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到宿舍時,雲清已經在了。
他坐在書桌前,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其他兩個室友圍在他身邊。
我推門而入時,他們的談話戛然而止。
三人用古怪又帶著探究的目光盯著我。
是雲清先開口:“林晏,聽說你小時候發燒把腦子燒壞了,你爸媽砸錢給學校修了棟樓,這才讓你進來的?“蘇茗跟我說的。”
我怔在原地,沒想到蘇茗會告訴雲清這件事。
開學前她還特意叮囑過我:“林晏,學校裡魚龍混雜,別讓外人知道我的情況,否則會遭欺負的。”
可現在,她卻告訴了雲清。
也是,畢竟雲清是他的男朋友,她這樣照顧我,告訴他或許是為了解釋。
室友們好奇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彷彿在看什麼珍奇異獸。
在燈光下進退兩難,我只能點頭承認,以免讓蘇茗和雲清難做。
雲清鬆了口氣,眼中重新泛起笑意,他突然換上一副興致勃勃的表情。
“那你智商多少啊?一加一等於幾,會算嗎?”
我冷冷地注視著他,即便反應遲鈍,也能聽出他話裡赤裸裸的嘲諷和惡意。
“真是煩死了,學校怎麼什麼人都收?偏偏要和一個智障住一個寢室。”
“你不會突然發病吧?”
以前雖然雲清很煩我,但其他室友還會和我說說話。
這番話說出後,室友們看我的眼神也變得躲閃。
彷彿我成了瘟疫病人,人人避之不及。
無所謂,我早已習慣了這種被世界遺忘的感覺。
躺在宿舍的床上,我輕聲對自己說,
【阿晏,不要難過。】
【你不是有缺陷,只是上天給你開了0.5倍速而已。】
然而這僅僅是噩夢的序幕。
班裡很快傳開了關於我的事,他們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私下議論紛紛。
全班開始對我實施無形的排斥。
沒人明目張膽地欺負我,他們只是選擇性地無視我的存在。
我總是獨自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即便我在課堂上做什麼,老師也懶得理會,小組討論時更沒人願意與我同組。
也是,反正我也不用參加考試,和我組隊大概只會拖累別人的成績。
趴在課桌上,我望著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看它在樹影間緩慢移動,直到陰影爬上我的課桌。我就像教室裡一個透明的影子。
快下課時,蘇茗發來資訊詢問我是否願意和他們共進午餐。
我婉拒了邀請,想自己安靜地吃飯。
從兩週前開始,我就以想要獨立為由開始獨自用餐。
蘇茗沒有強求,猶豫了一會兒才發來訊息:
【班上有人為難你嗎?】
她應該看到了那些嘲笑我的帖子。我曾聽見雲清在宿舍向她解釋:“茗茗,我只是想讓同學們多關心下他,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這番話聽起來無可指摘,蘇茗也就不再追究。
但從那以後,她總是時不時地關心我的處境。
我盯著手機螢幕許久,最後還是放棄了傾訴的念頭,想著不能讓家裡人擔心。
如果讓蘇茗知道我在學校的遭遇,她一定會通知家裡把我接回去。
記得來A大時,父親既為我驕傲又充滿憂慮,總在無人時默默垂淚。
七歲前,我在繪畫方面表現出色,老師們都稱讚我天賦異稟。我的改變讓父親最為心痛。
當時親戚勸父母再生一個,父親卻斷然拒絕,他不願分散對我的愛護。
他總說:“我的阿晏需要全部的關愛。”
我不能讓父親更加傷心。
思及此,我刪掉了已經輸入的文字,輕描淡寫地回覆:
【同學們都很照顧我呢,^_^】
我這麼說,蘇茗也就不再追問。
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關懷更像是一種責任使然,而非發自內心。
若是我告訴她宿舍裡的遭遇,恐怕只會讓她覺得困擾。
尤其是當事人還是雲清,那個讓她傾心愛慕的人。
算了吧,這些事我自己扛著就好。
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嗎?學會獨當一面。
既然蘇茗說大學是個充滿希望的地方,那我就試著去發現它的美好。
慢慢來,總會習慣的。
我養成了不去上課的習慣。
校園裡的玫瑰花園成了我的世外桃源,無人欣賞的花朵顯得格外孤單,我便經常來陪它們說說話。
某天,我正坐在石椅上和花草聊天,蘇茗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她臉色陰沉,聲音裡帶著怒氣:“為什麼又曠課?”
我垂著頭,支吾著:“一時忘了時間...”
她語氣裡充滿了疲憊和無奈,像在對付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不是說要來唸大學嗎?不是說要學著獨立嗎?怎麼總是讓人操心?”
“要不是雲清提醒我你又沒去上課,你一個人在外面遊蕩,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你覺得我還不夠累嗎?”
我明明很懂分寸,知道哪裡安全。
我只是不願呆在那個令我窒息的教室裡。
抬頭看向蘇茗高挑的身影,陽光刺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淚水不自覺地湧出來,我輕聲問道:“我是不是讓你很困擾?”
這個問題似乎讓她措手不及,她沉默了一會兒,冷冷地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很疲倦了,你能不能別再給身邊的人添麻煩?”
果然在她眼裡,我就是個麻煩。
這麼多年來的陪伴和照顧,一定讓她筋疲力盡了吧。
我倔強地抬著頭,即使陽光刺痛雙眼,依然直視著她:“茗茗,這些年你從未拒絕過我任何請求,今天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想求你。”
一顆滾燙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
我努力壓抑著聲音裡的顫抖,在蘇茗有些怔然的表情裡繼續說:
“以後別再管我的事了,行嗎?”
“我不是你的責任,更不是你的累贅!”
“你只是因為愧疚感把我變成了你的枷鎖,可你心裡早就厭煩透了。”
蘇茗似乎沒料到我會說出這些話,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最後緊抿著嘴角沉默地看著我。
我直視著她的目光,不再躲閃。
4.
第一次意識到在蘇茗眼裡我可能只是個麻煩,是在高考志願填報那天。
那天我拿著A大的招生簡章,滿心歡喜地想去找蘇茗商量。
走到她家門口時,我聽見她在和蘇伯伯爭執。
她的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煩躁與不耐:
“為什麼非要讓他報A大?這麼多年我一直照顧著他,還不夠嗎?
“我到底要為他的人生負責到什麼時候?”
“就算要我照顧他一輩子,能不能讓我緩一緩?”
蘇伯伯語氣嚴厲:
“蘇茗,是你害得阿晏變成現在這樣,你就必須對他負責。”
“就算將來他說要和你在一起,你也得答應。”
突然,房間裡的動靜停了,我抬眼望去,正對上蘇茗帶著怒意的眼神。
我從未見過她露出那樣的表情,焦慮、壓抑還帶著一絲戾氣。
但所有負面情緒在看到我的瞬間被她強行收斂,直到面無表情。
她在我面前又變回了那個永遠溫柔耐心的蘇茗。
我握著那本招生簡章,一步步退了回去。
後來她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對這件事隻字未提,她把我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對一個傻子,解釋本就是多餘的,更何況那些才是她的真心話。
我突然想起八歲那年,我迷上了《海賊王》,用彩紙折了一頂草帽送給蘇茗。
我仰頭看她,天真地說:“蘇茗姐姐,你就是我的路飛。”
每當孩子們圍著我嘲笑辱罵時,她總會像英雄般出現,嚴厲地制止那些小朋友的行為,然後溫柔地牽我回家。
就像路飛在同伴每次遇到危險時都會挺身而出,他是夥伴們的守護者。
而蘇茗是我的守護者。
當時蘇茗只是沉默地看著那頂草帽。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蘇茗確實和路飛一樣。
路飛被責任和使命束縛著守護夥伴。
而蘇茗,是那份沉重的歉疚把她綁在我身旁,被迫扮演著守護者的角色。
我累了,不想再讓她負擔了。
我們之間的關係降至冰點。
她不再關心我,不再每天發資訊問候,彷彿終於卸下了心頭的重擔。
而我也發現了屬於自己的樂趣。
我愛上了玫瑰花園,還有東門那兩隻優雅的布偶貓。
每次見到我,它們都會優雅地靠近,輕輕蹭我的手,讓我撫摸它們柔軟的毛髮。
還有小吃街的牛肉麵,糖醋排骨,桂花糕,榴蓮酥。
賣水果的大叔很照顧我,總會多送我一個蘋果。
我獨自一人,也能正常地生活,只是節奏慢一些而已。
我帶著大叔送的蘋果去看望那兩隻可愛的貓咪,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對了,我還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她叫宋南希。
那天我正要把蘋果餵給貓,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看樣子她也是這兩隻貓的鐵粉。
她站在我身後輕笑出聲:“你是傻子嗎?貓不吃蘋果的。”
我輕輕應了聲,收回手認真道:“謝謝你告訴我。”
她愣了下,饒有興致地打量我:
“你叫什麼名字?”
“阿晏,我叫司晏。”
“司晏?就是那個發燒燒壞腦子的司晏?”
我有些不高興,固執地強調:“我、沒、有、傻。”
她挑了挑眉,語氣裡帶著幾分歉意:“好吧好吧,你沒傻。我請你喝奶茶賠罪,行不行?”
奶茶!我開心地笑起來:“謝謝你。”
她愣住了,臉上調侃的表情漸漸柔和,微微側頭掩飾自己發紅的耳朵。
之後我們又在喂貓時偶遇過幾次,雖然沒怎麼說話,但每次都會默默點頭致意。
再後來有了交集是因為我看見有人在欺負這兩隻布偶貓。
幾個小混混在暴力逗弄那兩隻流浪貓,我怒火上湧,緊攥雙拳。
當我正要衝上前制止時,宋南希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我們兩個配合默契,很快就把那些欺負貓的混混教訓得不敢造次。
這場意外讓我們結下了友誼。
宋南希這個人有種獨特的魅力,總是讓人忍不住被她吸引。
與旁人的嘲笑不同,她從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比如我們第一次去她打工的咖啡館喝咖啡,我對著一杯拿鐵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怎麼下嘴。
她就託著腮耐心地等,還會指導我怎麼品嚐。
我喝了很久才喝完,她卻不催促,只是笑眯眯地說:
“阿晏第一次喝咖啡,用了37分鐘呢。”
語氣裡帶著幾分寵溺,彷彿這真的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慢慢地,我開始習慣咖啡的味道,她會笑著誇我:
“進步很大,這次比上次快了8分鐘哦。”
“繼續努力,阿晏同學。”
在所有人中,她最早發現了我的處境。有天她突然問我:
“蘇茗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眼看著你被她男朋友欺負也不管?”
“這不關你的事。”
我冷著臉沉聲道,說完便大步往前走。
她追上來,二話不說拉著我就去學校後面的圍牆畫畫。
宋南希家裡是繪畫世家,她曾帶我去畫廊看過她的作品展。
她故意塞給我一大堆畫具,看我板著臉穩穩當當地扛著,她忍不住逗我:
“臭小子,跟我耍脾氣?”
我輕哼一聲,嘴角卻不自覺地勾起。
我努力回憶她之前的作品,認真勾畫著,直到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真的沒學過美術?”
我搖搖頭,這時保安叔叔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們是哪個學院的學生?這裡不能隨便塗鴉。”
她本能地邁開腿,卻在幾步之後停下,轉身看向被保安攔住的我。
“完蛋!”
我無助地望著她,她嘆了口氣,乖乖走回來挨訓。
被說教時我忍俊不禁,她站在一旁裝模作樣地瞪我。
還跟我抱怨,自己以前在校女足隊從沒被人追上過,今天算是破了記錄。
我嗤笑一聲表示懷疑,她立刻作勢要掐我,嘴裡唸叨著“不識好歹的傢伙”。
面對她的玩笑,我總是特別包容。
因為我明白,在她心裡我永遠都不是那個遲鈍的人。
看著她活力四射的樣子,我不禁想,如果每天都能這樣該多好。
這個念頭又會讓我覺得對不起蘇茗。
被保安教育完,夜色已經很深。
宋南希非要送我回宿舍,我走得慢,她就放慢腳步陪在我身邊,開啟了話匣子:
“要不要報名我們的美術班?我看你挺有天賦的。”
“誒,這次該輪到你請客了吧?別又帶我去喝豆漿。”
“我可告訴你,我可是很挑的,至少得找個像樣點的餐廳...”
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太煩人了,我做出捂耳朵的動作,她立刻裝作生氣地數落我沒良心。
接著又笑著說我其實是隻會裝可憐的小狐狸。
我懶得搭理她。
空氣裡有股青草的香味,很清新,讓人心情舒暢。我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這大概就是友情的魔力吧。
5.
在宿舍樓下,我看到了蘇茗。
恍然間想起,已經很久沒有跟她說過話了。
記得上次遇見她時,她正和雲清有說有笑,目光掃過我時就像看著空氣。
我知道那些話傷了她的心。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我的守護神,我那麼依賴她。
可我卻對她說,我不需要她了。
她一定是特意來等我,估計是雲清告訴她我還在外面。
蘇茗的目光從我身上移到宋南希身上,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手機。
然後她抬起頭,聲音異常冷靜:“林晏,現在九點十分,你和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女生在外面待到這麼晚。”
我太瞭解蘇茗了,她越是平靜,就代表她越生氣。
看到蘇茗一臉焦慮,我立刻低頭致歉:“抱歉讓你擔心了。”
宋南希擋在我面前。A大誰不知道蘇家大小姐的威名?她禮貌地解釋道:
“帶阿晏去畫了會兒畫,時間久了些,不過他很安全。”
蘇茗目光冷冷掃向她,突然抬手給了宋南希一記耳光。
“帶他去畫什麼?”
兩個女孩拉扯起來,蘇茗的動作凌厲,宋南希則顯得剋制。
我站在一旁手足無措。一緊張,喉嚨就像被堵住,動作也變得遲緩。
宋南希被推搡時踉蹌了一下,抬眼看到我驚恐的表情,立即收斂了所有反抗的念頭。
臉頰紅腫的宋南希轉頭對我露出安撫的笑:
“阿晏別擔心,我們鬧著玩呢。”
看她這樣哄我,我又想哭又想笑。平日裡她從不把我當傻子,現在卻要這樣安慰我。
蘇茗又要動手,我趕緊抱住她的胳膊,語速飛快:
“姐姐,我們真的只是在畫室寫生,她沒別的企圖。”
十四歲那年,班裡一個女生假裝跟我交朋友,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齷齪。
她想讓我跟她去畫室,當裸模,說什麼這是純粹的藝術。
我雖然反應慢,但不是傻瓜,心裡都清楚。
有人拿我當傻子利用,恰好被蘇茗撞見,那女生被打得鼻青臉腫。
從此蘇茗就把所有靠近我的女生都趕跑。
“阿晏,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對你好,記住了嗎?”
她守護了我這麼久,也該解脫了。
我想檢視宋南希的傷勢,卻被蘇茗拉住。
“姐姐,她是我的朋友,不會傷害我的,我相信她!”
蘇茗沉默地望著我,神情冰冷疏離:“你相信她?”
我似乎看到她眼中閃過悲傷和迷茫,還未確認,雲清的聲音就傳來。
“茗茗,你這是做什麼?”
眼見雲清走過來,蘇茗鬆開了我的手,轉身離去。
事情發生後,父親來了學校。
我見到他欣喜若狂,像只小鳥般撲進他懷裡,淚水奪眶而出。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爸爸來了,不怕。”
父親在學校陪了我七天。臨走前,他溫和地說:
“蘇茗跟我提到你交了個新朋友,是位女孩子。能讓我見見她嗎?”
“爸爸不是要管束你,只是擔心你的處境。”
我完全理解。
我給宋南希發資訊,說父親想見她,猶豫片刻又補充:
“你別有壓力,父親沒有惡意,只是因為我情況特殊,你是我第一個女性朋友,他想確認你的為人。”
正要繼續打字說“如果覺得為難可以拒絕”,宋南希的回覆就來了。
短短几個字卻彷彿能看見她得意的樣子:
“那你得承認我是你最鐵的朋友。”
我慢悠悠地白了下眼,刪掉未發的話。
平時嬉皮笑臉的宋南希,見到父親時卻顯得拘謹,有些靦腆地說:“叔叔好。”
他們聊天時我在一旁吃零食。臨走時,父親已經對宋南希很是讚許。
父親甚至邀請她來家裡做客,這意味著她完全得到了認可。
因此宋南希常在我面前炫耀自己是“官方認證”的好朋友。
最近在南門喂貓時,我偶爾會遇到蘇茗和雲清。
每次我想打個招呼,蘇茗就轉過頭去,像對陌生人般。
她在生氣,我不明白原因,也不想明白了。
我找到了新的快樂。學畫畫。
那天覆原了宋南希的畫作之後,她激動地說要給她父親看看。
她父親是位著名畫家,辦過很多展覽。
“阿晏,我爸看了你的作品,想邀請你加入我們的畫室,覺得怎麼樣?”
這對我來說是個重大轉折!
我爸專門趕來,陪我拜訪宋南希的父親宋景深。
他指著我的畫作,語氣溫和道:
“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但這孩子確實有股特別的靈氣。”
“未來的成就,就看他自己的努力和選擇了。”
“我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天賦了,想試著培養看看。”
宋景深老師說得真誠,爸爸激動得連連應聲,因為我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向。
離開時,他緊緊抱住我,眼中含淚,
“阿晏,你表現得這麼好,我都不敢想象,如果當年你沒有發那場高燒……”
“都怪爸爸沒把你照顧好……”
我靠在他溫暖的懷抱裡,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我從A大辦理休學,搬出了宿舍,住進宋景深老師的畫室,從最基礎的理論課開始學起。
畫室的同學都很友善,沒人嫌我動作慢,沒人因為我的特殊而投來異樣的目光。
整日在畫室裡,我沉醉於將內心的感受一筆一畫傾注於白色畫布之上。
有同學甚至羨慕我:
“天啊,阿晏,你怎麼能一動不動地畫六個小時?真希望我也有你這樣的耐心。”
我總能將顏色調配到最完美的程度。很快,我調色的功夫就得到大家認可,甚至有人求教。
作為回報,畫室的同學們也經常主動教我新的技法。
拿起畫筆的瞬間,我彷彿找到了缺失已久的靈魂碎片。
站在畫架前,我能感受到自己逐漸完整。
後面宋南希再來看我時,我總是忙著畫畫。
她佯裝生氣地抱怨我太專注畫畫都不理她,看我露出歉意後又笑著說:
“看到你找到自己的熱愛,我真的很開心!”
就這樣,每一天都過得充實而快樂。
6.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轉眼就到了年底。
爸爸特意來接我回家。
一進家門,我就看見了許久未見的蘇茗。
我不知道她和雲清現在怎樣了。
自從我進入畫室學習,她每天都固執地發來同樣的問候,問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欺負。
我總是回她一個笑臉,表示我很好。
除此之外便再沒聯絡了。
說來奇怪,從小到大,除了她上大學那年,我們從未分開這麼久。
那天她倚在窗邊看書,像在等待什麼人,目光時不時望向遠處。
所有的負面情緒突然煙消雲散,我衝她露出微笑,揮手喊道:“蘇茗。”
她愣了一下,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彷彿我們之間從未有過爭吵和隔閡,她輕輕點頭回應。
這個年,是我家多年來最歡樂的一個。
年夜飯後,外面響起了煙花,我拿著準備好的禮物去找蘇茗。
這是我們多年以來的傳統。
我將手中的禮物遞給她,溫柔地說:“送你的。”
她有些驚訝,小心翼翼地開啟。那是我在畫室創作的第一幅畫。
那時宋南希說可以慢慢想主題,但我很快就決定了。
我畫的是無拘無束的青鳥,展翅高飛的瞬間——擺脫了籠子的束縛。
我輕聲說:
“蘇茗你看,我現在過得很好,有了自己的目標和道路,還交到了很多朋友,我真的很快樂。”
“別再為當年的事自責了,那時你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女孩,我明白。”
“放下枷鎖吧,去追尋你自己的人生。”
“這些年你一直在守護我,我和爸爸都很感激你。”
“所以,放下吧。”
除了她,沒有人還在為那件往事折磨自己。
她緊握著畫作,久久凝視,璀璨的煙花映照下,我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淚光。
她想說什麼,張了張嘴。
我突然想起什麼,打斷她:“糟了,說好給宋南希打電話的。”
沒辦法,我只好慢慢地翻著通訊錄,準備給宋南希撥號。
還沒找到,她的電話就先打了進來。她的聲音依然欠扁又得意:
“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機智?
“就你那龜速,等你找到號碼打過來說新年快樂,零點都過去好久了,這叫未雨綢繆。”
新年,我不和她計較。
“宋南希,新年快樂。”
零點鐘聲敲響,絢麗的煙花映亮整片夜空。
“新年快樂,小傻瓜。”
這世上只有她會這樣喚我,卻從不曾把我當成真正的傻瓜。
不用依附任何人,不必成為誰的負擔和麻煩。
她給予我支援與幫助,讓我發現了自己的獨特光芒。
結束通話電話後,我對著手機螢幕發著呆,許久才轉頭看向蘇茗,對她展露微笑:
“蘇茗,你也新年快樂。”
她默然注視著我,良久才露出一抹似是自嘲又釋然的笑容:
“阿晏,新年快樂。”
“你剛剛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已經不值得一提了。”
“嗯。”
我重新望向夜空,煙花依舊絢爛奪目。
此刻,我深信每個人都將踏上嶄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