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7章 你認錯人了

“警方不查你們,不代表不知道,”池浪規勸地看著她:“這終歸不是什麼好營生,而且也不是長久之計。”

在女郎愣住的同時,池浪看了看店裡其他幾個女子,她們一共五個人,年齡跨度看上去幾乎從三十上下跨到了四十多歲,而還他手機的女郎看上去是她們之間年紀最小的一個,“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要麼你們幾個把這裡改成正經足療店,要麼你們另外找工作,一個月後,我讓人來查這裡。”

他在幾人神色各異且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裡,用前臺拿來記賬的賬本,寫下了自己私人號碼的聯絡方式,“如果在找工作上有困難,你們可以給我打電話。”

他說完最後看了在場的幾個女子一眼,拿著手機推門離開,林意的車就停在門外,他出去的時候,林意和姜宥儀也正好跟一直在這裡等訊息的房東奶奶說完話。

SUV右後的車門開著,阿婆最後憤怒地看了賽塔一眼,洩憤地猛然關上了車門,然後流著眼淚緊緊地擁抱了林意……

姜宥儀看池浪出來,一眼就掃到了他手裡的手機,跟著也鬆了口氣,“幸好找到了。”

池浪提著的那口氣終於吁了出來,“對,省了不少麻煩。”

“警官!”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方才那個足療女郎追了出來,“你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嗎?如果我找不到工作,可以找你幫忙?”

池浪看著她隱含希望又急於確認的眼神頷首,“可以。”

“那……那先謝謝你了,”女郎張張嘴,卻因為緊張而打了個磕絆,又趕忙說:“我叫山竹,尹山竹——是身份證上的名字!”

沒有人注意到,在女郎說出“山竹”這個名字的時候,原本以最低的存在感悄然轉身,準備回到車上的姜宥儀,握住門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池浪明白她自報家門的意思,那是怕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打電話時自己對不上號,於是點了點頭,“好,我記住了。”

尹山竹感激地笑了一下——褪去了故作姿態的風騷嫵媚,她看上去只是個長相有點成熟,眉宇間透著些不符合年紀的風霜感的普通姑娘。

不同於方才故意勾撓池浪掌心撩人的態度,她此刻甚至很有分寸感地對池浪保持了禮貌的社交距離,“謝謝,雖然這麼問了,但我肯定還是會盡量不麻煩你的。”

池浪看著她,心裡嘆息,表面卻維持著公事公辦的冷硬態度,淡淡地應了一聲。

姜宥儀不在乎池浪此刻是什麼態度,她甚至放棄了去跟一面之緣的阿婆告別的念頭,她只想先從尹山竹的視線範圍裡離開,但即將上車的時候,從門把上鬆開的手還是被人一把拉住了……

跟池浪說完話的尹山竹一把抓住了姜宥儀的手腕,她試探地上前,臉上糾結著既很肯定又很遲疑的矛盾,輕聲問姜宥儀:“茉莉?你是茉莉嗎??”

……姜宥儀的心因為這個名字而猛地懸了起來。

她沒有轉頭,臉面向黑暗的車廂內,於無人之處,偷偷地咬緊了嘴唇。

如同尹山竹張嘴就叫出了“茉莉”這個名字一樣,在對方開門出來追上池浪的時候,姜宥儀也一眼認出了她。

畢竟是自小朝夕相處一起長大的人,哪怕彼此成長又多年未見,相逢對面,認出彼此也還是太容易了。

可姜宥儀不能是茉莉,因為茉莉早在十六年前,就應該是個死人了。

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裡,姜宥儀在權衡利弊間心念電轉,忽然從尹山竹喊她的那兩聲疑問裡,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當年那個男人把她扔到堤壩下面,要將她一把火活活燒死的事情,當時的福利院恐怕不知道……

因為如果他們知道,在福利院的所有人眼裡,茉莉早就已經死了,那麼山竹喊她名字的時候,應該是驚悚,而不該是疑惑和驚喜。

思及此,姜宥儀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放開了咬緊的嘴唇。

從尹山竹喊她,到她轉過頭去,實際上不過是稍縱即逝的瞬間而已。

但當她回看山竹的時候,那張天生很顯小的臉上,溫和的善意和好奇的探究都無懈可擊,一雙彷彿什麼心思都不加掩飾寫在其中的翦水眸子看向身後的人,在池浪因為尹山竹的呼喚而帶起疑問的目光裡,陌生而溫柔回應她:“不好意思,但你可能認錯人了。”

“……”尹山竹抓著她手腕的手鬆開了。

她轉過身,與尹山竹正臉相對,尹山竹打量的、疑惑的、確認的目光復雜地落在她臉上,而她始終保持著不慍不火平靜回視的態度,陌生而禮貌地朝對方微笑。

“……你不是茉莉嗎?”

半晌的端詳後,在姜宥儀坦蕩而陌生的視線裡,尹山竹原本的篤定逐漸變成了遲疑,“可你跟她小時候真的很像……”

“雖然不知道尹小姐說的‘茉莉’是誰,但從你的話裡能聽出來,你們應該很多年沒見了。”姜宥儀理解地笑了笑,既不突兀也不梳理地和緩道:“會憑著小時候的印象上來認人,我猜,你們曾經的關係一定很好。”

“是……”尹山竹漸漸接受了自己認錯人的事實,她的思緒被姜宥儀帶去了其他方向,片刻後既懷念又寂寥地說:“我們小時候每天都在一起,是很好的朋友。但後來——”

她想說什麼,又彷彿覺得曾經的事情不足為外人道一樣,搖頭嘆息了一聲,順著姜宥儀方才的猜測,給回憶畫上了一個句號,“確實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不過我長得像你朋友,我們也挺有緣的。”姜宥儀溫吞地點頭表示理解,末了友善地笑起來,像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彼此互相認識一樣,大大方方地對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姜宥儀。”

尹山竹眉宇間最後那點疑慮都隨著姜宥儀的自報家門而打消了,她握上了姜宥儀那隻微涼的手,“尹山竹。”

彼此沒有需求的陌生人之間,雖然自報了家門,但並沒有什麼好聊的,姜宥儀和尹山竹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寒暄著把認錯人的尷尬化解了過去,而後姜宥儀上車,關上了車門。

車廂黑暗的環境讓她覺得安全,她靠在椅背上,無聲地長長舒了口氣……

“外面那個婊子根本沒有認錯人吧?”

背後突兀響起的粗糲男聲嚇了姜宥儀一跳,這才從方才險些被舊識認出身份的緊張裡猛然想起來,車裡此刻還有一個人。

姜宥儀猛地坐直了,她戒備地轉身看向後排堆坐在那裡如同一座人肉小山似的賽塔,抿緊了嘴角,沒有說話。

方才在暗處看見了姜宥儀完整表情變化的賽塔老神在在地看著她,陰鷙的、彷彿等著看好戲一般的眼神裡,正醞釀著一些窺見了秘密的興奮,“你就是她說的那個茉莉。”

賽塔很篤定。

姜宥儀微微蹙眉,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在他面前否認了。

“你想幹什麼?”她慢慢地開口,還是那把和風細雨似的嗓子,可語調已經沉了下來,雖然是問句,可她並沒有打算等賽塔回答,慢條斯理的聲音既冷靜,又冷漠,“不管你想幹什麼,勸你都不要白費力氣了。”

“無論我是姜宥儀還是茉莉,都跟你沒有關係。”慢慢地,她勾起嘴角,那個甚至帶了點瘋狂的孤注一擲的笑容,與她平時簡直判若兩人,而她就以這種與賽塔同樣篤定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說道——

“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就像你不被抓住,也不會有人能指控你裝瘋一樣。”

車廂裡沒有人說話。

片刻後,林意和池浪回到車上,姜宥儀很鬆弛地委頓在座椅裡,聲音因為困頓和疲憊而帶出了一點鼻音,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兩個聊著天,而直到賽塔被南山轄區的警亭接管,賽塔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只是被警亭的民警帶走的時候,才古怪地笑著回頭看了姜宥儀一眼,那是個只有他們兩個之間才心照不宣的、意味深長又不懷好意的表情……

………………

…………

因為意外地與山竹見了面,後來的好幾天裡,姜宥儀總是會不受控制地想起當年在福利院裡的事情。

桉城兒童福利院是這座城市裡唯一一所撫育孤殘兒童的社會福利機構,曾經的桉城因為重男輕女而出現的超生棄養現象非常嚴重,姜宥儀待在福利院的那段時間,幾乎是那裡最人滿為患的時候。

被棄養的嬰幼兒也好,失去雙親又沒有監護人孤兒也好,還有因為身體和智力殘疾而慘遭遺棄的孩子們,各年齡層與各種情況的小孩兒都擠在這裡,靠著有限的政府撥款與社會救濟生活著,可想而知,在那裡很難能擁有一個值得回憶的童年。

但姜宥儀……或者說當年的茉莉,她在那裡生活得不算太糟。

因為在當年的那些小孩兒裡,茉莉算是很聰明的孩子,論長相,她算得上白淨可愛,而且很懂得察言觀色,她知道帶他們這個班的肖媽媽喜歡既聽話獨立又對自己表現出強烈依賴感和服從性的孩子,所以她把自己變成了肖媽媽最喜歡的樣子。

……肖媽媽果然很喜歡她,也許這是個很容易被人喜歡的人設,甚至連班裡那些性格各異又各懷心思的同學們,大多數也都跟她相處得不出。

大她一點兒的哥哥姐姐,偶爾還會照顧她一把。

比如把那個用紙巾包著的、從廚房偷來的紅糖分給她一小捏,或者把自己穿小了、但還乾淨完好的漂亮衣服褲子洗乾淨了“傳遞”給她,而不是上交給生活老師再重新分配。

這裡面,對她最好的兩個姐姐,一個是阿薰,另一個……就是山竹。

福利院裡的孩子太多了,連名字也越起越隨意,花草樹木蔬菜水果……能拿來勉強當個名字聽的,都被拿來用了。

她是茉莉花,阿薰是薰衣草,山竹是水果,山竹比她大四歲,阿薰只比她大一歲,福利院裡有自己的小學,除了上課之外,她們在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裡,幾乎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起。

山竹膽子一直很大的,性子也比她們兩個野,她總會趁著晚上大家都睡著的時候去偷吃的,廚房留起來準備第二天再燉一次蘿蔔的紅燒肉,儲存室裡準備下次再分的新鮮水果,她每次都能得手,然後三個人蒙著被子躲在一個被窩裡,悄悄地分享這一點兒口腹之慾。

這樣相濡以沫的好日子過了兩年,後來阿薰最先被人領養走了,再後來,她也離開了福利院,至此十幾年,她再也沒有見過她們兩個。

山竹那天說她姓“尹”,既然有了姓,那一定是在她走後,山竹也像阿薰一樣被人領養走了的,那領養她的是什麼人?她為什麼會淪落到南山足療店那種地方?

她在這裡,那早就被領養的阿薰呢?她還好嗎?

姜宥儀沒著沒落地胡亂想著這些事,手上憑著肌肉記憶折一張隨手撿過來的幼兒安全宣傳畫報,一隻兒童足球被人用很剋制的力量輕輕地踢到了腳下,思緒因此被打斷的姜宥儀坐在樹蔭下抬頭,正看見滿頭是汗的諾蘭朝她跑過來。

又一個週五的早上,趁著氣溫還沒上來,半島悅和的體育老師帶著星耀一的孩子們出來玩兒體能大迴圈,主班那邊不想出來站樁陪孩子,就找了個自己有事的藉口,把看護的活兒派給了姜宥儀和保育員。

姜宥儀帶班兒快一個月了,已經拿下了班上包括最難搞的諾蘭在內的所有小天使和小惡魔,孩子們的喜歡和討厭都表現得很明顯,他們不管大人之間的傾軋,也聽不懂金善妍的挑撥離間,所以儘管金善妍處處針對打壓,家長們還是漸漸地從自家孩子的嘴裡認可了她這個新人。

姜宥儀不用再像剛進班時那麼小心謹慎,上班日子倒也不那麼難熬了,甚至於,跟孩子們在一起,讓她覺得要遠比跟大人相處快樂輕鬆得多。

她放下了手裡的摺紙,把小足球給諾蘭輕輕地踢了回去,但諾蘭沒接,他故作沉穩似的,邁著可愛的四方步來到姜宥儀身邊,拿起她用花花綠綠的畫報隨手摺出來的那隻暴力熊的小熊頭,左右擺弄著,“小姜老師又折新的小動物了。”

姜宥儀啼笑皆非地看他,第N+1次地強調,“把‘小’去掉。”

諾蘭強調地看著她,“我這麼叫是因為很喜歡你。”

姜宥儀對此也很堅持,“那也不行。”

“好吧,”諾蘭聳聳肩,再一次短暫地妥協了,“姜老師教我摺紙好不好?”

姜宥儀笑著,很好奇地問他:“為什麼呢?”

“嗯……”諾蘭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故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媽咪的生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