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習慣的認知裡,但凡有點作奸犯科的事兒,通常都是要避著點人的,但這家名為FENRIR的酒吧在桉城這條酒吧街上的名聲非常響,每天入夜人聲鼎沸,生意好到讓沿街的其他店面紅眼。
其實他們家雖然掛著酒吧的招牌,但酒水行業的生意並沒有做得多顯山露水,之所以能在酒吧街屹立不倒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FENRIR還做著賭拳的買賣。
賭拳在這邊是合法的生意,只是不允許公開宣傳,稅率極高且營業資質很難辦下來,這邊國家的規定是每個州府最多隻允許開設兩家拳場,在這種情況下,能開起來格鬥擂臺並坐莊設賭的,背後的水都深不可測,而在桉城,FENRIR就是其中之一。
別的酒吧一樓正中搭臺子建舞池和表演場地的地方,被FENRIR直接建起了八角籠,一樓圍著中間的八角籠設了無數散臺,散臺之上,二樓到四樓,南北是包廂,東西則是高層的看臺,都是憑欄而建,低頭就能看到樓下中庭巨大漆黑鐵籠裡的格鬥場。
時間尚早,今晚的拳賽還沒開始,FENRIR穹頂的聚光燈剛將八角籠點亮,兩個來自東南亞的拳手還坐在彼此的休息區裡,一邊做準備工作一邊隔著中間的籠子彼此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而在他們周圍,今天第一場拳的賭局已開,主持人介紹今天玩法和賠率的熱烈態度堪比網路平臺的直播帶貨,莊家即將封盤的倒計時讓抓緊最後的時間搶著下注的參與者們越發地熱血上頭。
人聲鼎沸裡,場子裡到處都在群魔亂舞,而荷槍實彈的警察們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利劍突然捅進了煮沸的油鍋裡,在熱油驟然炸了起來的同時,直接將整口鍋都直接掀翻了!
“——警署臨檢,所有人抱頭蹲下不要動!”
在滿大廳客人們的譁然和尖叫中,藍雅帶人迅速控制酒吧內部的騷動,同時警方接管FENRIR的所有出入口,而與此同時,池浪與毒品稽查組的老大克里斯根據線報兵分兩路,各自沿著左右兩側的樓梯,朝二樓最北角的包廂包抄而去!
從昂坤的案子開始,池浪就聯合了克里斯,一直在順著昂坤吸毒的線索追查他購買毒品的上線。
在不知案件細節的人眼裡,這只是在桉城任重道遠的禁毒工作中司空見慣的一次行動,但實際上,由昂坤之死引出的這起緝毒案,在桉城警察總署內部,是被標星督辦的案子。
——因為在對昂坤的屍檢化驗裡,法醫所檢測出的並不止有警方對外界公佈的麻黃鹼藥物殘留,甚至還有甲喹酮成分。
醫學上的甲喹酮是被作為鎮靜和催眠類精神藥物使用的,但超量服用該藥會產生致幻和成癮性,因此這是被國家列入一類管控的精神藥品。
這玩意是拿著處方單都會被桉城各大醫院嚴格限量開具的藥物,在昂坤之前,桉城的緝毒案子裡從來沒有發生過麻黃鹼與甲喹酮共同出現的情況,而如今屍檢同時檢出兩種成分的事實卻證明,在桉城範圍內很可能已經出現了警方還沒有注意到的新型毒品。
……還特麼是跟藥品混搭的。
能獲得大批次甲喹酮的途徑,要麼是走私,要麼是生產這種藥的企業或者售賣這種藥的醫院,這三種渠道,無論哪一種,都是天大的、能要命的事情。
池浪先前藉著調查昂坤死因的由頭,順藤摸瓜地找到了他的幾個“毒友”,又從這幾個癮君子嘴裡問出了他們平時“買藥”的確都是在FENRIR酒吧進行交易。
池隊作為資深酒吧愛好者,當天晚上就喬裝改扮著輕車熟路地進了FENRIR摸底,然而一連三天一無所獲,倒是克里斯那邊從線人嘴裡得到了一個訊息——6月21號有一夥毒販準備在FENRIR酒吧跟一個名叫“天哥”的人進行交易。
在桉城的案子裡,雖然很多時候是刑偵緝毒不分家的,但池浪跟克里斯的關係其實不太好,池浪覺得克里斯肌肉發達但腦子不行,而他有厭蠢症,克里斯則認為池浪太過急功近利,且整天吊兒郎當地不像個正經警察。
兩個互相看不上的老搭檔為了這次的案子,互相捏著鼻子聚在一起研判案情,互相把彼此查到的訊息一對,池浪在聽見“天哥”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不對勁——因為同樣的名字,在幾天前對賣昂坤假藥的那個診所老闆的審訊中,他也聽到過。
那個老闆當時交代說他這些心理安慰劑一樣的澱粉片假藥,都是透過一個掮客才拿到的貨,他不知道對方真名叫什麼,只是按對方的要求以“天哥”來稱呼他,而天哥行蹤成謎,他想做生意的時候,就會用不記名電話卡聯絡買家,臨時約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但他一張卡不會用第二次,所以哪怕是老主顧,不見面交易的時候,也根本找不到這個人在哪裡。
而且,“天哥”從不露臉——他出現的時候必定是帽子墨鏡口罩三件套一個不少,診所老闆私下也偷偷打聽過這個人,但據說跟他有過交易的所有人,都沒見過他的如山真面目。
一個倒賣藥品的掮客要跟毒販暗中交易,聯絡最近摻了甲喹酮的新型毒品的出現,池浪和克里斯幾乎同時意識到,這個“天哥”很可能就是給毒販提供甲喹酮的人。
於是才有了警方今天的這場協同緝捕行動。
從警方進入FENRIR到池浪與克里斯帶人包抄上樓,前後甚至沒有超過一分鐘,然而當池浪掏槍破門而入的時候,包括他自己和克里斯在內,在場的所有警員都愣住了。
……目標包房裡竟然已經人去樓空了。
“這不可能!!”
人高馬大的克里斯站在包廂裡咬牙切齒,原本就粗獷的嗓音因為壓抑著憤怒甚至顯出了幾分甕聲甕氣的意思,“那個‘天哥’我們雖然沒見過,但今天要交易的毒販我的人也已經跟了一段時間了,來的路上我一直在跟我安排在這家場子裡的便衣探員確認資訊,那幾個毒販進了這間屋子之後就沒再出來過,這包廂裡連他媽一個窗戶都沒有,人怎麼可能莫名其妙不見了?!”
……這麼聲勢浩大的行動,刑事稽查隊聯合毒品稽查組,相當於半個桉城警察總署的警力傾巢而出,然而行動的結果是他們只看到了一間空屋子。
這場行動開始之前池浪其實就不同意克里斯這個集結大批警力堂而皇之殺過來的提議,他其實更建議自己帶著幾個精銳喬裝改扮混進酒吧後對目標進行突襲抓捕,但克里斯言之鑿鑿地當著警署內幾個大佬的面,對訊息的準確性進行了再三的保證,同時又拿著FENRIR的建築平面圖,反覆地強調了酒吧內部客流眾多且地形複雜所帶來的抓捕難度,總署長最後出於對現場無關民眾的保護原則,才點頭同意了這次的行動方案。
池浪必須肯定克里斯以最保守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證了民眾和警員的安全,但同時,這種大張旗鼓的做法也給足了毒販聽到動靜之後的逃跑反應時間。
現在好了,到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明天他們刑事稽查隊就又得和緝毒組捆綁在一起,成為新聞報道和網路熱搜上的笑柄。
池浪的厭蠢症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但現在翻後賬糾結到底是誰的問題已經毫無意義了。他咬著牙把快要頂開天靈蓋的暴躁壓回去,四處看看,大步上前,撿起地上的一支已經熄了火的菸頭捻了一下。
——燃盡的菸蒂尚有一絲餘溫。
這證明屋裡的人沒走多久,很可能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才撤的。
可不管怎麼說,外面被他們的人堵了個水洩不通,且不說沒露過真容的“天哥”如何,那幾個毒販是斷然沒可能在警員們的眼皮底下溜出去的,況且克里斯的探員還沒有見過這間屋子有人出去……那裡面的人是怎麼憑空消失的?
池浪的目光在包廂裡轉了一圈。
算上已經被克里斯搜過一遍的衛生間,這間屋子滿打滿算都不到二十五平,桌椅擺設一眼就能看到底,除了跟走廊連通的房門外,三面都是牆,裡面的人根本沒可能從別的渠道離開。
池浪想了想,抬手將三面牆壁逐個又敲了一遍。
已經在安排隊員們拍照蒐證的克里斯滿心煩躁地走過來,“你剛才不是看著我安排人查了嗎?三面都是實牆,不可能有通路。”
池浪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片刻的沉默後卻還是在滿屋子的下屬面前,勉為其難地應了一句,“幾個大活人,又不是水蒸氣,總不可能就這麼忽然人間蒸發得一乾二淨吧?”
“……”結果就是他說了還不如不說,一向在嘴上說不過他的克里斯被懟得啞口無言,憋悶中無端端地感受到了屋裡好幾道偷偷看向自己的視線,更鬱卒了。
池浪沒心情管克里斯此刻是什麼態度,他只想找出點突破點來,好讓他的刑事稽查隊在明天的社會版熱搜裡好歹搬回一點臉面,在滿屋子人都因為他方才的話而陷入的詭異沉默裡,池浪把配槍套上保險收起來,微微眯著眼睛,在腦子裡回憶起了FENRIR的建築平面圖。
——通常毒販們碰頭交易一定會尋找能夠觀察全域性且最容易跑路的位置,但FENRIR二樓北角的這個包房連看拳賽都得出去看,壓根就沒有任何視野可言,同時這裡本來就是個建築夾角,不管是離電梯還是離步梯,都還有一段不遠但也絕對不近的距離。
那麼……他們為什麼選這裡?
池浪環抱著手臂,舌尖頂了頂臉頰。
在心情不愉的專注思索中,他那張眉角掛著一道細長刀疤的臉其實是有幾分悍厲的,周圍在場的警員裡沒人敢上前打擾,連克里斯也在察覺到他在思考的時候適時保持了沉默。
而就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裡,池浪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倏然睜開了眯起的眼睛。
他彷彿是急於確認什麼,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然而人剛走出這間包廂,迎面就遇上了聞訊趕來的FENRIR老闆。
FENRIR的老闆是個四十出頭的東南亞男人,高瘦,永遠梳著背頭,穿著體面的淺色休閒西裝,這邊場子裡的人大多不知道他的來歷,只是一傳十十傳百地都叫他“萊叔”,池浪之前跟他打過交道,知道他姓“西蓬”,是如今桉城市政局代理主席梅耶的妻弟。
“池Sir,”
即使整個酒吧都被警方包圍了,萊叔的臉上還是笑意盈盈地不見任何急色,他擋在了池浪面前想說什麼,但此刻的池浪不想浪費哪怕一秒來聽毫無營養的寒暄廢話,他不客氣地撥開萊叔,徑直朝這間房子的隔壁走了進去。
隨著他的行動,原本聚集在小包廂裡的大批警員跟著他魚貫而入地進了隔壁,萊叔跟了上來,但被克里斯用自己彷彿一堵牆似的身體攔住了。
——其實緝毒組收到有關FENRIR酒吧內有人偷賣毒品的情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讓克里斯抓狂的是,這麼多次,他們竟然沒有一次突擊檢查是能在這裡抓到毒販,或者找到這裡為毒品交易提供場地的證據的。
克里斯當然也知道萊叔的身份,他們今天搞了這場聲勢浩大的突襲,如果能抓到人還好說,現在抓不到人,總署長那邊多半要面臨代理主席的問責,而這是他和池浪絕對不想看見的結果。
雖然彼此不對付,但克里斯絕對承認池浪劍走偏鋒的辦事能力,他知道池浪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跑到這個包廂來,所以擋住了萊叔和他身後的兩個保鏢,將此刻的控場權完全交到了池浪的手上。
而進屋的池浪一眼就注意到了包廂裡的那間衣櫃——
這個房間比方才那個小屋大了三倍不止,房門對面是幾乎佔了整面牆的全封閉全景窗戶,是能夠清楚地看見樓下八角籠格鬥場的配置。
在這個甚至自帶了一個小水吧的包廂裡,有一個用來懸掛客人們外套的衣櫃本來是沒什麼稀奇的,但當池浪試探著將衣櫃的雙開門開啟時,跟在他旁邊的幾個警員卻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氣……
衣櫃裡面根本沒有外套的空間,那扇雙開木門的後面,竟然藏著一部廂式電梯!!
電梯上面沒有樓層顯示,池浪嘗試著按了一下下行鍵,從電梯井隱約傳出的、電梯啟動時帶起的風聲分辨方向,電梯是從樓下上來的。
伴隨著眼前那道比普通廂式電梯窄上許多的雙開金屬門無聲滑開,池浪回頭,意味深長地挑眉看向被克里斯攔在外面的FENRIR老闆,“萊叔?”
克里斯看著那電梯,咬牙切齒地讓開了路,萊叔好整以暇地上前,看了眼門戶大開的電梯,不明所以地問池浪:“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池Sir?”
池浪皮笑肉不笑地回看來說,還沒等他說話,克里斯已經一隻腳踩在了轎廂與地面之間,阻止了電梯的自動關門程式。
他指著電梯對克里斯怒罵,“這他媽是怎麼回事??”
“啊,這是個VIP包房,”萊叔慢條斯理地回答他,“有的客人想看格鬥但不太方便露面,外面的電梯人多眼雜,這部電梯正好滿足需求,但因為在房間裡明晃晃地不太好看,所以才修了個衣櫃門遮掩一下。”
池浪冷笑,“可你們給消防部門報備的建築平面圖裡面,可沒有標註過這裡還有部電梯。”
“哦?是嗎?”萊叔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他的目光在池浪和克里斯身上轉了一圈,才既無辜又十分配合地說道:“我這個店也是從上個老闆手裡盤下來之後才改造經營的,接手時這個電梯就已經在這裡了,我以為內部細節在給消防的圖紙上肯定是有的,如果池Sir說沒有的話,那大概是原本的老闆就忘了在圖紙上做更新——我過幾天讓人重新做一個,然後給消防那邊送去吧。”
他的解釋滴水不漏地讓人挑不出毛病,池浪原本就知道萊叔這人有多滑不留手,當即再懶得跟他廢話地抬腳跨進了電梯。
克里斯給了下屬一個眼神,讓他們看著萊叔和保鏢,自己則跟在池浪後面也上了電梯。
在電梯的上下鍵之間,池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下行。
電梯裡面同樣沒有樓層顯示,但不過幾秒,下行的電梯就落了地。
金屬窄門再度無聲地滑開,池浪和克里斯先後從裡面出來,電梯間往前沒走幾步就是一道暗門,而當池浪用力將門推開時……在暗門之後,竟然是此刻正人聲鼎沸的美食一條街。
見此情景,池浪和克里斯不約而同地一起罵了聲“艹”。
——晚上七點半,正是整個桉城嚐鮮的食客和尋味的老餮集體往美食街湧的時刻,且美食街周圍交通網四通八達,反偵察經驗豐富的毒販們一旦匯進了人流之中,就相當於泥牛入海,此時此刻已經再難尋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