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在這裡?”
合租房狹窄的單人間裡,林意坐在屋裡唯一的老式靠背椅上,和緩的聲音詢問著讓她進來坐的姜宥儀。
姜宥儀點點頭。
房間實在太小了,放下了桌椅和單人床之後,剩下的過道空間連並排站下兩個人都費勁,姜宥儀讓林意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只好在她對面的床邊坐了下來。
這明明是她的房間,但她交握著放在腿上的雙手卻暴露了主人的侷促與不自在。
林意打量著這個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房間。
她並不在屋主面前掩飾自己的探究,但目光是溫和而剋制的,哪怕是姜宥儀這種對情緒極端敏感的人,也沒有在她的目光裡感受到絲毫的壓力。
林意的視線最終落到了她放在身旁的醫院便利袋上,那裡面裝著她剛從醫院開出來的藥品,但藥盒的名稱被便利袋上花花綠綠的印刷字擋住了,林意看不真切。
“你的身體不要緊吧?”
林意朝著藥品袋子微微抬了抬下頜示意,輕輕地問姜宥儀,姜宥儀下意識地把那幾盒藥藏在了身後,緊緊地攥著拳頭,垂著眼抿著嘴,拘束地搖了搖頭。
姜宥儀的膽子實在太小了,她像一隻受了驚嚇還沒緩過來的小兔子,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卻怯懦到彷彿主客的身份都顛倒了。
林意無奈地笑了起來。
她想說點什麼轉移姜宥儀的注意力,讓她不要這麼緊張,但還沒等她再說話,一直縮著肩膀低著頭的姜宥儀卻囁嚅著小聲開了口:“在醫院裡不小心撞到你之前……我見過你。”
林意意外地挑眉,將原本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剛在這間屋子裡與姜宥儀“偶遇”的那一瞬間,林意其實就意識到了,醫院意外的“萍水相逢”,恐怕不是姜宥儀與自己的第一次見面。
她是昂坤和陳佳萱的合租室友,合租的房子裡出了這麼大的事,警察必定要將她帶回警署協助調查。林意很瞭解桉城警署的辦案風格和辦事效率,那邊不對她詢問個半天一宿是不會放人的,那麼對一下時間,在醫院意外撞在一起之前,至少姜宥儀是在警署見過她了的。
她只是有點拿捏不準這個“意外”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本想探探對面女孩兒的底,沒想到她自己倒是先知無不言了……
“警察已經審了我很久了,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
姜宥儀抬頭,幾乎如同白紙一般乾淨的目光朝林意望過去,疲憊的臉上充滿了麻木的無奈和忐忑的求助,“我前天才搬過來,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在出事之前,我住在這裡的這兩天,也一直沒有聽到昂坤和陳佳萱有爭吵或者別的什麼。這些問題警察已經問過我很多次了,我真的沒有說謊。”
姜宥儀的解釋聽起來蒼白而無力,林意善意地對她笑笑,安撫朝她攤攤手,“我沒有要盤問你的意思,也沒有能盤問你的權利,我只是受人之託,所以來看看昨天的現場,你不要緊張。”
“但我覺得……”
姜宥儀搖搖頭,她聲音很輕,但聽在林意耳朵裡,無異於驚雷霹靂一般,“我覺得陳佳萱不會殺昂坤的。”
林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為什麼?”
“我住進來的這兩天,陳佳萱一直在收拾屋子。”姜宥儀說:“她洗了很多衣服,我看都是男裝,應該都是昂坤的……她還把廚房、客廳還有洗手間這些公共區域都很仔細地收拾了一遍。”
“昨天晚上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看見她出去買菜回來——”
姜宥儀說著,起身帶林意去了廚房,“她買了很多東西,瓜果蔬菜都有,歸類放冰箱後,還特地囑咐了昂坤,什麼東西都放在了哪裡。”
林意開啟了冰箱,裡面新鮮蔬菜和時令瓜果果然都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她看著那已經整齊到彷彿被擺出了儀式感的瓜果蔬菜微微蹙眉,腦海中有什麼猜測倏然乍現。
而在她耳邊,是姜宥儀忐忑細微的聲音,“我覺得……一個女孩兒能為男人做到這個地步,一定是很愛他的吧,怎麼會想殺他呢?”
林意沒說話。
她回身走到主臥門口,看著昨晚命案之後一片狼藉的房間,半晌後,若有所思地進屋走到衣櫃前,猛地拉開了衣櫃的雙開木門!——
跟冰箱裡的果蔬一樣,衣櫃裡男款的衣物被疊放得整整齊齊,為數不多的幾件女裝,卻零散地堆在角落裡,是一副儼然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樣子。
“你說得對,”林意看著房間裡那些不甚清晰卻又觸目驚心的、家暴之後留下的痕跡,寥落地勾起嘴角,涼薄的聲音裡透露出來的,是對陳佳萱付出一切所感到的不值,“一個女孩兒能為男人做到這個地步,一定是很愛他的。”
林意的手從那些被陳佳萱洗乾淨又疊整齊的男裝上輕拂而過,彷彿看到了當初同樣站在這裡,留戀而又決絕地抬手撫過這些衣物的陳佳萱。
她想,陳佳萱必然是還愛著昂坤的,可她做的這些,與其說是愛的具象化,不如說更像是一場告別。
——出事之前,陳佳萱已經下定決心打算離開昂坤了。
所以她才懷著告別的心態,為昂坤洗好了衣服,填滿了冰箱,收拾了房間,這是她最後為昂坤做的事情,而後橋歸橋,路歸路,愛也好,恨也好,曾經的一切皆成過往,她與昂坤再不相干。
然而天意弄人。
她還沒有走,昂坤卻死在了樓下。
一個在分手之前都想著為嗑藥的同居男友打點好一切的姑娘,是不可能忽然起意殺人的,可這個案子難就難在了成為疑犯的陳佳萱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根本沒有辦法自辯,同時,也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能證明昂坤的死跟她無關。
思考中,林意衣櫃下面的抽屜檢視,從最下面的一層裡找到了幾張設計圖紙。
那是幾張大平層公寓的室內裝修效果圖,上面的墨色有些褪了,顯然已經被列印出來很久了,而圖紙左上角打著一行標籤,上面寫著“我們的家”。
林意想起來,池浪跟她提起過,昂坤是個室內裝修設計師,以往是靠著網路平臺接訂單賺佣金,但跟陳佳萱在一起後,他的銀行流水裡幾乎再沒出現過中介網站的佣金付款,由此可見,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昂坤基本是靠著陳佳萱養著的。
林意原本奇怪一個男人,不賺錢,嗑藥,家暴,陳佳萱為什麼還對他餘情難了,但看著這幾張設計圖紙,她卻彷彿有了答案。
一個善於玩弄感情、利用甜言蜜語給小姑娘畫餅的情場老手,和一個戀愛經驗約等於零,很容易被PUA、認定了就死心塌地的普通女孩兒……
林意走到窗邊,看向樓下在夕陽中隨風微蕩的警戒帶,無聲地嘆了口氣。
窗臺上有很新的掙扎扭打留下的痕跡,昨夜警署勘查現場的人在那周圍做了標記,林意端詳著那些刮擦和磕碰的印子,轉頭問站在門邊沒有跟上來的姜宥儀,“昂坤墜樓之前,他和陳佳萱之間應該有過撕扯,老房子隔音不好,你真的什麼都沒察覺到?”
“我昨天累了,吃完飯很早就睡了,外面又一直在打雷下雨……”
姜宥儀重複著在警署已經回答過無數遍的答案,但也許是回到了當晚發生一切的這個環境裡,她彷彿猛然之間想起了什麼似的,聲音倏地戛然而止。
她想起了自己昨晚那個光怪陸離的夢。
在夢裡,成隊的警車從她身邊經過,無視了她聲嘶力竭的呼救,呼嘯著駛向遠方。
她在喊“救命”,可事實上姜宥儀很清楚,當初的自己根本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麼她聽到的聲音是哪裡來的……?
林意在她突然的停頓中意識到了什麼,神色微凝地朝她走來,而姜宥儀迎著林意的探究,忽然間話鋒一轉——
“不對,”
她搖頭,彷彿從噩夢中驚醒之人一般,用那雙還帶著驚悚的微紅的眸子求援一樣地看向了林意!
“我聽見了,”在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姜宥儀自己甚至先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她在林意冷定的注視下緊張地吞了下口水,驚悚而又篤定地告訴她:“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在喊救命——是陳佳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