人姜太公。手裡拿著釣魚竿,說的是‘願者上鉤’。”孫大人跟著說:“天上有條天河,地下有條黃河,有個古人是蕭何。手裡捧著一本大清律,說的是‘專辦贓官贓吏’。”楊縣令聽了臉有點掛不住,琢磨了半天說:“我再來說一個。天上有座靈山,地下有座泰山,有個古人叫寒山。手裡拿著一把掃帚,說的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大夥兒互相看看,都覺得挺尷尬。

正這會兒,有個年輕小夥兒大大方方地走進來,穿著挺講究的衣裳,抱拳行了個禮。大家拉他坐下,給他倒了一大杯酒。小夥兒笑著說:“酒先別急著喝。聽說各位大人在行雅令,我也來湊個熱鬧。”大夥兒就讓他說……

那少年張口就來:“天上有玉皇大帝,地下有人間皇帝,有個古人是洪武年間的朱元璋。手裡握著三尺長劍,說的是‘貪官全得剝臉皮’!”大夥兒一聽都樂了,楊縣令氣得破口大罵:“哪兒來的狂小子敢這麼胡說!”喊差役去抓他。少年蹭地跳上桌子,“噗”地變成只貓頭鷹,撲稜稜穿過門簾飛出去,落在院子裡的樹上,歪著腦袋往屋裡瞧,“咕咕”地笑個不停。楊縣令讓人拿東西砸它,貓頭鷹邊飛邊笑,最後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蒲松齡先生說:“當年徵騾馬運糧那事兒,十個縣令裡有七個家裡塞滿了搶來的好牲口,像楊縣令這樣成百上千地囤牲口當‘騾馬販子’的,除了長山縣,別處還真不多見。皇上那麼聖明,疼惜老百姓的力氣,拿百姓一樣東西都得給足錢,哪知道底下辦事的人能壞成這樣!貓頭鷹這東西,人見了最煩它叫喚,小孩見了都朝它吐唾沫,覺得不吉利。可它這會兒的笑聲,跟鳳凰叫一樣金貴呢!”

古瓶

淄川縣北邊有個村子,井裡沒水了。村民甲和乙用繩子吊到井裡淘沙子。挖了一尺多深,挖出個骷髏頭。不小心碰破了,發現嘴裡含著金子,倆人高興興揣進腰包。接著挖,又刨出六七個骷髏頭,全敲碎了,啥金子都沒有。旁邊倒是有倆瓷瓶、一個銅器。那銅器老大了,倆人合抱才圍住,得有幾十斤重,邊上帶倆環,不知道幹啥用的,表面鏽跡斑斑怪古舊。瓷瓶也看著年頭不少,不是近代的玩意兒。

等從井裡爬上來,甲和乙都斷了氣。過了會兒乙緩過來了,說:“我本是漢朝人,趕上王莽篡權那會兒天下大亂,全家都投了這口井。當時身上帶了點碎金子,就含在嘴裡,本來也不是下葬用的陪葬品,我們全家都含著吶!你們咋把我們腦袋全敲碎了?這事兒太可恨了!”大夥兒趕緊燒了香紙給他賠罪,答應把屍骨好好安葬,乙這才徹底緩過來;甲就沒救過來,直接死了。

顏鎮有個孫秀才聽說這事兒稀奇,把那個銅器買走了。舉人袁宣四得了一個瓷瓶,這瓶能預報天氣:瓶身上要是出現個溼點兒,剛開始像小米粒兒,慢慢變大變滿,不出多久準下雨;等溼點兒退了,天就放晴了。另一個瓷瓶落到張秀才家,能顯示農曆日期:初一那天瓶上先冒出個豆大的黑點,跟著太陽一天天變大,十五那天黑點能把瓶身全蓋住;過了十五又慢慢消退,到月底就恢復原樣了。因為在土裡埋得久了,瓶口粘了塊小石頭,怎麼刷都弄不掉。張秀才敲掉石頭,結果瓶口磕缺了一小塊,成了件遺憾事兒。不過把花插在這瓶子裡,落花之後居然能結果,跟長在樹上的一模一樣。

元少先生

韓元少先生還是秀才的時候,有天突然來個差役,說:“我家主人想請您去當教書先生。”可壓根沒遞名片。先生問他家主人啥來頭,差役支支吾吾說不清,就捧出綢緞和厚禮,排場特別大。先生就答應了,約好日子。到那天,果然派馬車來接。一路走的全是沒見過的道兒,忽然看見宮殿樓閣,下車進去,看著像王府氣派。

到了書房,酒菜擺了一桌子,沒人陪客,就喊他自個兒吃。吃完後,一個十五六歲的公子出來拜師,長得那叫一個清秀。行完禮,公子就去別的屋子,到上課時候才來書房。這公子特別聰明,先生一講就懂。可先生一直不知道他家到底啥背景,心裡直犯嘀咕。

書房有倆書童伺候,先生私下問他們,都閉口不答。問“你家主人呢?”就說“忙呢”。先生磨了好幾次,書童才帶他到一處,聽見裡面有打人的聲音。他從門縫一瞅,嚯!只見一個王者坐在殿上,臺階下全是劍樹刀山,分明是陰間的場景!先生嚇傻了,剛想退回來,裡面就知道了,立刻停了刑罰,把鬼差都趕走,喊書童進去。

書童臉都白了:“我帶您來,闖大禍了!”哆嗦著跑進去。那王者發火說:“怎麼敢帶人偷看!”拿大鞭子把書童抽了一頓,才喊先生進去,說:“不露面,是因為陰陽兩路。現在您知道了,沒法再留您。”說完給了他一大筆酬金,還說:“您將來是天下第一的人才,就是眼下還得受點苦。”派穿青衣的小鬼騎馬送他回家。

先生路上直犯嘀咕:“我是不是死了?”青衣小鬼說:“哪兒能呢!您吃的喝的都是陽間帶來的,不是陰間玩意兒。”回來後,先生又熬了幾年苦日子,後來果然中了會元、狀元,王者的話全應驗了。

薛慰娘1

豐玉桂是聊城的窮書生,窮得壓根沒活路。萬曆年間鬧大饑荒,他光棍一個逃到南邊,等往回走時,到沂州地界就病倒了。咬著牙走了幾里地,到城南亂葬崗子旁,實在撐不住,就靠著墳包躺下了。恍恍惚惚跟做夢似的,到了個村子,有個老頭從門裡出來,把他拉進屋。屋裡就兩間破房,擺設也簡陋。屋裡有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長得清秀又文雅。老頭讓她煮了柏枝湯,拿粗陶碗盛給客人。

老頭問他老家在哪、多大年紀,聽完後說:“我姓李,老家在平陽,流落到這兒三十二年了。您記好我家門戶,以後我家子孫要是來打聽,就麻煩給指個道,老夫不忘您的恩情。這是我義女慰娘,模樣不醜,能配給您。等我家後人來了,就讓他們給你們主持婚事。”豐玉桂一高興,趕緊作揖:“我今年二十二,還沒娶媳婦。您肯賜婚當然好,但上哪兒找您家人傳話呢?”

老頭說:“您就住北邊村子裡,等一個多月,自然有人來,只求您別嫌麻煩。”豐玉桂怕他說話不算數,乾脆挑明瞭:“跟您說實話,我家窮得四壁漏風,就怕將來事與願違,中途被人嫌棄,那可太丟人了。就算不成親,我也會守信用,但您何妨明說呢?”老頭笑了:“您要我發誓嗎?我早知道您窮。這門親不單為您,慰娘孤苦無依,我託付很久了,不忍心看她流落,才許給您,怎麼還懷疑我呢!”說完拽著他胳膊送出門,拱手關上門就走了。

豐玉桂一激靈醒了,發現自己還躺在墳包邊,太陽都快正午了。他慢慢爬起來,跌跌撞撞進了村。村裡人見了他都嚇一跳,說他在路邊躺了一天,還以為早死了呢!他這才明白夢裡的老頭就是墳裡的人,嘴上沒說破,只求借住。村裡人怕他再死了,沒人敢留。正好村裡有個同姓的秀才,一打聽,原來是他遠房叔叔。叔叔高興地把他領回家,喂藥治病,沒幾天就好了。他把夢裡的事一說,叔叔也覺得稀奇,就倆人坐著,等著看接下來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