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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從欺騙開始

“——至少以前她是叫這個名字的,但我不知道,如果她還活著,現在是不是還叫這個。”

林意張了張嘴,第一次,她在對面坐著委託人的時候,面對委託人的敘述,竟然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外面搭配得很非主流的霓虹燈一直在閃,林意辦公室裡開的燈有點暗,那些不斷變換的彩色燈光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落在了林意同樣情緒變換的眼底。

因為緊張和遲疑,肖月華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將彼此的距離拉近了一些,就這樣端詳著林意竭力掩藏著情緒的臉色,不確定地問她:“我要找的人……林小姐見過?”

“沒有,”林意定了定神,不著痕跡地勾起了一個粉飾太平的笑,“乍一看,您要找的這個孩子跟我小學時的一個同學長得很像呢,所以有點驚訝,不過我那個同學她家庭很好,父母也都是很好的人。”

林意找了個藉口來搪塞自己方才的失神,又彷彿只是在確認資訊一樣,輕描淡寫地對肖月華再度問道:“您剛才說,這個孩子曾經生活在桉城福利院?”

“對,她生下來就被父母遺棄了,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送到了我們福利院來。”肖月華看著照片上的茉莉,自責又懷念地苦笑了一下,“她算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吧,但是十歲那年,她從福利院離開了。”

“為什麼?”

林意心中狂跳,她想起來姜宥儀第一次請她吃飯時,順口跟她聊過的家庭情況——

當時姜宥儀說,她十歲之前一直住在桉城,是後來她媽媽換工作,她才跟著一起回了彬城老家。

她說她是單親家庭,自己隨母姓。

她說……當初去吃的那家福建菜的館子,當初並不是家裡人帶她去吃的,而是一個對她很好的老師。

而此時此刻,來找她的肖月華說,是她一手帶大了茉莉。

林意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張老照片上,照片裡的肖月華和茉莉,一大一小,看上去很親近的樣子。

她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緊了,接著方才的疑問,朝肖月華問出了最可能的假設,“她是被人領養了嗎?”

她怕肖月華騙自己,所以只停頓了一剎之後,又補充道:“但如果是領養的話,福利院那邊肯定會留下領養人資訊才對,我聽說還會有回訪,您不應該同她失聯啊?”

“……”肖月華張張嘴,原本想好的託詞被林意的最後一句話全堵了回去。

落針可聞的沉默之後,肖月華神色複雜地再度開口,“她是被人帶走了,但不是正常領養程式,至於這其中的事情……”她搖搖頭,抱歉地看向林意,“我不知道帶走她的人是誰,所以我沒辦法告訴你。”

“你不知道帶走她的人是誰??”林意提高了聲音,“看照片,當時的茉莉已經長這麼大了,你們是福利院,福利院怎麼可能讓人隨隨便便帶走一個孩子,而你們不知道資訊?!”

林意的語氣已經很強烈了,質問的態度顯而易見,但肖月華在她的厲聲詢問裡,卻沒有出現反感的態度,反而有些理虧地低下了頭。

“我……”肖月華傷感地搖搖頭,“我承認當年她被帶走,確實有我失職的過失,我也是因為想彌補這份過失,才一直想要找到她,但我確實不知道帶走她的是誰,她被帶去了哪裡,不然我也不會在十幾年後,還來到這裡找到你了。”

林意觀察著肖月華的表情,分辨著對方這些話的真假,片刻後抿了下嘴唇。

如果肖月華說的都是真的,那麼茉莉是怎麼變成姜宥儀的?

林意蹙眉,“那當年把這孩子從福利院帶走的人你見過嗎?長什麼樣子?”

肖月華搖頭,“我、我沒見到他的臉。”

“什麼意思??”

肖月華閉上了眼睛,“她是被強行帶走的,當時帶走她的人拿槍指著我的頭,我……我退縮了。”

“……”林意倒吸了口氣,“那是男是女你總該知道吧?!”

肖月華這次很確定地回答了林意:“男的。”

林意抿緊了嘴唇。

如果姜宥儀背後藏著這麼兇險的故事……

帶走她的是什麼人?她跟姜媛是什麼關係?還有她十歲時的那場腎臟摘除手術……以及她對邱格的那種過於濃烈的仇恨……

“那麼……”林意壓下了自己紛亂的思緒,有些遲疑地問肖月華,“當年茉莉被帶走的原因你知道嗎?她有什麼特殊嗎?或者……她當年有沒有生過什麼病,需要醫治之類的?所以才有人把她帶走了?”

林意雖然問了最後一句話,但實際上自己心裡很清楚,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拿槍指著福利院的員工然後帶走孩子,只是為了給孩子治病。

她這麼說只是為了迷惑肖月華,讓她不會產生自己認識茉莉的懷疑罷了。

果然,肖月華不疑有他地搖了搖頭,“沒有,茉莉雖然胖了點兒,但一直很健康,尤其在她被人帶走之前,我們福利院的孩子才一起做過體檢,她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好。”

“那是什麼時候?我是說,茉莉被帶走的時候,她多大?”

“十歲。”

……林意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她非常確定,十六年前照片上的茉莉就是現在的姜宥儀,而姜宥儀曾經親口告訴自己,她十歲那年因為非常嚴重的腎結石做了左腎摘除手術,可是現在肖月華卻告訴自己,十歲時的茉莉身體非常健康。

林意分辨著肖月華的神色,憑她這些年的辦案經驗,她覺得肖月華最多對她存在隱瞞,但說出來的這些話卻不像是假的。

可是……姜宥儀身上的術後痕跡也不是騙人的。

她住院兩次,自己都陪在她身邊,醫院給出的左腎缺失的檢查更不可能是假的。

如果雙方都沒有說話,那麼——姜宥儀的腎臟手術,只能是她被神秘人從福利院帶走之後做的。

而帶走姜宥儀的是個男人,不可能是姜媛。

那這中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宥儀她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她來到自己身邊,與自己朝夕相伴……真的是巧合嗎?

林意心裡亂成一團,但她還是假作無事地以專業的態度接下了肖月華的委託。

肖月華說她家裡還有事,不方便在桉城久待,明天一早就要坐車回老家去。姜宥儀不在桉城,無論如何都本能地選擇站在姜宥儀這邊的林意,暫時不打算告訴肖月華她要找的“茉莉”的行蹤,也絲毫沒有想將肖月華留下來跟姜宥儀對峙的打算,所以她對肖月華要回家的事不置可否,只在見面結束時重新留了肖月華的真實聯絡方式,客客氣氣地把她送到了樓下。

大概是因為滿腦子都是姜宥儀的事,林意對外界的警覺和敏銳度下降,以至於直到看著肖月華上了計程車,她都沒有意識到,有人隱藏在不遠處的建築死角里,暗中舉著相機鏡頭,把她送肖月華下樓的一舉一動全都偷偷拍了下來……

林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車開回家的。

姜宥儀沒在,但不在家的時候彼此都不鎖房門,是她們給予對方的默契和信任。

林意從來不會在姜宥儀沒在家的時候進她的房間,她相信姜宥儀也是如此,但這一次,回家的林意開啟燈,站在偌大的客廳裡,猶豫地看向了姜宥儀的房間……

習慣了兩個人一起住,姜宥儀不在,整個房子都好像冷冷清清的,林意本來還想著今晚回來給姜宥儀打個電話聊會兒天,但此刻她全然沒有了這個心情。

猶豫片刻後,林意輕輕推開了姜宥儀的房門……

被屋主收拾得溫馨可愛的小屋裡,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非常整齊,而這其中,最顯眼的就是桌上的那棵摺紙茉莉。

以姜宥儀那幾乎算得上巧奪天工的摺紙技巧,她一點一點折出來的這棵茉莉在遠處看幾乎能以假亂真,那舒展的枝頭上白色的小花繁茂地盛開著,林意走得近些,甚至能聞到上面隱約的茉莉幽香。

她覺得奇怪,但很快,她在桌上看見了一瓶已經用了大半的茉莉香氛噴霧。

林意拿起那瓶噴霧來看,腦子裡幾乎能夠想象出姜宥儀每天精心地呵護著她這盆摺紙茉莉,時不時替換掉上面被陽光曬掉色了的部分,補上新折的插上去,然後再給摺紙的花朵噴上茉莉香氛的樣子……

姜宥儀很喜歡茉莉。

林意原本只以為她是喜歡茉莉花,但桉城這邊的氣候幾乎養不活茉莉,所以她才自己折了一棵以假亂真的來聊以慰藉。

可如果一開始自己就想錯了呢?

她喜歡茉莉,或許是因為她原本的名字就叫茉莉……她精心地呵護這盆假花,又何嘗不是在呵護那個在童年時命途多舛的自己?

這個認知沒來由地讓林意感到頭皮發麻。

她閉了閉眼睛,把那瓶香氛噴霧放回原處,記憶彷彿是不斷後退的膠捲,最後定格在了她與姜宥儀初見的那天——

在總警署偶然的遇見,在聖心醫院猝不及防的碰撞,在甜品班裡逐漸的熟識,讓她們關係越來越近的那兩頓飯……乃至,那天的雨夜裡,她被房東趕出出租屋時,無助地哽咽著給她打來的那個求助電話。

可是一起住了快半年了,林意也意識到,姜宥儀不是最初剛認識時她印象裡的那種,遇事不決就只會哭的女孩子。

她幫南熙她們制裁邱格的時候,以身為餌釣邱子豪上鉤,她設計邱子豪證據確鑿地強姦未遂,她幫著一起取證的時候態度無比決裂冷靜,林意欣賞她的為人,認可她的做為,信任她把自己當成最好的朋友,所以面對同一個人處事時前後巨大的反差,她自行找了很多值得相信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可如果……她們之間連最開始的熟識,也不是偶然呢?

林意咬緊了嘴唇,心中一個念頭在長久地沉澱後逐漸成型,驅使她再也等不了片刻地轉身又出了門。

——她去了姜宥儀曾經被趕出來的那個出租屋。

晚上九點,正是桉城上城區最燈紅酒綠的時候,但這棟樓齡比林意歲數都要大很多的居民樓裡,卻已經燈火闌珊了。

樓下的單元門沒上鎖,林意直接上樓,用力地敲響了曾經姜宥儀住著的那間屋子的老舊防盜門。

沒有人應。

彷彿在宣洩著心中憋悶的、煩躁的、甚至是憤怒的情緒,明明沒有人應答,她還是一刻不停地用力敲著那薄薄的門板,到後來,“敲”變成了“砸”。

同一層的鄰居終於受不了了,罵罵咧咧地把門開啟來罵她,卻被她逮住了另一個機會——

“這家沒人嗎??”

“沒有!”剛睡著就被吵醒的老頭兒態度很不好地對林意說:“從上一個租房子的小姑娘被趕走之後,到現在也沒人看上這屋,這都多久了!”

“……這房子沒賣掉嗎??”

“賣個鬼,誰能看上這破屋!”

話說到這裡,林意的心就已經涼了。

但她還是找老頭兒要來了房東的電話。

房東接電話倒是很快,但一聽林意自報家門,說她是那天晚上來接姜宥儀的朋友,房東立刻就要把電話結束通話。

林意意識到她要結束通話,搶在她有動作的前一秒以尖銳的聲音喝止了她的意圖——

“別掛電話!!你要是現在掛電話,我明天就去你家找你……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我一定能查到你家地址的。”

電話那端,房東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房子本來也沒有人買啦!”

在林意步步緊逼的逼問下,房東操著閩南腔十足的普通話,終於煩躁地說出了真相,“你說她一個小姑娘,自己住,又沒把我房子怎麼樣,我做什麼好好的要趕她走,那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嘍!”

“說讓我幫她演場戲,趁著外面下大雨,把她的東西都給扔到外面去,把她也趕走,只要我這麼做了,她已經交過的房租和押金都不要了,後面還會給我一筆辛苦費!”

“誰會跟錢過不去嘛!那我就陪她演嘍!我本來以為她這麼豁得出去是要釣個有錢的凱子呢,誰知道後來竟然是你一個姑娘把她給接走了!”

“她後來……”林意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一點啞,彷彿是有人在她喉嚨裡塞了一團棉花,讓她連發音都有些困難,“……又給你錢了嗎?”

“給了呀,給了兩個月的房租嘞!”房東說著覺得不對,又連忙戒備地補了一句:“不過這都是她自願的,你可沒理由再給要回去啊!”

“……”房東警惕的高聲透過話筒在漆黑的樓道里迴盪,林意拿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她如同行屍走肉似的往外走,一直走到那天晚上她跑過來抱住姜宥儀的位置,她恍然地回頭,朝曾經被扔滿了姜宥儀零碎的行李和日用品的路面看去。

馬路上如今乾乾淨淨,而她心裡,卻第一次體會到了感情被欺騙的千瘡百孔。

遠處高架橋上似乎有尖銳的警笛聲呼嘯而過,但她無力地在馬路邊上坐了下來,已經無心關注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