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被掌風掀入丹爐,失重感持續了足有半盞茶時分。混沌空間裡漂浮著細碎金芒,每粒光塵都在灼燒他的衣袍。直到靴底觸到暗紅爐底時,紅袍下襬已焦黑蜷曲。
好在空氣只是灼熱,還未達到傷人的地步,袁念索性也不再遲疑,開始朝著丹爐中心摸索。
隨著袁念深入,丹香也愈發濃烈,只是他的汗水也不斷滴落,頗影響視線。
猩紅霧靄裹著丹香滲入毛孔,袁念剛抹去糊住睫毛的汗珠,耳畔驟然貼上兩片溫軟唇瓣:“二郎來得好遲。”少女的素白裙裾掃過他的腕骨,金鈴脆響中竟凝出實體。
幻境,比陵魚更勝一籌的幻境。
袁念搖了搖腦袋,再次跨步。
“二郎,怎麼不理我呢?”
“認錯人了,我是袁念。”
“二郎,莫非你愛上了赤闕的某位修士,要與她結為道侶麼?”袁唸的意識漸漸迷離,走出兩步便單膝跪地。
丹爐外,眾人與那傀儡打得熱火朝天之時,忽然發現氣溫陡升,回頭竟看見丹爐開始升溫!
“冉乾!你做了什麼!”歐陽婉秋這時也顧不得君臣之禮,開始直呼其名。
“我什麼都沒做!”
豎立在角落的太阿劍開始散發柔和光暈,竟然也鑽入丹爐中!
一步踏空,袁念再次墜落。
又是半盞茶的時間,袁念才站起身觀察四周景象。
青天潑釉的穹頂下,飛簷挑碎浮雲。琅琅書聲撞碎松濤墜入深淵,驚起石壁間雕鑿的玉色鹿群,廊柱間翻湧的墨字隨山風盪出百里清光。
青石階上日痕初染,一襲素白長衫的武夫徐出書院,竹影拂過雲紋冠帶,驚落滿襟松煙墨香。
“二郎?”袁念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認識我?”武夫回頭,兩者的面容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袁念稚氣未脫,尚有幾分少年意氣。
“不認識。”袁念搖搖頭。“上面有個女孩兒找你,不去看看?”
名喚二郎的武夫苦笑搖頭。“我就是來這裡躲清靜的。”思忖片刻,“要跟我去聽聽課麼?”
袁念信步跟上,反正他也沒什麼反制手段,不如趁現在好好休息片刻。
走過一片竹林,袁念跟著武夫進了一間講堂。
二郎竟然站了上去,當起了說書先生。
紅袍玄甲坐在一堆白衣稚子間顯得頗為扎眼,袁念確認過了,這些孩子都是普通人。
武夫在臺上說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一道話外之音傳入袁念腦海:“別看我五大三粗,其實教書才是我的夢想。”
“不如我也來教教你如何?”
“教我什麼?”
“天罡三十六般變化如何?我見你對拘禁妖魂頗有一套,學會這三十六般變化,以後上天入地來去自如。”
袁念愣了愣。“小子生性愚笨,怕是掌握不了如此神通。”
“也罷,你現在學習確實有些勉強。”二郎淺笑一聲,“既然如此,便教教你心鞘吧。”
待到學生散盡,二郎坐到袁念跟前,沏上一壺熱茶,輕抿了一口:“你說,何為天道?”
此言一出,天地間風雲變幻,雲層積聚,好似一隻巨人睜眼,窺探竹屋內兩人的談話。
袁念瞳仁渙散,嘴唇無助開合,喉間偶有嗚咽之聲傳出。
悟性啊......
二郎嘆息一口,再次發話:“一漁夫烹殺江豚,當如何?”
袁念右手本能虛握,“漁夫當誅。”
二郎微笑之意更甚,“若江豚昨夜掀翻漁舟,溺斃其獨子?又該如何?”
“江豚亦當誅。”
“江豚發怒,乃是獨子於江邊挑釁,屢次擲石傷害其幼崽,又當如何?”
袁念不語,口鼻溢血。
二郎皺眉,於袁念周身大穴點選數下,接著發問。“獨子挑釁,乃是江豚一家屢屢偷竊漁夫漁獲,一家三口無法謀生,只能擲石報復。你說,獨子該死否?”
“江漢湯湯,浩渺連天;鱗介競淵,萬類潛躍。江豚何止淪落偷竊漁獲?”少年還在掙扎,渺渺蒼天,只求一朝開悟。
一旦開始便沒法結束,要麼領悟心鞘,要麼死。
“哈哈,好。”二郎沒想到袁念鬥志未消,慢慢起身,居高臨下,“伏屍漂櫓饕餮吞天,赤波千里絕鱗介;斷菰粱盡瘴煙起,江伯泣血化玄霜。萬物無生,故而偷盜。”
“因何開戰?”
“朝廷開戰是因韃靼騷擾不斷,接連百人被殺,頭顱被割在邊境被築成京觀,因而發兵。”
“既如此,韃靼當誅。”袁念似找到一線生機,顧不得滿嘴的鮮血,語焉不詳地說出自己的答案。
“那如果韃靼恰逢大旱,顆粒無收,餓死街頭者眾,插標賣首不計其數,百姓苦楚傾舉國之力求一條生路。他還當誅嗎?”
“大旱因何存在?”
“因為它該存在。”二郎鬆了一口氣。“這,便是天道。”
“我該如何?”
“你什麼都做不了。”二郎看著太阿劍重回袁念手中,倍感欣慰。“無情非枯槁,乃抱元守一。以大道為鞘,心合天地,則山川河嶽皆化劍脊。斂神內觀,導丹田炁如江海注川,使鋒芒隱於太虛。四時輪轉作吐納,星斗明滅為開闔。至鞘中雷鳴乍起,實為天地共斬。”
“記住!天地為鞘納八荒,道心作砥淬無形,吐息即引山河斬!”
轟!
丹爐鼎被一股精純劍意炸開,石傀霎時間失去行動能力。
袁念眉間漸凝霜色,青絲成雪不染塵。白雲映他雙眸如觀星軌。偶抬指,劍氣自生於無鞘處,竟引得簷下鐵馬齊作龍吟。
“成功了!心鞘!”吳慶流面色激動,觀察袁念許久,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以何為鞘?
劍士合道與修士不同,劍鞘的選擇幾乎決定之後合道的基石。
以歐陽婉秋為例,以氣形合鞘,日後合道便是要感受天地,以天地的某一元素合道。
已知的心鞘劍士,除開剛剛的袁念,只有一位——歐陽健柏。
他合道時,是要掌控天地。
袁念與吳慶流雙眸對視,似是察覺到老人所想,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即是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