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熱水衝進紙杯，劣質速溶咖啡的香氣也掩蓋不住那股刺鼻的塑膠味。
貧窮讓人變得如此不堪，連最基本的生存質量都要放棄。
我正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柳雨萱的名字突然闖入眼簾——她的新作品《光影記憶》在國際攝影節獲得了至高榮譽。
欣喜之後，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落寞。
曾經並肩而行的兩個人，如今已是天差地別。
以前覺得談錢傷感情，現在卻不得不承認，沒有錢的愛情太過蒼白。
柳雨萱曾偷偷幫我還債，被我發現後，我用分手威脅她不準再這樣做。
家裡的債務像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我不能讓她陪我一起揹負這些。
從那以後，她不敢再明著幫忙，卻總是找各種藉口來看我。說我瘦了，要給我做飯；說媽媽想我，非要帶些營養品來。
她們的體貼讓我心疼，卻也在深夜裡獨自苦笑。
那天許家的千金陪柳雨萱來找我時，我正在為一個重要專案加班。
第二天見面，我們之間的差距一目瞭然。
她渾身名牌，舉手投足間盡顯豪門氣質。而我，西裝廉價，髮質乾枯，面容憔悴。
許家開口就是嘲諷，毫不掩飾對我的輕蔑。
她說我窮酸，配不上柳雨萱。
我雖落魄，但骨子裡的傲氣依然在。我不卑不亢地反擊：你有錢沒實力，才華配不上柳雨萱只能來找我撒氣。
她諷我相貌平平，我說她徒有其表，柳雨萱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她罵我沒教養，我說我好歹受過正經教育，不像某些人連基本禮儀都不懂。
7.
一時口快的快感過後，現實給了我當頭一棒。
公司以業績不達標為由將我除名。
失業在家的日子裡，總有人往我窗戶扔石頭，木板釘了又碎，碎了又釘。
始作俑者是誰，不言而喻。
柳雨萱知道後，動用關係警告了那些人。騷擾終於停止了。
那晚她抱著我，說要保護我，眼裡的心疼讓我無地自容。
現實卻給了我們重重一擊。
第二天，媒體就爆出她的男友是個“無業遊民”，還品行不端。
雖然她一直很坦誠地對外公開戀情，但粉絲們還是無法接受她找了這樣一個男人。
我的住址被人肉，記者和粉絲圍堵在樓下。
刺耳的謾罵和砸門聲充斥著整個空間，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獨自坐在黑暗中。
最後是柳雨萱帶著保安和警察來救我。
我讓她送我去了酒店，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看著手機上鋪天蓋地的謾罵，心中憤怒又無力。
我的世界在崩塌，支離破碎。
柳雨萱一直在電話那頭陪著我，但我始終沒有接她的影片。我不想讓她看到我最狼狽的樣子。
閉上眼，全是網路暴力的畫面，還有對我家人的攻擊。
第二天，柳雨萱發了長文，講述我們的故事，為我澄清。
最後寫道：“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無關外界評價。”
看著評論區的惡意，我心如死灰。
沒有我，她本可以活得更好。
那天晚上，我給她發了最後一條資訊：“我們結束吧。”
當一個人連最基本的尊嚴都難以維繫，又如何談及愛情？
從小到大，我都相信真正的感情需要勢均力敵。
即使知道柳雨萱是真心愛我，但巨大的落差還是讓我無法直視她的情意。
我變成了一個可悲的小丑。
我不配擁有她的愛。
8.
既然嘗過鐵翼折斷的痛苦，就不該拉著她一起墜入深淵。
提出分手時，我已恢復了往日的冷靜自持，而柳雨萱臉色蒼白如雪，緊緊握著我的手腕，說再等等，她一定能處理好這些事。
我不願意。
強硬地掙開她的手，語氣冰冷得不留一絲餘地，我說：“我們到此為止，對你我都好。”
離開公寓的前夜，我們爆發了激烈爭吵。
爭執中，她憤怒地摔門而去。
我以為她預設了這個結局，沒想到半小時後她又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紙袋。
她小心翼翼地抱住我，聲音裡帶著懇求，說：“留下來，好不好？”
我剛要開口，她就塞給我一杯熱咖啡，是我最愛的手衝。
“我們不要再吵了，好嗎？”
熟悉的醇香在口中蔓延，我輕輕點了點頭，她轉身離去。
深夜，我獨自坐在窗前，盯著桌上那袋未開封的咖啡豆發呆。
我喜歡咖啡。
和柳雨萱的初吻，也帶著咖啡的香氣。
那天陽光正好，她靠在欄杆上凝視遠方，我一邊品著手中的咖啡，一邊偷看她的側臉。
她突然轉過頭來，對上了我痴迷的目光。
她說：“今天的雲真美。”
風裡還殘留著夏日的溫度，她溫柔地笑著，說出了那句邀約。
“讓我吻你，好嗎？”
......
她的髮絲輕輕掃過我的眼瞼，唇齒間是濃郁的咖啡香，混合著她獨特的氣息。
陽光正好，雲很輕盈，風很溫柔，我們的愛情也恰如其分。
本該繼續書寫我們的青春故事。
但洶湧而來的網路暴力令我們措手不及，早已失去了反擊的機會。
“品性不端”的謠言只需幾個水軍散佈，再加上群眾的從眾心理，資本的推波助瀾，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朋友為我辯護反被說成是收錢洗白，我的沉默則被解讀為預設。
而柳雨萱還太年輕，沒有足夠的能力平息這場風波，她不是小說裡那種力挽狂瀾的千金大小姐。
對方就是要毀掉我們的名聲。
現在，她們做到了。
我騙她去買最愛吃的手工月餅。
趁她不在時，我迅速收拾好行李，只留下一封信放在書桌上。
9.
我將她所有聯絡方式拉黑，換了新號碼，至於去向，連我自己也不確定。
就這樣吧。
“若相愛成為彼此的枷鎖，不如放手，讓我們各自追尋夢想，終有一天，在人生巔峰相見。”
信中如是寫道。
路上我將錄好的影片發到網上：
“各位好，我是柳雨萱小姐的前男友。”
“為避免繼續造成不必要的困擾，我需要對近期的傳言作出回應。”
“我與柳雨萱小姐已經和平分手。”
“當年因為是鄰居，在我家破產後，柳小姐給予了我很多幫助，對此我一直心懷感激。”
“柳小姐在攝影領域很有天賦，我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影響了她的事業發展。”
“關於網路上對我品行的詆譭，純屬造謠，請大家明辨是非，對於這些不實言論，我會採取法律手段維護自身權益。”
“最後，為佔用公共資源致歉。”
我承認這很自私，打著為她好的旗號，擅自做出了決定。
但我早已是折翼的鷹，而她還能翱翔九天，我不該成為她的羈絆。
離開後，我反而獲得了自由。
即使看不清前面的路，即使遍體鱗傷，也都無所謂了。
這樣就好。
不用再期待玫瑰，不用擔心荊棘會劃傷她的手。
淋雨時不必打傘，不用再怕濺起的泥水會弄髒她的衣襬。
只要她的世界繁花似錦，
我的世界就算永遠寒冬也無妨。
我選擇自媒體行業，不僅是為了快速賺錢。
因為輿論操控、標題黨、虛假廣告，一次次收割觀眾的智商稅。
亂象之下，是盤根錯節的利益鏈條。
輿論是一把雙刃劍，當它刺向我時，我深切體會到那種痛。
我不是受虐狂，更不是善罷甘休的性格，有些賬，遲早要算。
我在各大媒體公司輾轉。
不斷跳槽，不斷積累人脈。
經常工作到深夜，為了方便選擇住在公司附近的單身公寓，每晚獨自穿行在寂靜的街道。
深夜回家，總是不自覺的想起了她，但現實太殘酷。
即使雙眼痠痛到模糊，手指關節僵硬發痛，我也要繼續編輯著稿件。
10.
被上司劈頭蓋臉一頓訓斥，我依然能挺直腰背，認真承諾絕不重犯。
這樣的日子，年復一年。
偶爾也會在網上看到柳雨萱。
高中同學小微從國外回來，興奮地跟我分享訊息，說柳雨萱已經成為一線女星了，不負眾望。
她告訴我，柳雨萱最近為新劇做宣傳，全國各地都有路演活動。
我雖然回覆說我們已經分手了，卻還是忍不住搜尋她的行程。原來她真的要來這座城市。
那天細雨綿綿，如同化不開的思念。
她從保姆車上優雅下車，助理為她打著米色長柄傘。我站在寫字樓的天台，清晰地看見她精緻的側顏。
這是這些年來，我們最近的距離。
雨霧瀰漫中，我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即使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柳雨萱已經摘得影后桂冠，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女。
而我，已經從媒體公司辭職，和小微合夥創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經過幾年打拼，也算小有成就。
我的父母也重整旗鼓，家裡的債務也都還清了。
再次相遇是在一場商業酒會上，我和小微都收到了邀請函。
她穿著香檳色長裙，舉手投足間愈發優雅從容，被眾多名流環繞，愈發光彩照人。
而我，除了必要的社交，始終躲在角落。雖然刻意迴避，卻還是在洗手間碰到了她。
她擋在門前，目光灼灼。我不得不抬頭與她對視。
“有創口貼嗎？”她語氣平淡，彷彿只是問候天氣。
她伸出手腕，給我看那道淺淺的劃痕。
我習慣性摸向西裝內袋。
還沒來得及拿出創口貼，她已經上前一步，將我擁入懷中。
她捉住我還在摸索的手。
“我很想你。”她輕聲說。
我愣住了，不敢直視她，只得慌忙而逃。
那晚，我躺在公寓的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眼，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
她說她想我。
可我不敢回應，也不敢奢望。
年少輕狂的愛戀，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勇氣。
這些年，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11.
小微說，柳雨萱要來工作室拍攝一組寫真，說這話時還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昭然若揭的暗示。
拍攝當天，我躲在工作室對面的咖啡館，面前的美式咖啡早已失溫。
透過玻璪窗，我望見她婀娜的身影走出門口，忽然湧現的私生粉舉著擴音器，聲嘶力竭地喊著過分的話語。
她沒有等保鏢開路，而是徑直朝這邊大步流星走來。
粉絲群瞬間騷動，蜂擁而至。
她的目光穿透人群，準確鎖定了我的位置。
我們四目相對的剎那，時間彷彿靜止。
“姜子玉，給你三秒鐘考慮，要不要陪我私奔？”
那年我藉著酒勁，在櫻花樹下執起她的手：“柳雨萱，我不管你是不是大小姐，三秒鐘給我答覆，願不願意做我女朋友？”
她笑臉如花，輕輕點頭：“嗯。”
“姜子玉，給你三秒鐘考慮，要不要陪我私奔？”
眼下她站在我面前，重複著那句話。
我望著越來越近的粉絲群，一把攬住她的腰，帶著她衝向咖啡館的後門。
穿過街道，鑽進小巷，牽著她的手，彷彿回到從前。
我們都變了，又似乎從未改變。
還記得高中話劇節她忘詞了，在後臺獨自生悶氣。
是我翻過圍牆，將她從那個壓抑的舞臺帶走。
在某個路口停下，她微微喘息，我將她擁入懷中，輕吻她的額頭。
記憶與現實交織，昔日點點滴滴湧上心頭。
“這些年，我的男孩是不是還會在深夜裡獨自舔舐傷口。”
“會不會沒有人陪他說話，沒有人為他擦去淚水。”
“會不會還在吃著他最討厭的泡麵將就。”
“會不會偷偷看那些中傷他的言論，一個人難過。”
“這麼多年過去，他有沒有走出陰霾，能不能重新接納我的愛。”
“他推開我，選擇獨自承擔，而我只能在暗處守護，直到今天，終於有勇氣重新走進他的世界。”
12.
我被柳雨萱緊緊抱著，靜靜感受著她獨特的香氣，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輕輕落在我耳畔。
“姜子玉，幸好這次，你願意和我一起逃離。”
“三秒鐘，姜子玉，回答我，敢不敢重新愛我一次？”
巷口的銅鈴被風吹得叮噹作響，彷彿在催促我的回答。
昏暗的小巷裡，我靠在她溫軟的懷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我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雙手環住她纖細的腰，彷彿這樣就能抓住逝去的時光。
穿著校服的少女已是知名攝影師，而當年懵懂的少年也早已褪去稚氣。
深秋的寒意被她的體溫驅散，融化了我心中積鬱的寒霜。
“聽見銅鈴的聲音了嗎？”我開口。
“它在說，我願意。”
我和柳雨萱在她家的露臺看月亮，重新躺在她最愛的搖椅上。
搖椅輕晃，晃過秋天，迎來寒冬。
天冷時，窩在她家的暖房裡，安靜地看她修改照片。
柳雨萱已經修圖兩個小時，卻遲遲沒有滿意的作品，桌上散落著幾張樣片。
“不想修了。”注意到我的目光，她突然說。
“為什麼？”我輕聲問。
她把我拉到身邊，讓我靠在她肩頭。
“因為我的繆斯就在眼前啊。”
“真會說話。”嘴上嫌棄，心裡卻暖流湧動。
“喂，柳雨萱，給我講個故事吧，想聽。”
靠在她肩頭，我任性地提著要求。
工作室裡，她輕聲為我講述著每張照片背後的故事，細膩的聲線讓我沉醉其中。
無錯書吧聽到了嗎，這是我們相愛的聲音。
夜深人靜時，我聯絡的私家偵探發來訊息，說關於許家的資料已經收集齊全。
我獨自坐在工作室，看著電腦裡許家的犯罪證據，這些年的佈局終於有了結果。
許氏集團最近陷入困境，不僅被查出違規經營，還涉嫌商業欺詐，涉案金額巨大。
約見許家時，她的氣焰已經弱了許多，面對我擺出的證據，一時語塞。
“你想要我做什麼？”她強裝鎮定。
“公開道歉。”我冷冷地說。
你曾經對我的傷害，現在也該嚐嚐這種滋味了，許家。
“不可能！姜子玉！”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
13.
“我絕不會向你道歉！”
“憑什麼，我這樣好的條件你不喜歡，可柳雨萱總是出盡風頭！憑什麼你還要為她發那種宣告！”
看著她失態的樣子，我心中湧起一絲快意。
對上她癲狂的目光，我冷笑。
“你問我憑什麼？”
“裝什麼貴族，連最基本的愛都不懂？”
“告訴你，就算我一無所有，我也值得被愛。”
愛不分貴賤，不論身份，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嗎，許家。
“你也只能嫉妒了，因為你的心早就腐爛了。”
我毫不留情地諷刺她，為曾經的屈辱討回公道。
許家的醜聞被曝光後，輿論徹底爆發，迅速佔據熱搜榜首。
多年前的悲劇重演，這次換成許家親身體會那種萬劫不復的滋味。
雖然我和柳雨萱已經洗脫冤屈，但我始終無法原諒許家，如果不是她，我們本該更幸福。
為什麼，得不到的就要毀掉呢？
今天下著細雨，是初冬的雨。
我在柳雨萱的別墅裡，她說要親自下廚。
她在廚房忙碌，我在落地窗前煮咖啡，順便偷吃了她準備的小甜點。
雨絲斜斜飄落，沒有沾溼我的發，卻打在柳雨萱送我的圍巾上。
想到她這個攝影師竟然會織圍巾，就覺得特別可愛。
聽說她還在學織毛衣呢。
飯菜很快就好了，咖啡也煮得剛剛好，她笑盈盈地為我們拍下這溫馨的瞬間。
餐桌上，我細細品嚐她親手做的菜，最喜歡的咖哩飯被她擺在我面前。
飯後，我問她為什麼最近都有很多時間陪我。
她說準備開自己的攝影工作室了。
霧氣在窗戶上凝結成水珠，我隨手畫著塗鴉。
柳雨萱收拾完廚房，走到我身後輕輕抱住我。
“在畫什麼？”她問。
我指著窗上簡單的兩個小人，笑著說：“在畫我們呀”。
手指輕輕劃過，寫下“柳雨萱與姜子玉永遠在一起”。
她收緊手臂，將下巴抵在我肩上，溫柔地吻我的側臉。
“嗯，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她輕聲呢喃。
室內暖意融融，和她相擁，即使外面下著冬雨，心裡卻永遠是春天。
14.
“過幾天，有一個重要的攝影展要開。”她說。
“這麼自信？”我反問。
“嗯，你忘了我是誰。”柳雨萱眼神裡滿是光芒。
“必須來看。”她說完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展廳裡，我站在人群中，望著臺上的她。
柳雨萱的新作確實驚豔全場，獲得了最高獎項。
鏡頭裡，一襲黑色禮服的她優雅地站在話筒前：
“攝影是我的夢想，能站在這裡，要感謝很多人。”
“特別是那些一直支援我的粉絲，在我公開立場後依然選擇相信我。”
“今天，我想宣佈一個決定-我要開設自己的工作室。”
“五年前，我和姜子玉分開後，我們都在追逐各自的理想。現在，我們都到達了彼此約定的地方。”
“所以我決定換一種方式，繼續追尋自己的熱愛。”
“無論是事業還是愛情，我都要親手去握住。”
......
我怔怔地望著臺上，直到手機突然震動。
“喂？姜子玉。”
是柳雨萱。
“在聽。”
“我愛你。”